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都没有睡好，总迷迷糊糊觉得外面在下雨，夜里的空气似乎又太湿润，脸上也觉得痒痒的，凤翎抬起手来的瞬间又下意识的反应过来不能抓脸，强行把手压在身下不许动弹。

反复几次，凤翎也没有了睡意，她撑着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外面天黑漆漆的，院子里昏暗的烛光能看见些，但并没有下雨，显然是她睡迷糊了，外头只有飒飒起风的动静。

心里像是坠着石头一样，凤翎坐了会儿，还是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个缝看外面的情况。

云曜都已经睡了，飞影应该会比流尘更明白云曜的心思，带着他回去歇了吧？

结果窗缝里看过去，该跪着的依旧跪着，陪着站在一旁的人依旧笔直。

两个犟骨头。

凤翎叹口气，偏生云曜还专门叮嘱了她，不许去搭话，连暗示都传不过去，这是铁了心要让流尘好生吃点苦头，省得他年轻，皮厚实，记吃不记打，过两日就给忘记了。

睡了个不踏实的觉，熬到清早的时候便开始犯困，凤翎坐起身来穿衣裳，这几天脸上不能沾水，照镜子虽看不出什么，但自己总觉得脸上黏呼呼的。

紫云给的这个药倒的确是管用，今早起来看，凤翎觉得已经没有那般发红了，昨日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

外头这会儿还没有动静，但凤翎估摸着云曜已经起来了，流尘跪在院子里，也不知道他还练不练剑。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凤翎还挺忐忑的，开了门以后，看见流尘已经没跪着了，飞影架着他，正跟坐在廊边擦剑的云曜说话。

跪了这么一夜，自然是膝盖肿痛得厉害，飞影架着他也只是勉勉强强站稳，秋日的早晨如此凉爽，流尘额头也全都是汗。

凤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流尘连连点头。

她把门掩上，重新回桌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昨夜的热水，今日一早已经凉透了，凤翎喝得慢，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外面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陈嬷嬷敲门的时候，被凤翎虚掩着的门就这儿被敲开了。

凤翎愣了一下，转脸看过去的时候一瞬以为是云曜过来了，看见是陈嬷嬷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还觉得有些失落，但瞬间就驱散了这样的想法，站起身来：“怎么了嬷嬷？”

陈嬷嬷被突然打开的门吓着了，过来找她的事没急着说，先皱眉道：“你昨夜没关好门么？怎么能这般粗心？女孩子家，就算是住在大人旁边，也要把门关好了，虽说咱们院儿里没什么歹人，可万一夜里起风刮雨的冻坏了身子怎么好？”

凤翎哑然失笑：“嬷嬷，这是我今早上打开的。”

听她这么说，一时严肃的陈嬷嬷才松缓了神情笑起来：“我就说，你这孩子一向心细，不该犯这小失误才是。”

笑了会儿，陈嬷嬷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拽了凤翎的手往外走：“对了，险些忘了，快，大人传你伺候呢，快去。”

凤翎被陈嬷嬷一把推进云曜屋里。

走过来这么几步的间隙，凤翎还专门看了一眼院子，流尘和飞影已经不在了，估计是云曜松了口，赶着回去给自己擦药，还得照顾那小姑娘去了。

凤翎跨进屋，贴着门回眸看陈嬷嬷：“嬷嬷是要去哪儿么？”

陈嬷嬷看着她笑：“你这丫头，怎么知道我要出去啊？”

凤翎：“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见嬷嬷挂着围裙，想着是不是要出去。”

陈嬷嬷颔首：“是要去，方才曜儿同我说，府上捡回来个小闺女，我赶着去看看，可怜见的，听说头都被砸破了。”

果然，云曜应了流尘的请求，把孩子留了下来，流尘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孩子，凤翎还想着待会儿自己得去看看，现在有陈嬷嬷照顾，她自然放心不少，之后往陈嬷嬷那儿去看孩子也方便。

凤翎应声，见陈嬷嬷急匆匆的往外走，还不忘了叮嘱她好生伺候大人，热水都端进去了。

这么些天没见，一下又要给云曜擦身后的汗，凤翎有些别扭，加上昨日云曜还说了什么要给她奖赏的话，凤翎就更不自在了。

但都被推到这儿来了，不想去也得硬着头皮去，磨磨蹭蹭到里间了，发现云曜已经穿戴好了，一副‘等你来，早朝都散了’的无语表情，他就这陈嬷嬷说的那盆热水净了净手，开口道：“真是倔。”

不知道在说谁。

凤翎讪讪接话：“流尘少年心性，气盛是有的，你别生他气。”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云曜抬眸看她一眼，擦干手上的水珠，朝着她过来。

凤翎往旁边退开身子，把路让出来，云曜在她跟前站定：“去看看他们吧。”

凤翎下意识点点头，她的确是很担心。

抬眸瞧见云曜盯着自己，又张嘴准备说不急，结果云曜压根没准备听，拔腿便往外走，赶着上早朝去了。

凤翎没追出去，站在门边看云曜的身影走远。

他刚才看自己那一眼，凤翎总觉得他不是在跟流尘生气，是在跟自己生气。

多稀奇啊……她哪儿又招他惹他了，他这脾气怎么越发见长，越发捉摸不清了呢？

伺候是不用伺候了，凤翎有时候都觉得云曜养这么多人纯粹是为了让自己这摄政王府看上去像模像样一点，并不是真的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着，也并不享受被一群人伺候的感觉。

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收拾利索，每每唤自己过来，也更像是在陈嬷嬷跟前装装样子。

不管怎么样，云曜已经出去了，凤翎深吸口气，稍微调整片刻心情，决定还是不直接去找陈嬷嬷，而是回屋先戴上斗笠拿上伞朝着小厨房那边过去。

结果去了以后发现小厨房里也在忙，凤翎问了一句这是在忙什么，抬水烧水的小婢女里传来回应：“陈嬷嬷要热水，咱们在帮忙呢。”

凤翎一边应着，一边准备接过手来也帮一把，小婢女笑起来：“姑娘才回来，还是多歇歇吧，烧个热水的事，咱们这么多人呢，就快好了。”

凤翎不好强求，跟着这个端上热水往外走的小婢女：“要端到哪儿去？”

“嬷嬷房里。”

凤翎颔首：“我正巧找嬷嬷有些事要说，我去嬷嬷屋里等吧。”

小婢女愣了一下，笑着说好。

诚如她们所说，陈嬷嬷的房间里已经搭起了屏风，摆上了大木桶来，热气从屏风后腾腾升起，一进屋便能看见。

一盆一盆热水往里添，凤翎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热水是给谁准备的，小婢女走之前还问她要不要吃糕点，凤翎笑着说不用了，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陈嬷嬷抱着那孩子回来的时候，手腕上还挎着一身新衣裳。

小姑娘倒是醒了，一脸茫然紧张的看着四周，歪着身子窝在陈嬷嬷怀里，一动不动。

她头上还包扎着，身上依旧是那身脏兮兮的衣服。

陈嬷嬷进门看见凤翎，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曜儿……大人呢？”

“上朝去了。”凤翎上前去帮忙，把快要掉下来的干净衣裳接住，挂到屏风上面去。

陈嬷嬷还有话想问，被凤翎打断：“开着门一直吹风，水都快冷了，我来帮忙。”

陈嬷嬷颠了颠怀里的孩子，到了嘴边的话也收了回去，这孩子虽然怯生生的，可也能分辨出来谁是对她好的，谁是对她不好的，陈嬷嬷小声同她说话，说洗干净了换干净衣裳，这孩子也就真的乖乖的不动弹。

只是里衣不肯让人动，想着也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可能是害羞，毕竟两个陌生人在面前，凤翎拽过陈嬷嬷，让这孩子自己泡进热水桶里，听见扑通入水的声音后，陈嬷嬷才重新进去。

她环抱着自己，怎么也不肯松开，就这么泡在水里，看上去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陈嬷嬷拿了帕子给她擦身子，说话也得不到应答，只能看见眼睛一眨一眨的。

说了会儿话，陈嬷嬷站起身来擦手，绕到屏风外面来，压低了声音道：“这孩子不会是被人把脑子打坏了吧？”

凤翎稳住陈嬷嬷，轻声道：“大概是吓坏了，还得再缓缓，嬷嬷别急，咱们看着她她肯定不自在，帮她洗洗头发就好，剩下的让她自己慢慢来，换好衣裳坐下来吃点东西了再慢慢问就是了。”

陈嬷嬷叹口气，应声说好，幸好是伤在额头，不是后脑，小心一点也是能洗的，凤翎也跟着去帮忙，挽起袖子替她瞧着伤口，稍微挡着些。

因为洗得小心，所以洗得也慢，洗完陈嬷嬷又小声叮嘱她，让她自己洗也别太磨蹭了，秋日不比夏日，一会儿水就凉了。

小姑娘下巴抵着水面，倒是点了点，陈嬷嬷还是不放心，就是觉得这孩子多半被砸傻了，让凤翎帮忙看着，自己再去让人烧些水备着，别真的冻着了。

陈嬷嬷走了没一会儿，凤翎便听见屏风后传来了动静声。

除了水声，还有夹杂在谁水声里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