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臣的过失,”趴伏在地上,韩安国把头几乎贴近地面:“请陛下降罪。”

冷冷看着他,刘荣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

都说骄兵悍将是王朝的威胁。

可是培养起骄兵悍将,让他们放肆,让他们日渐骄狂的人,才是最大的恶人!

以前韩安国虽然小动作不断,刘荣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三年来,这国丧的三年期间,他韩安国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上蹿下跳。

极尽怂恿之能!

一再提醒他,一再点拨他,却根本听不进去。

执意我行我素。

到如今才幡然醒悟,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刘荣的声音依旧平淡,语气中却透着清冷:“韩公说没有约束好属下,更是没有以身作则。”

“那么,韩公就好好说说,怎么个没有约束属下,怎么没有以身作则?”

韩安国闻言,身体顿时一激灵。

陛下这是真打算深究呀!

咕嘟…

虽然早就做好了坦率认罪的准备,可是事到如今,却还是有些让人纠结。

不知该怎么说。

承认自己蛊惑将士们弹劾窦婴?

还是承认自己私下里收受贿赂,大肆笼络人心?

亦或是…

韩安国一时间,心中不断纠结。

刘荣见此,转头看向窗外,那正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

“不急,慢慢想,慢慢说。”

“朕,等着你。”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韩安国脸上露出一副认命了的表情,缓缓开口。

“臣糊涂,不该认为此次扩建长安,将士们受了点委屈就怪罪于窦婴。”

“不该让他们弹劾他,不该放纵他们。”

说罢,两行浊泪染湿了鬓角,哽咽呜咽。

“臣…有罪!请陛下宽赦。”

没有回头,刘荣清冷的声音传来。

“朕知道,长安城外你们这些贵戚的土地多,府邸比邻。”

“念在你们为国征战,朕也不忍你们居无定所。”

“窦婴为国为民扩建长安城,朝廷也做出了相应的补偿。”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论朕如何提醒,如何点拨,就是唤不醒你们那颗贪婪之心。”

“你的罪,不只是没有看管好属下,而在于纵容,放肆饕餮!”

“更重要的…”

“啪嗒~”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卷宗,扔在韩安国身边。

“看看吧,”刘荣死死盯着韩安国,脸上布满了寒霜:“韩公看过之后,再回答朕。”

韩安国瞳孔微缩,连忙拿过来细看。

越看,韩安国心里就越是震惊。

越看,韩安国就越是心惊胆战。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小动作,从来都没有瞒得过陛下的眼睛。

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一滴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韩安国微微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刘荣。

恰好,碰上刘荣投来的那冰冷的眼神。

“陛下…”

韩安国连忙低下头,声音里极尽凄厉。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刘荣的眼神愈加冰冷:“商议在密室当中,谋划在阴暗的角落,韩公以为就没人知道。”

“就万事大吉!”

“可是,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是庸人自扰,自作聪明!”

韩安国仿佛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失去了所有的精神。

只剩下一副残躯,徒留人间。

“臣…有罪。”

失魂落魄趴扶在地上,韩安国心如死灰:“无论陛下如何惩治臣,臣都甘愿受罚。”

“万方有罪,都罪在臣身。”

顿了下,韩安国满是希熠抬头看了眼刘荣:“只希望…只希望陛下能够放过那些为朝廷浴血奋战的将士。”

“陛下…陛下!”

颤抖着身子,韩安国低声哀求。

长长叹了口气,刘荣走到他身边,看着匍匐在脚下,忏悔着自己罪行的韩安国,刘荣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双手将他扶起,刘荣直勾勾盯着他。

“韩公此生,就是执念太深了。”

“陛下…”

刘荣这句话,算是彻底说进了韩安国的心坎里。

韩安国哽咽低鸣,像是一只中了箭的野兽,无比凄厉。

“韩公腿脚不适,岁数也大了。”

看着这个跟随自己一路的老臣,刘荣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从此以后,就和窦婴一样闲云野鹤,在家养老吧。”

韩安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颤声询问:“陛下的意思是?”

没了牙齿的老虎根本算不得威胁。

没了党羽的权臣也不可能再东山再起,搅弄是非。

“朝廷容不下你,你走吧。”刘荣简单一句话,给他这件事下了定论,也彻底让韩安国死了心。

“万户侯的爵位,韩公怕是也德不配位。”刘荣继续说道。

韩安国听到这话,心里瞬间一颤。

“韩安国听旨。”

“臣…在。”

重新趴扶在地上,韩安国提心吊胆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韩安国勾结不法,霍乱超纲。罢黜三公职责,回家养老。”

听到这话,韩安国顿时心如死灰。

完了,老夫今后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万户侯,降为亭侯,食邑八百户。”

万户侯,何其荣耀!

到如今,就只剩八百户。

只是个小小的亭侯。

老夫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咚!”

韩安国有点受不了打击,头重重磕在地上。

看着韩安国这副模样,刘荣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仍按三公给俸禄。”

韩安国连忙抬起头,小声询问:“真的?”

刘荣看着他刚刚磕的红肿脑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俸禄的事。

韩公啊,韩公。

“天子无戏言,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想起没了三公的地位,又没了万户侯的爵位,韩安国眸子里又黯淡了下去。

“臣,叩谢陛下天恩。”韩安国心里叹息一声,叩拜领旨。

“去吧。”刘荣重新走到窗前,对他摆了摆手。

“臣…告退。”

看着刘荣的身影,韩安国落寞退了出去。

走到殿门口,韩安国看着依旧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那双鞋,心里忍不住叹息。

有些事,还真是让自己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