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把斜影拉长。

街道上还残存着白日里的热闹,华灯初上,再过段时辰后,又会迎来另一种意义上的繁华。

散发着慵懒气息的街道上,行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处处可见相依偎的家人们。

马车悠悠转转的穿行而过,黄昏把马车也映衬得更柔和一些,挂在马车头的流穗微微晃动,朝着街道的尽头行进。

赶马车的男子面色沉寂,除了挥动的绳索声,没有旁的声响。

穿行过了热闹的街头,朝着庄严肃穆的皇城而去的路上,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风穿行在两侧的树林里,发出声响,伴随着烦人的蝉鸣。

临近城门之下的时候,马车被勒令停下,很快就有人上前来盘问,帘子撩开一些,看清楚里面的人是谁后,守卫瞳孔一紧,退到一旁跪下行礼;“参见摄政王。”

云曜轻巧的从马车上落地,并没有看他,只是孤身朝着皇城门走去。

随着他步伐的靠近,原本已经落钥的皇城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

守卫上前来要领路,也被云曜止住,他心情不太好,想自己一个人往殿上去。

没人敢在云曜面前多费口舌再问,恭恭敬敬的行礼,等到云曜已经走得很远了,才直起身子,重新各司其职。

此刻前往光明殿的大道及广场空空****,能看见远处的塔楼和光明大殿飞檐上亮起来的灯笼,云曜踩在地上的声音在大殿的广场上回响,有种孤身一人的悲怆感。

但是很快,视线里就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他站在云曜前进的尽头,在光明大殿长长的楼梯下站着,单薄却并不消瘦的身形站得笔直,大概是因为夕阳把影子拉得太长的缘故,看上去他像是倚在楼梯边的扶手圆柱上一般。

云曜在他跟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眼前人依旧一成不变,银白色的长袍加身,肩头往下坠着两条黑漆漆的‘戒律布’,尖端挂着象征平等与神权的紫色水晶薄片,衬得他整个人格外的阴沉冷漠,像是置之人情度外的生死判官一般。

“长公主的忌辰为何突然要行简,方承衍,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云曜的语调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两分笑意,森然得厉害。

方承衍盯着云曜锋利如剑的眼神看了会儿,稍稍侧身:“摄政王请随我来,一看便知。”

说罢,他率先朝着楼梯上方走去,云曜抬起眼帘,微微握紧拳头,紧跟上方承衍的脚步。

快到大殿前的时候,已经能瞧见殿内殿外忙碌的热闹了。

云曜微微皱眉,跟着方承衍继续往殿中进去,穿过环柱屏风,一路往里,过了三进门,云曜才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凤凌恒。

他手里捏着一根极尽精致绚丽的步摇,正神情痛苦的盯着看,仿佛想要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挖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方承衍上前恭敬着问安,凤凌恒这才抬起眼帘来,让云曜看清楚了他眼中的红血丝。

凤凌恒抿紧嘴唇,半响后,才把步摇举起来,让云曜和方承衍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是我阿姐的东西。”

上面是凤凰的模样,镶嵌着红色念珠,昨日突兀的出现在宫里,像是被什么鬼魅带来的一样。

凤凌恒看了这步摇整整一晚,甚至于早朝都罢了。

他记忆里是有这根步摇的,当年阿姐总是戴着,他跟在阿姐身后,抬起眼帘就能看见步摇的流苏随着阿姐的走动而起伏摇摆。

但是这根步摇随着凤翎的死,已经不知所踪有十年之久了。

凤翎出事的时候,该在她身边的人都没能赶在她的身边,唯有柳若幸,闯进了寝殿之中。

他发了疯,带走了这根步摇。

刚开始的两年里,不管是柳家还是皇家都在追寻他的踪迹,可柳若幸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时间足以抚平太多的东西,这个念出来都会感到生涩的名字,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长公主忌辰的前日。

凤凌恒心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步摇的事情不能瞒着,才召了云曜和方承衍进宫商议。

“柳若幸的本事,咱们都是知道的。”方承衍开口,虽然看着凤凌恒手中的步摇,话却是对着云曜说的,“柳家年轻人出了一辈又一辈,仍然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当年的柳若幸,他是要封丞拜相的人,十七岁的时候便帮着长公主统领骁军营和神文处,崇纯长公主死后,数他疯的最厉害,叛逃出宫,还私自带走了崇纯长公主的遗物,嘴里一直叫喊着崇纯长公主乃是被人谋杀所害,险些引起巨大的骚乱。”

“但他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仅能够隐匿于人世之间,蛰伏十年之久,伺机报复,甚至很可能已经组建起了我们不容忽视小觑的力量。”方承衍侧过脸来,轻声道,“他若是依旧疯着,认定了崇纯长公主之死另有蹊跷,依他的性格和手段,谋划一场刺杀君主的行动,应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摄政王辅佐皇上,必然不愿看到此等事情的发生,所以臣提议,今年长公主的忌辰,从简。”

云曜沉默听着,很久之后,他才开口:“你是说,柳若幸回来了?”

十年前发疯逃走的柳若幸没死,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这根步摇。

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崇纯长公主的死,他绝不善罢甘休。

“是。”方承衍垂下眼帘,藏在袖中的双手握紧,“他是个疯子。”

比疯子更可怕的,是精谋算计的疯子。

当年跟随着凤翎的身边人,柳若幸兴许都不会放过。

错杀一千,也绝不错失一个。

凤翎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凝聚似火,燃尽一切黑暗。

如今凤翎死了,他们如尘散落,彼此疑心,各有盘算。

十年的时间也足以改变太多人的初心,毕竟崇纯长公主的时代已经过去,死了的人在地底永远的安眠,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

一颗不知什么时候爆发,不知会伤到多少人的火药立在跟前,无端的指认所有人的罪行,妄图将十年前的恨意付于今日。

平稳安逸的日子过了十年,毫无根据的恩怨突然降临,谁又会乖乖的把命都交出去呢?

人心与世道同存。

崇纯长公主积劳成疾,骤然病逝,这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