教导福王这件事, 萧景曜只要一想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看看福王小时候的老师们都是哪些人。福王刚过开蒙的年纪,正宁帝正好登基。皇子们的老师,从上书房随便拉出一位来, 腰杆子都比萧景曜硬多了。

人家还有个明确的师长的头衔在,福王都对学习不感兴趣,光想着怎么去糊弄正宁帝。现在十多年过去了, 福王都已经出宫开府,去户部领了差事干活了。萧景曜这个连明面上的老师头衔都没有的从五品户部郎中, 要去教导福王,正宁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爱学习的学渣, 就算长大了, 也不会突然好学起来变成学霸。尤其是福王这种没有任何生活压力又没有更高追求的人, 更加不会有学习的动力。

谁让福王投胎技能满点, 生下来就站在了金字塔顶尖。这样的人, 自己又只想当咸鱼, 想激发出他的学习动力,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萧景曜对福王没什么恶感, 甚至觉得福王的性格挺好玩的。但是要当福王的老师, 给他灌点墨水……

对不起,告辞!

好在年关假马上就来了,萧景曜不用立马面对福王,还能趁着这段假期想想办法。

家里的年货,齐氏和师曼娘早就列好了单子,全都置办好了,根本不用萧景曜费心。

萧元青顺便帮着把关, 给出合适的意见,并亲自买了礼物送去公孙府和承恩公府。

反正萧景曜和公孙瑾的关系紧密, 大家都知道。

至于顾将军府,那还是得萧景曜亲自登门。

未来女婿讨好老丈人的事儿,当然得女婿本人出马。

萧景曜带着一大车的年礼到了顾将军府。

顾明晟一家人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低调。除了上次在围场护驾表现了一把之后,顾明晟和吴长缨又佛系了下来,平日里就在府中练练身手,偶尔带着顾希宁去庄子上住几天,不知道推掉了多少武将们的邀约。

萧景曜在正宁帝身边当了将近一年的中书舍人,自然知道正宁帝对顾明晟的态度。

尤其是在顾明晟上交完兵权,干脆利落地将所有权利都还给正宁帝后,在正宁帝心中,顾明晟已经是最值得信任的臣子。

萧景曜隐隐感觉到,正宁帝是有意将顾明晟作为托孤重臣的。

但正宁帝又有些忌讳太子和顾明晟有任何往来,每当太子提到顾明晟,正宁帝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脸带笑意,但萧景曜通过无数次复盘,总觉得那个时候,正宁帝看向太子的眼神比平时少了几分温度。

萧景曜一开始担心正宁帝这是忌讳顾明晟功高盖主,后来才咂摸出味儿来,正宁帝眼中那份冷意不是冲着顾明晟去的。

那就只能是冲着太子去的。

天家父子关系,这可是大雷。萧景曜都没敢继续深思,反正目前正宁帝和太子还是父子情深,在正宁帝眼中,太子的分量依然和其他皇子有壁。萧景曜只要老老实实地当他的中书舍人,听从正宁帝的吩咐就行。

为了自己的脑瓜子着想,不该想的事,萧景曜一般都不去折磨自己的大脑。

只是东宫那边依然频繁地请太医,次数并不比正宁帝请太医的次数少。萧景曜在宫里当值了那么久,宫女内侍们又对他十分亲近,消息想不灵通都难。

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呢,正宁帝就是盯东宫盯得最紧的人。萧景曜经常听到正宁帝空闲下来后,询问苏世安太子的情况。

那会儿萧景曜只把自己当壁花,回家复盘的时候也不由为太子掬了一把同情泪。就……时刻被人盯梢的感觉还挺诡异的。怪不得太子在宁王等人出宫开府后,性情突然变得急躁起来。

以前正宁帝一盯就盯所有皇子,太子的东宫,皇子们的皇子所,都是正宁帝的重点关注对象。现在三个小皇子还没到去皇子所单独住的年纪,有自己的母妃看着,正宁帝这一腔父爱可不就只往太子一个人身上倾注过去了?

不过这待遇又是宁王求都求不来的,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萧景曜轻舒一口气,将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打散,莫名觉得正宁帝让他教导福王还挺好的,好歹接触的不是宁王。不然的话,以宁王的头铁,要和太子刚到底的架势,萧景曜真担心自己一个不慎就被宁王拖进大坑。要是他成功了倒还好,全家性命保住了。要是宁王失败了,哦豁,完蛋,一大家子的项上人头全都保不住。

这么刺激的游戏,谁乐意跟宁王玩啊?

主要萧景曜看着宁王,也没有什么英明神武一代霸主之相,才不想和他有任何关联。

福王就挺好,虽然咸鱼了点,但皇子还是咸鱼的好,至少不会带着身边一堆人的脑袋去冒险。

萧景曜莫名其妙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顾明晟早就在家等着萧景曜。

别看顾明晟在战场上勇猛无比,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实际生活中,顾明晟却一点架子都没有,相当随和,也不是健谈的性子,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回京一年,顾明晟只在正宁帝要给边关将士们发双倍月银时主动站出来,提议把喝兵血的人全家老小都送去边关干苦力。其他时候,顾明晟只站在殿里充人数,正宁帝不点他的名,他绝不主动发言。

见了萧景曜,顾明晟也没有什么老丈人的架子。

相反,顾明晟十分欣赏萧景曜,见了萧景曜过来,顾明晟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温声问他,“可觉得冷?屋里放了炭盆,若是不够,我再叫人添点。”

萧景曜赶紧摆手,眉眼弯弯,“不必了,我火力旺,不怕冷。一路上都是坐着马车过来,到了门口才下车,府里又把雪扫得干干净净,我脚上一点雪都没沾上。”

顾明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萧景曜脚上的皂靴,见那靴面果然干干净净,一点雪痕水渍都没有,顾明晟便知道萧景曜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希维这些天一直在念叨着你,说是写了一篇令人拍案叫绝的策论,必须得让你看看。”

顾明晟这话一说完,刚走进花厅的顾希宁就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写的文章不好过?不管他的文章写成什么样,在他眼里,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好文章!景曜,你可别惯着他。该指出的错漏都别放过,千万别夸他。希维那小子,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能开染坊。平时没人夸他,他都能一个人得意洋洋。要是你再夸了他,那他不得上天?”

萧景曜的眼神飞快扫过顾希宁空**的右手袖子,眼神直视顾希宁含笑的双眼,发自内心地敬佩顾希宁,同样笑道:“写得好不好,得看了之后才知道。”

“说的是!”顾希维拿着自己写好的策论,得意洋洋地在顾希宁面前晃了晃,“大哥你就会埋汰我!看看,我这策论写的,绝对比一般秀才强多了!明年的乡试,我的策论指定能行!”

简直自信爆表。

吴长缨一巴掌拍在顾希维后脑勺上,用暴力的手段让顾希维从美梦中醒过来,“你就不能稳重点?”

顾希夷站在吴长缨身边,笑着对顾希维刮了刮脸,意思很明确:小哥你脸皮好厚!

做完这一套动作后,顾希夷突然想到萧景曜还在场,赶紧收了脸上促狭的笑容,紧张地往萧景曜的方向看去。

萧景曜笑着对她眨了眨眼,顾希夷的神情瞬间就放松了下来,俏皮地回了萧景曜一个眨眼,而后大大方方地往萧景曜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托着腮看顾希维耍宝。

顾希维当场就不淡定了,连连摇头叹气,“果然是女生外向啊……”

“小哥你说话可得小心点哦,当心我告诉周姐姐你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顾希维瞬间没了声,脸上慢慢爬上了红晕。

萧景曜好奇地看向顾希夷,顾希夷悄悄凑过身来,压低声音向萧景曜解释道:“娘为小哥说了门亲事,是翰林院周翰林的孙女。周姐姐性子可好了,温柔娴熟,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书香门第家的姑娘,浑身都是书卷气。不过我们两家还没正式下聘,所以娘不让我往外说。”

萧景曜见顾希夷亮晶晶的眼神,就知道她对这位会成为她小嫂嫂的周姑娘十分满意。

顾明晟和吴长缨感情深厚,和吴长缨生死相伴,从未有过第三人。顾家几兄妹从小就见着父母恩爱,心里对未来的伴侣自然也十分期待。

顾希宁娶的是边疆一位田姓武将家的女儿,性子爽利,使得一手好刀,还跟着吴长缨的娘子军一起上过战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顾希宁断臂那一战,要不是她拼死相救,指不定顾希宁就要丢掉性命。顾希宁断臂后,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还是田氏一巴掌将他打醒,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夫妻俩的感情自是不必多说,就是子女缘分浅了点,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田家急得不行,顾明晟和吴长缨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的事急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一直到进京后,田氏都还没传出好消息。

顾希维是小儿子,嫡长子和嫡次子有着微妙的区别,顾明晟和吴长缨对他不若像对顾希宁那般严厉,顾希维的性子自然就跳脱一些,是家里的小霸王。

在萧景曜看来,顾希维这爆表的自信心,很明显就是家里宠出来的。

听到顾希维的亲事定了下来,萧景曜也有些惊讶,再仔细一问,好家伙,这可真是缘分。

顾希维未来的妻子,正是萧景曜在翰林院那间办公屋中,周翰林的孙女。

别看周翰林自己躺平当咸鱼,他的长子可一点都不咸鱼。对方勤勤恳恳地念书科考,一路顺顺利利地考中进士,当了官后依然像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干活,是个有本事的官员,被外放出去任了通判一职。

眼下同顾希维定亲的,应当就是周翰林长子的女儿。

萧景曜想了想周翰林的做派,觉得顾家结这门亲事也不错。

周翰林再咸鱼,也是清贵的翰林,又有个出息的儿子。顾希维以后要走文官路线,在翰林院有周翰林帮扶,外地还有个官职不低的岳父,又有萧景曜这么个天子宠臣的妹夫,资源妥妥的。

见顾希维一张白净的脸已经变成了粉色,萧景曜心下好笑,故意对着顾希维拱手道:“恭喜。”

顾希维僵硬地把策论往萧景曜面前一拍,生硬地转移话题,“快看!”

萧景曜笑着低头,认真看起顾希维的策论来。

嗯……怎么说呢,写得倒是还行,但离令人拍案叫绝的程度,还是有不小的距离。

顾希维一见萧景曜这表情就知道萧景曜在想些什么,没好气道:“和你当然不能比,但我又不傻,没事和你比什么?你这样的人物,科举考试几百年来,也就出了你一个。我才不会这么想不开和你比。你就说,我和一般秀才比,这策论是不是比他们强得多?”

不得不说,顾希维虽然自信心爆棚,但还是有一定的理智在的。

没等萧景曜开口,顾希宁先给顾希维泼了一盆冷水,“爹娘给你请了名师,还有景曜这个几百年难遇的天才指点你。你要是还比不上一般的秀才,那你的脑子是用来干嘛的?”

顾希维耷拉着脑袋,“大哥,你骂得好狠啊。”

顾希宁无奈,“谁骂你了?景曜没挑出问题,看来你这篇策论确实写得不错。”

顾希维瞬间就抖擞了起来,仿佛一只刚刚获胜的小公鸡,得意地看着顾希宁,“那是当然!我那些书可是一点都没白念!”

顾希宁不由摇头失笑,看向顾希维的眼中满是纵容。

萧景曜见话题又来到了自己身上,微微一笑,用手指点了策论上几个地方。顾希维也明白过来,将策论收进怀里,面上却毫不认输,继续得意洋洋地看着顾希宁。

顾明晟和吴长缨含笑看他们兄弟俩斗嘴,等到顾希维嘚瑟够了,又狗腿地跑去为顾希宁端茶倒水够,顾明晟才笑着摇摇头,将眼神移到萧景曜身上,“年后你就要去户部,那边的账目可不简单,你要多留个心眼。”

萧景曜也猜到了这茬,户部管着国库。国库存银的数目,萧景曜曾经听胡阁老同正宁帝提过,目前国库共有银子四千多万两。这么一大笔数目,谁不心动?

福王现在领的就是银库员外郎的差事。正宁帝让福王这只铁公鸡去看管银库,属实是专业对口了。但户部官员想要贪墨银子,方法多了去了,不是只靠福王守着库房就行。

官员们最常用的贪墨方式就是做假账。这不巧了吗,萧景曜就擅长这个。哪个大老板不懂得账目里头的弯弯绕绕?那怕不是公司还没走上正轨就先倒闭了。

萧景曜这种白手起家的富豪,对账目更是精通。事业刚起步时人手不够,萧景曜一人身兼多职,财务的事儿当然了解得透透的。

这年头儿的假账本,还真很难糊弄住萧景曜。一是萧景曜本身实力过硬,能看出账目有问题,二嘛,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什么信息查不到。萧景曜最开始了解财务这行时,顺带了解了一下历朝历代的贪官们怎么贪污做假账。

这不,正好专业对口了。

萧景曜都觉得这一幕挺地狱笑话的。谁知道他上辈子心血**时查的东西,这会儿还真就派上用场了呢。

为户部的贪官污吏们点蜡。

顾明晟则担心萧景曜被人坑,“我见你没有幕僚,要不要我替你寻几个靠谱的幕僚和账房?”

吴长缨也帮腔道:“这倒是个问题。户部那帮人都是老狐狸,他们中有的人要真有问题,怕是设下了不少陷阱等着你落套。你没个能商量的人,单打独斗,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说完,吴长缨又提醒萧景曜,“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要去跟着福王做事?福王现在管银库,那个位置可不简单,多少人为了银库员外郎的位置,头都打破了。别说银库员外郎,就算是看守银库的府兵,都有一堆人争着抢着去干。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用我多说,你自己都能明白过来。”

顾希宁听得眉头直皱,倏而看向萧景曜,“去演武场,我再帮你把身手好好练练。”

萧景曜无奈,“不至于这么紧张吧?天子脚下,他们莫非还敢当街杀人不成?”

顾希宁一脸严肃,“陛下去围场,都有人胆大包天敢行刺陛下。我知道你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若是账本有问题,你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更何况,陛下对待贪官从不手软,他们若是真的对国库的银子下手,那贪墨的数额定然少不了,足够将他们抄家灭族。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说他们狗急跳墙之下,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顾希夷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看着萧景曜,眼中满是担忧,“大哥说的有道理,你还是多练练身手,若是真的碰上了什么意外,好歹也有几分自保之力。”

萧景曜含笑点头,对着顾希宁微微躬身,“那就劳烦大哥了。”

顾希维故意起哄,“哦哟,大哥劝不管用,小妹一开口,某人就巴巴应了下来,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小哥!”顾希夷狠狠踩了顾希维一脚。

顾希维夸张地大叫一声,倒在椅子上,“我说句实话都不行了?哎,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顾希夷好气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奶凶奶凶地瞪着顾希维。顾希维有被可爱到,笑着将脚放过去,“喏,不解气的话,再踩一脚。”

顾希宁也不由失笑,领着萧景曜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嘴里还说道:“别看希维和希夷吵吵闹闹,实际上,家里最宠希夷的就是他。其他人给了他委屈受,他可能还能忍一忍。要是欺负到了希夷头上,他能跟别人拼命。”

萧景曜笑着点头附和,“当兄长的就是该这么护着妹妹。希夷这么可爱,兄长们宠着她也是应该的。”

顾希宁暗暗点头,不再提这一茬,转而问萧景曜,“你可有用着趁手的兵器?”

到了演武场后,顾希宁更是豪气冲天,不管萧景曜的眼神落在哪样兵器上,顾希宁都能当场给萧景曜来上一段。

上过战场的将领就是不一样,萧景曜几乎能从顾希宁的一招一式中闻到血腥味。顾希宁一认真起来,简单的演武场就被他变成了你来我往厮杀不断的战场,杀气如有实质。萧景曜都忽略掉了顾希宁空****的右臂,猛将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萧景曜的身手在文官里能排前列,和一部分懈怠了的武将也能打得有来有回。但碰上顾希宁,那是真的打不过。

哪怕顾希宁只剩下一只手,依然防守得滴水不漏,萧景曜根本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有这样一位猛将一对一指导,萧景曜的身手在年关假中突飞猛进,甚至已经能和顾希宁打得有来有回。别说是顾希宁,就连站在一旁观战的顾明晟,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明晟还有些可惜,私底下悄悄对萧景曜说:“我看你当初要是走武举的路子,定然也能成为一员大将。你爹天生神力,你的力气也不小,又有勇有谋,智计无双,若是到了军中,一定会是比希宁更重要的人物。”

萧景曜都没想到顾明晟对自己的评价会那么高,心下也忍不住小小的嘚瑟了一回。这可是战功赫赫的顾将军的赞许和认可诶,谁听了能不飘?

托顾希宁和顾希维时不时给萧景曜来个突然袭击的福,萧景曜现在走路都绷着一根神经,习惯性地防备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顾希宁和顾希维。

直到身手大概练出来一点点,有了进步后,顾希宁没再接着锻炼萧景曜,而是给了萧景曜一队护卫。

这可不是普通的护卫,是原来边疆的精兵。虽然只有八个人,但个个儿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从战场下来的精锐,天生就对危险的感知比较敏锐。

顾明晟还是放心不下萧景曜,担心萧景曜在户部搞出天大的事来,特地将这一队精锐中的精锐给萧景曜护身。

萧景曜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不愿去想自己在顾明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莽撞形象。

这一年的上元夜,萧景曜当然邀了顾希夷一同出门逛街赏景放花灯。

京城的上元夜只会比南川县的更热闹,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猜灯谜的铺面前挤满了人,又有跑江湖卖艺的,铜锣敲得邦邦响,吐火吞火惹来一堆人的惊叫声。

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药发木偶和打铁花。药发木偶足有十层,每层装饰各异,点燃火药后,药发木偶便一层一层转了起来,一环扣一环,堪称是将火药用到了极致,算到了极致。不远处的打铁花更是令人惊叹,滚烫的铁水被抛到到半空中,在还未落下的时候,另一人拿着木板对着铁水猛击,顿时便是一阵火树银花。真真儿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顾希夷往萧景曜身边靠了靠,好奇又兴奋地看着漫天坠落的火花,雀跃道:“这些火花落下来,不会烫伤人吗?”

萧景曜想了想,说道:“那是铁水,冷却的速度很快,在空中就冷下了来了,落在人的身上也不会烫伤人。”

“原来是这样!”顾希夷眼神亮晶晶,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赤脚过火堆,再次问萧景曜,“那也是真的吗?会不会是骗人的?”

萧景曜心说这应该是莱顿弗罗斯特效应原理,继续耐心地向顾希夷解惑,“你看他们的脚,都是湿的。等他们走上火堆后,水被火堆的温度蒸发,会形成气体保护他们的双脚。只要不在火堆上待得太久,就不会被烫伤。”

萧景曜还看到这些江湖艺人在走火堆时,往火堆里扔了些东西,继续说道:“他们往火堆里扔的,应当是朱砂和硼砂。这两样东西在融化的时候,会带走大量高温。所以他们在走火堆的时候,火堆的温度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高。”

“竟然是这样吗?”萧景曜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叹,吓了萧景曜一跳。

萧景曜下意识地将顾希夷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面前这位戴着弥勒佛面具的男子。

对方微微一愣,而后爽快地摘下了面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是我啊!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真要像你说的这样,那我是不是也能像他们那样干。嘿嘿,到时候我还可以给父……父亲展示一下我新练的绝活!”

萧景曜冷汗都快下来了,苦笑道:“您要是真练了,我怕是就危险了。”

要了个命了,福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今天人这么多,自己怎么还能和福王碰上?

福王一点都没有打扰到了萧景曜和顾希夷的自觉,就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不停地追问萧景曜,“你只要告诉我这会不会受伤就行。”

“当然会!”萧景曜斩钉截铁。

福王狐疑地看着萧景曜,“你没骗我?”

萧景曜无奈,“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他们能练成现在这般轻松的模样,平时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您身份尊贵,何必让自己受皮肉之苦呢?”

福王觉得萧景曜说得对,终于不再提这茬。

萧景曜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还好福王是个听劝的。不然以正宁帝对福王的宠爱,福王要是因为自己这几句话跑去练赤脚过火堆,还受伤了,正宁帝能给自己好果子吃?

萧景曜想想就头大如牛。

福王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引发众人惊呼的赤脚过火堆表演,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笑弯了一双眼,乐呵呵道:“我父……我爹都跟我说了,让我跟着你多学点东西。本来我还不乐意,不过现在一看,你也是个妙人,以后我乐意听你的。”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萧景曜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念头,而后故意同福王开玩笑,“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大胆一点,这些东西,您可千万别学!”

福王顿时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阵儿,福王才直起身,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膀,凑近低声说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学的。”

而后,福王的声音压得更低,萧景曜都要费劲儿凝神细听才听得清,“我要去宫里给父皇和大哥送礼物了,你和你的未婚妻好好玩吧。”

话音刚落,福王已经大步向前,将手里的弥勒佛面具往身后一抛,对着萧景曜灿烂一笑,而后转头就走,再也没回头。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赶紧接住面具,对着萧景曜点头示意,同样没了身影。

顾希夷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摇头道:“福王这性子,简直比小哥还闹腾。”

萧景曜笑而不语,带着顾希夷放完了河灯之后,才将她送回家。

过完上元节,社畜们也得继续干活了。

开年工作的头一天,自然是要上早朝的。萧景曜四点就爬了起来,天还没亮就等在了宫门口。乘着轿子过来的胡阁老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俊秀得格外突出的萧景曜,心情更是大好,特地来提醒萧景曜,“别忘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得来户部当值了。”

萧景曜笑着点头,“下官不敢忘。”

胡阁老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特地叮嘱萧景曜,“等会儿你就走在我身边,有人替我提灯笼照亮路,省得乌漆嘛黑的,一脚踩空不知道掉进哪个地方。”

胡阁老这一番好意,萧景曜自然是领情的,顶着无数人快要将他烧穿的目光,萧景曜就这么从容镇定地站在胡阁老身边,和胡阁老一起进入宫门前去上朝。

不得不说,有人在旁边点灯笼,这夜路确实好走的多。

萧景曜这次升官后,早朝站的位置又往前靠了靠。

大齐规定,京官不管品级多低,都得来上朝。

萧景曜一开始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来上朝时,正好站在殿门处吹冷风。现在的位置就好得多,起码不会有冷风嗖嗖刮过他的背。

同一届的进士,自然会被人拿来对比。如今陆含章还在原地吹冷风,萧景曜已经站在了大殿中等的位置。其他官员看向陆含章二人的目光也格外有深意。

开年第一天,好消息是没有什么大事,坏消息是正宁帝再次申明,官员不可贪腐枉法,甚至有意查近五年的账目。

萧景曜一听,眼前就是一黑。

顾将军给自己的护卫给得妙啊,这账一查,六部九寺还有其他部门,不会来个无人生还吧?

萧景曜不用猜都知道,胡阁老肯定会把查账这事儿的大头交给自己来办。近五年的账目……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人口,土地……

这些账目都得重新盘查一遍,别说五年了,就算查一年的都够呛。现在又没有电子表格,全都手写记账,天知道户部的账本堆了多少本。

别说查账,就是要把它们全看一遍,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更别提查这个账会得罪多少人,贪官们在性命攸关之际,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正在查问题的人。这一招也不是不行。

萧景曜突然就觉得,未来岳父当真是思虑周全。想的更深一点,怕是未来岳父早就猜到了正宁帝的心思了吧?

这个心思……有点可怕啊。

怪不得顾明晟回京后从不轻易发表意见,要是他猜正宁帝的心思一猜一个准,那怕就不是美谈,而是事故了。

下朝后,福王乐颠颠地跑来找萧景曜,好奇问他,“你还懂得什么东西?昨晚说的那些就挺好,你有空可以跟我多说说,我爱听。”

萧景曜皮笑肉不笑,“殿下,臣见您的算盘打得挺不错,查账的事儿……”

福王恨不得当场扭头就走,脸上写满了“退退退”,“别来找本王干活,本王只想舒舒服服地混日子!”

萧景曜:“……”

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胡阁老亲自带着萧景曜来到户部。福王虽然嚷嚷着不想干活,还是走在萧景曜另一边,和萧景曜一起进了户部。

两人什么都不用说,行动上就已经表明了他们对萧景曜的态度。

户部当然是胡阁老为尊,一开始福王过来的时候,大家还担心福王和胡阁老争权夺利,殃及他们这些池鱼。结果福王来了户部后成天睡大觉,大家也就只把福王当成吉祥物给供起来。

吉祥物也是有分量的,单凭身份就能压死人。福王和胡阁老,绝对就是户部的第一和第二号人物。

他们俩同时为萧景曜保驾护航,其他人哪怕对萧景曜有再大的意见,面上都不敢露出分毫。

和进翰林院的冷遇不同,萧景曜一来户部,就受到了大家热情的欢迎。

胡阁老亲自带着萧景曜去了银库,告诉萧景曜他要干些什么活,顺便将户部堆积的账本分了一大半任务给萧景曜。

到了银库之后,萧景曜终于明白为什么福王能每天都在这里睡大觉了。

银库员外郎,重点就在于看守库房。

每天放库兵进去守卫,下午散值后,再让人检查库兵有没有偷带银子,一天的事儿就干完了。

这是什么天选养老地方?周翰林看了都流泪。

让萧景曜十分震惊的是,看守银库的库兵,每天散值后,需要将自己脱得光溜溜,证明自己没有藏一两银子,由其他人检查完毕,确认无误后,才能放他们回家。

这一套搜查流程,比科举检查还变态。起码萧景曜参加科举考试时,不用将自己脱个精光。

这种事情,福王当然不会亲自去干的,都是安排别的官吏去检查,福王只要听最终的结果就行。

在萧景曜的追问之下,福王也黑着脸承认,“本王偶尔也会进去查看一番,看他们是不是在蒙骗本王。想要糊弄本王,没那么容易!”

萧景曜想起了某些奇葩事,瞬间痛苦面具。

福王疑惑,“本王说得不对吗?”

萧景曜微笑脸,“不,殿下说得非常对。时不时进去检查,也能对他们有所震慑,一般人糊弄不了殿下。”

福王瞬间抬起了下巴,很是得意,“父皇还骂我只会睡大觉。我还是挺能干的。”

萧景曜也只有点头同意。

果然不出萧景曜的预料,胡阁老将查账的事儿全都交给了萧景曜处理,拍着胸脯对萧景曜说道:“碰上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萧景曜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胡阁老,既然要查账,不如先看看总账同银库中的数目对不对得上数,这样也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查。”

胡阁老有些意外,“银库中的银子,去年各地收上来后,十三清吏司的员外郎们一起算的账,最终统计到我这里,数目应当不会有误。”

胡阁老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又提了一句,“去年正好让他们用的你写的数字来记账,就算他们想做假账,碰上这么个新东西,也得认真琢磨琢磨一段时间,才敢下手。”

萧景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的重点不在这上面,而是在库房的银子上。胡阁老亲自对过数目,那再好不过了。萧景曜再接再厉,“数目和银钱都对得上,才好去查其他的账。若是总账都出了问题,其他地方的错处只会更大。”

胡阁老费尽心思才将萧景曜抢来了户部,当然不会驳萧景曜的面子。萧景曜提出的建议也十分中肯,胡阁老当即拍板决定,“那就按你说的,先查库房的银子和总账对不对得上数。”

说完,胡阁老立马从记忆中调出了现在库房存银的数据,“老夫若是没记错,去年算完账,国库统共有四千六百七十三万六千二百四十二两银子,这个数我和其他员外郎们对了好多遍,不会有错。”

萧景曜不置可否,等待重新清点出的库房银子的数据。

果然不出萧景曜的预料,在胡阁老发话说要重新清点库房银子的数目之后,整个户部的气氛都不对了。

本来最清闲的银库司瞬间成为了户部的焦点,所有人都被人紧紧盯着,等着清点出来的银子的数目。

福王不干活,只监工,萧景曜拿着秤和星戥,领着一帮人打开一箱一箱库银,重新清点银子的数目。

胡阁老亲自坐镇,带了一队兵在外守着,出现任何动静,只管将人拿下。

四千多万两白银,要清点也不容易。

将库银数目全部称出来算出总账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让胡阁老震惊的是,这次清点出来的数目,竟然比总账上的数目少了将近一百万两!

胡阁老勃然大怒,“谁敢在国库弄鬼?”

福王好奇地看着萧景曜,“你怎么知道库房的银子数目不对?”

萧景曜才来几天,就能看出库房有问题?这得是多利的一双眼啊。

萧景曜再次痛苦面具,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那种变态至极偷库银的方法,萧景曜上辈子看完后只想重金求购一双没看过这个消息的眼睛。

谁知道现在竟然还真用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