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理来说,齐妃开了口,这些个后妃用度的东西是没有扣下的必要的。
但今日青河姑姑特意挑了日子一大早往内府去领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了在这儿碰见齐妃的时候拱手想让。
齐妃心里也明白青河姑姑的用意,御前台阶处宫人来往频繁,她故意在这个地方发难,当然也是对青河姑姑的举动不满。
晨露上前拦下青河姑姑时说的这番话算是给足了面子让彼此下台,可惜青河姑姑今日不要这份面子,她浅笑着,云淡风轻道:“这些料子原该是要送去娘娘那里的,不过后宫之中一直都没有册立皇后,娘娘也只是秉承圣意,代为暂管后宫罢了,从前太后娘娘若是说要先过目,也是使得的,如今皇上要先过目,更是使得的,娘娘总不能失了规矩和体统,忘了这宫里头的东西,都该是以皇上的意思为主吧?”
这话听着不像是解释,倒更像是警告,青河姑姑的声音清冷缓慢,听上去叫人觉得心坎儿发冷。
前朝后宫,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真正的主子,凤国的天下,也从来都只有一个君王,齐妃掌权的利爪已经伸出去太远了,她应该再清楚明白一点,自己的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
晨露听完这话一下有些梗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皇上都搬出来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余地了。
晨露为难的转脸看向齐妃,见齐妃颔首示意,立刻松了口气回到她身畔站定。
“凡事自然都是要以皇上为主的。”齐妃维持着笑意,也继续揣着端庄持重的模样,“既然姑姑都这么说了,本宫也不好强求什么,之后皇上若要让本宫帮忙分发,只管再把料子送来便是。”
说完这话,齐妃率先收回视线,搭上晨露的手背向前走去。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两三波宫人从台阶旁埋头走过了。
他们估计零星听见了几个字,私下里再凑在一起拼拼看,估计没几天就会传出不少的流言来。
晨露自然也想到了,比起齐妃镇定的表面,晨露只能替她着急道:“这些个宫人惯会嚼舌根,这些料子哪儿是皇上要,奴婢瞧恐怕就是青河那个老婆子自己动了心思,见皇上待那小妖精好,想要拿这料子在皇上跟前出主意讨那小妖精欢心呢,到时候两人齐心,更要来对娘娘了,奴婢听她胡说八道半响,皇上何时关心过料子的事……”
齐妃沉默听着,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那个令羽聪明得很,又是个胆大的,本宫叫人进去通禀,她都敢跟着出来,见着本宫也不卑不亢,没那么简单,你真觉得青河一个半只脚踏进坟里头的老太婆能叫她心动?”
晨露怔了怔,回眸仔细观察了一下身后身侧的情况,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娘的意思是……方才在屋里的时候……”
齐妃拽紧晨露的手,后面的话晨露立刻就忍了回去。
主仆两人沿着宫道走出去好一段距离,眼见着就快到瑜春宫的时候,齐妃才再次开口,幽幽道:“本宫稍稍提点了两句,这宫里的日子还长久得很,是本宫活得长些,还是青河活得长些,傻子都该知道,况且……”齐妃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神的语气都变得冰冷起来,“本宫能给她的,可不见得是摄政王和青河能给的,人心中的欲望一旦被激发放大,便收不住了。”
她这话说得像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在说凤翎,还是在安抚内心之中的自己。
她也曾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陪在崇纯长公主身边,公主待她的确很好,那时候她觉得,能一直陪着公主,不会后悔。
替长公主挡灾,伤及自身,再不能有孕的时候,她觉得这样也好,一辈子跟在公主身边,不会后悔。
可当年的赤诚忠心是真的,后来的悔恨痛苦也是真的。
人心人性本就是如此,她会变成这样,御前的那个女人,又凭什么不会被欲望掌控?
天下众生熙攘,终究都是一样的人。
方承衍和她是一样的人,齐妃也一直都深信,柳若幸、池燕、甚至于云曜,他们也终将是和她一样的人。
无论他们现在坚持着什么,打着怎样所谓正义的旗号,但终有一天,他们都是一样的。
齐妃眸光更冷,她必须坚信,一定是这样的,否则这漫漫人生,她该如何回望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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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妃走后,青河姑姑命人将绸缎布料暂且搁置到厢房里去,往后殿过去的时候,正好遇见紫荀,原本打算往后厨去的紫荀重新跟上青河姑姑的脚步,把刚才的事情经过都跟青河姑姑说了一遍。
听到齐妃搀扶皇上进去午睡的时候皇上突然叫上了令羽跟着前去伺候的时候,青河姑姑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倒像是一早就料到了一般。
听完紫荀所说,青河姑姑也和蔼的颔首示意说自己知道了,又对紫荀说了句辛苦后,才让她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不用担心。
有青河姑姑在,御前仿佛就有了主心骨,紫荀虽觉得奇怪,但姑姑的笑容坚定温暖,让人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青河姑姑进殿绕行至批改奏折的大堂,凤翎正好站在入口处,盯着不远处盘膝随意翻看奏折的凤凌恒出神。
他对朝政的把控在什么程度,凤翎其实并不完全了解。
只是从这段时间以来的听说和自己的推断判定,凤凌恒握在手里的权力想来不多。
少年登基的难处没有人比凤翎更清楚,她当年尚且已满十五岁,身边有柳若幸池燕和方承衍司愉等人帮衬,身后还有太后支撑依靠,才不至于全面崩溃。
可凤凌恒一直活在她的庇护之下,十一岁面临即将登基之事时,凤翎原以为就算自己没了,也还有柳若幸他们能托住凤凌恒的双臂,如今也已然知道,自己死后他们便彻底散了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的皇弟,在没有揽权之力也没有这么多人帮他的情况下,等了整整五年,才成为凤国的皇帝。
他面临的困局,只会比凤翎所预计的情况,还要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