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幸沉默听着，没有打断柳慎的话。

“回来之后，家族从最开始的逼迫和不甘心，渐渐到失望和放弃，他们终于肯放过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更年轻一辈的身上去，盼望着有一天会突然再出现个惊才绝艳的柳若幸来，只可惜，柳家没能再培养出第二个你，就算培养出来了，皇上身边也没有柳家可以插足的空袭了。”柳慎深吸口气，说不上是觉得悲哀，还是觉得庆幸。

“我现在是个大夫了。”柳慎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你说得没错，我的确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父亲母亲如何，家族如何，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回去看看么？”

柳慎抿紧嘴唇，半响后，终于还是在柳若幸跟前崩溃了一切的防备：“哥，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么？”

·

凤翎跟着云曜在府里穿行游走。

跟着刘叔的这段时间，凤翎已经把府上的大部分地方都逛熟了，但云曜每次都在她以为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又突然转弯。

好几次凤翎都觉得，云曜可能就只是想要带着她毫无目的的四处乱转而已。

看来院子里的那位客人在等人，云曜把她带走，是因为那位客人要见的人她认识？

还是说云曜只是出于谨慎，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自己在办的事情？

凤翎跟着云曜的脚步，脑海里不断思索着。

若是后一种可能，只能说云曜生性谨慎，是可以理解。

可若是前一种可能呢？

除了府上的人以外，还能被称为凤翎认识的人，便只有柳慎一个了。

柳慎从医，难不成云曜的客人也是不好请大夫，来云曜这里请柳慎看诊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且可能性还不小。

方才那位客人身边的女护卫看自己的时候，可不就是一副格外警觉的样子么？

凤翎正想着，原以为自己还会跟着云曜继续这么转下去，没想到云曜突然侧身踏进了一处林荫小径，凤翎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惯性的往前走，被云曜抓了一把才稳住身形，重新跟上他的脚步。

“想什么呢？专心一点。”云曜侧眸，和凤翎视线触上的瞬间，好像已经看穿了凤翎所想。

他朝着里面继续走去，树荫下，小径特别的阴凉，鹅暖石铺就的小道有些硌脚，石头没有被踩磨得特别平整光滑，可见这个地方素日里是没有什么人来的。

云曜走在前面，很快小径就到了尽头，眼前的视线瞬间豁然，小径的尽头和凤翎想得不太一样，她原以为这样小径的尽头应该是一处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有假山水池，有亭台方桌，拱桥长廊错落在水池之上，但眼前看见的，只是一方小亭。

四周摆满了矮丛和花束，衬得这方小亭像是被人突兀的摆在这块空地之上的。

小亭里放着一方琉璃盏的矮桌，紫砂壶的茶具摆得齐整，另一边的空袭，放着的是一把古琴。

凤翎眼角一跳，总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怎样的熟悉感。

云曜领着凤翎走进小亭里，他伸手抚过一旁的古琴，上面没有落灰，看上去是刚摆过来的。

凤翎看了一眼那把古琴后便收回了视线，她挪到矮桌边，弯腰轻触了一下紫砂壶的壶边，果然，壶身温烫，里面装着刚煮好的茶，和古琴一样，应该都是刚刚送来的。

云曜带着她四处乱转，是等着人把东西放好？

这方小亭素日里，应该都是空着的。

带她来这儿做什么？

凤翎收回手，环顾四周打量，可惜矮丛后面还有树，视线几乎被遮挡得完全，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小径后的亭子到底坐落在哪里。

云曜轻拨琴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吸引过凤翎的目光。

她记得自己以前要教云曜弹琴的时候，这孩子挣扎抗拒得厉害，他常年跟着他爹习武，手指粗糙，抚琴会显得有些笨拙，云曜自己也觉得别扭。

瞧出他抗拒，凤翎便也没再逼迫他什么，倒是自己每次抚琴的时候，云曜都会和凤凌恒一起，安静的在旁边听着。

十岁的凤凌恒爱问，总缠着云曜问他，阿姐的琴声是不是这世上最好听的。

那时候云曜扳着小脸，任凭凤凌恒怎么纠缠也不肯说话。

阳光照得他耳根发红，视线灼热的定格在凤翎的身上，没有挪开过。

那时候宫里时时刻刻都备着茶水，凤翎喜欢在宫宇后面长长拱桥接连连接着的碧湖中心呆着。

碧湖中心便是一座华美的亭子。

摆着矮桌和古琴。

有永远温热的茶水，有吃不完的糕点。

云曜收回手，侧身目光灼灼的看向凤翎，很轻的问了一句：“你会抚琴的吧。”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那些人将她培养出来，不可能只是让她用容貌取胜，即便为了成为下人入府，她的手都是劳作过的痕迹，但这段时间跟在云曜身边养着，手上的粗茧和死皮都被婢女们细细软化除去，嫩肉重新长好，她的双手早比之前细嫩许多了。

云曜没给凤翎想借口拒绝的机会。

他让开位置，自己到旁边的矮桌边盘膝坐下。

这处亭子不算大，这方矮桌的空间对云曜来说，似乎也显得小了一点，这个小亭本来就不大，两人挤在这里，一下就拥挤了起来。

但云曜不在乎。

他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了。

凤翎坐到琴边，却没有抬手抚摸，眼前的场景让她想起来一些往事，云曜的举动时刻都在动摇着凤翎最初的疑心。

这样一个时刻怀念着自己的孩子。

真的会是那个背叛自己的人么？

他想听想看的，都寄托在这个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姑娘身上。

这样的云曜，真的会成为旁人手中刺向自己的剑么？

跟着自己的时候，云曜已经十一了。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

他失去了父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的心智远比凤翎所想的成熟，他的成长也远比同龄的孩子沉重。

凤翎不觉得云曜会被轻易的利用。

若他当年叛变，必然是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自己做的决定。

可若他没有叛变呢？

那么当年在她身后捅下这一刀的身边人，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