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阴沉, 墨色的云挤压着天空。凉风拂过车窗,就这么一阵一阵地抚在两人的发上,交缠在一起。

宫女的这套宫装本就单薄, 此刻密闭的马车里,也逐渐有了些冷意。

今日姜知妤本可以径直入宫,可她仍旧是想这么随着跟到殿前, 哪怕只是躲至角落窃听一番也好。

她也想知晓,倘若这一局死局当真能破, 自己日后应当如何?

原先她想过, 阐明真实身份后, 洒脱离开这是非之地。而当下……

她其实远远考虑不到那么多, 这一世的变数太多了, 多到姜知妤仿若尚未处理,便都一点点替她摆平好了。

今日她只是让半夏和桑枝替她梳了一个宫女的发髻, 也未曾着意上妆,故脸上气色也并不是多好。

她微微侧首, 指尖轻擦过她的唇,有些发痒的触感。

姜知妤眸中闪过一瞬的惊愕, 却又很快收敛了脸色。

“楚修辰, 我想知道,昔日我所说的, 母后不准我骑马,恐对身体有损之时,你是不是都心知肚明?”

姜知妤顿了顿, 继续看着面前抖动的车帘, “你早就知道我的病乃药物所致, 也是你告知的半夏, 我无需喝药便能痊愈,是吧?”

“太医院的脉案上,记录着我的不良近况,也是你命人故意添上的?”

楚修辰答得干脆,“确是,如此。”

“那,当时在围场……”

姜知妤想起那日,自己那般戏弄楚修辰,却又被他反将一军的事,便脸上腾得燎燎擦起了红晕。

当时隐瞒的可真是好,也不怕她当真骑上马,跑马途中,心疾突发。

姜知妤语气中带着埋怨,手无所适从地挑起车厢内侧面悬挂着的小香囊,拨弄着底下的流苏。

“半夏如今倒成了将军府上的人了,处处替将军做事,连自己的主子都隐瞒。楚修辰,不然我把半夏拨去你府上吧?”

“我并非有意欺瞒殿下,只是当时事急从权,我不想──”

马车大概是驾驭途中碰上了石子,车轮碾压过去,车身也跟着晃**了一下。

姜知妤没坐稳,身子一倾险些手肘侧翻,撞上身后的一木质匣盒。

楚修辰迅速反应过来,借着力抬手揽住姜知妤的腰身。

将她扶正后,手便再无停滞的必要,便从她的腰上撤了下去。

姜知妤看向他端坐下的侧脸,眉心微微舒展,“一点小颠簸罢了。”

姜知妤倒是好奇楚修辰那个宝贝小盒子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她侧身将那个匣子夺过,朱漆的匣身外还用笔勾勒着几簇松针牡丹,也未曾上锁,很是轻松地便开了盖子。

“这是什么?”姜知妤好奇地将其中一个小瓷瓶捏着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楚修辰循声看去,沉声道:“这些正是在明州知府的府上搜到的几种西域奇毒,其中也包括当日佛香寺外那七十余名死士所服之毒。

“前去的仵作都不曾在显朝遇见过这般毒物。”楚修辰侧首,目光顺着姜知妤的指尖向她探去,看着放在她膝间的匣盒。

他语气缓了缓,“这里,也有一味毒,混入了殿下平日服用的药方中。”

“当真?”

姜知妤忽觉自己捏着个烫手山芋,楚修辰就这般带着一匣子的毒物入宫面圣?也不怕她在路上误碰误服了吗?

她探下手在盒子内部探索了一番,只有瓷器相互碰撞所产生的脆亮响声。

瓶身皆色彩斑斓,又无字迹刻印规格分类,她只知晓,她眼前这么多西域奇毒,随便一种便能让她殒命。

“西域盛产珍奇药材,疗效迥异,毒性甚强,制成毒也是药效劲烈,以往你的药方中有几味药恰好能中和毒性,且用量并不大,所以症状不甚明显。

“他们……只不过是让你慢慢适应药物在你的体内存留,随后操控,加大剂量。”

楚修辰徐徐将这番事口述出。

姜知妤抿了抿唇,合上匣盒的盖板,两只手指在漆面匣盒上缓慢地摩挲着。

似小猫在她心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殿下,前一世,我很抱歉……”

楚修辰一时情绪翻涌,“我的确只是在亡羊补牢。日后殿下依然是殿下,我只是臣。”

这话的确是她先前所说相差无几的话,可楚修辰亲口说出,她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滋味感受。

姜知妤认真地看着楚修辰,颇有沉思。

“羊都跑了,你才和我说,你突然舍不得那只羊了?”

姜知妤原先也只会在半夏她们的跟前耍耍小孩子脾气,嘴上不饶人。

近来却越发发觉,好像自己待楚修辰也这般,不得理也偏要不饶人。

她的确也不会这么容易便原谅了去,明白何为“及时止损”,何为“有缘无分”。

说到底,她今日入宫最要紧不是知晓楚修辰御前如何解释,而是想得知姜湛的反应,以及薛郁离日后该作何安排。

无论薛郁离养育她有多么不负其责,又是如何联络太医给自己下了毒这么多年,自己终究也是她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

她如今癫狂不治,或许也算是对她有所惩罚了。

偶尔脑中也会闪过薛郁离头风发作,自己贴心在一旁揉肩的情景。

她也曾经认为自己最重要的人是母亲。

姜知妤的指甲轻轻在匣子表面上一道一道地轻轻划着痕,心思全飞到了外头。

“殿下……”楚修辰手心微颤,轻轻勾起食指将她眼角的一滴泪擦下。

“别哭……”

楚修辰抬了抬眼睫,手顺着她流畅的脸颊向下,托举起她那张情绪不太高涨的。

姜知妤眸中还泛着情绪饱含下的润泽与微红,鼻尖也悄然泛红。

她也并没有想哭,或许只是如今心境不似从前,思量感慨的事情多了起来。

姜知妤的脸被楚修辰微侧过来,他的手有些常年习武持器留下的薄茧,拇指轻轻在她眼睛处剐蹭了一下。

第62节

“殿下,你难过,我会心疼。”

姜知妤轻轻打断他的手,不免心里被气得有些发笑,她分明联想的事情与他不一致。

可心里却有些不想给他一个台阶下一般,姜知妤沉着脸,侧首看向窗外。

“疼死你好了。”

姜知妤话语间还带着发闷的鼻腔,行为惯性使然的她又抬起手擦了擦泪,却什么也没擦成。

倒是更加证实了她好像因此事难过的结尾。

楚修辰将姜知妤搁置一旁的匣盒重新启开,拿出一小坛白玉瓶身的药罐来。

姜知妤眼神打转,看见楚修辰忽然举止怪异,也不去纠结,抬眼对视,“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楚修辰启开药罐,只见里头并不是什么药丸药粉,而只是一平平无奇的、乳白色的香膏。

她努力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些淡淡的栀子花和桃花混杂的香气。

楚修辰将药罐放在姜知妤的手心,还替她拢了拢指尖,哑声道:“这是我昨日在库房中寻得的舒痕胶,是我母亲祖上留下的秘方,此药可令疤痕修复如初……”

姜知妤感受着着白玉的凉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昨日本就是被他眼尖才发现那近乎不可察觉的疤痕,甚至微末到她都能坦然无畏了,却未曾想楚修辰竟会这般记挂在心。

空气中萦绕着启封后药膏本身的香气,有淡淡的甜意。

直教姜知妤又猛然闪过昨日的场景。

一个一个灼热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自己额上,似羽毛轻挠掌心,久久未歇。

她的衣料单薄,可后背却早已有些微微腾起热意。

拢好她的手后,楚修辰的手也直接覆了上去。

衣料交叠在一起,他的手心温热,热气也传递到她的手上。

他这般举动,姜知妤不由得想着,楚修辰莫不是要认真说些什么。

“嗯?”

楚修辰顿了顿,“这便当作赔礼,可好?”

“将军有什么事,不必拐弯抹角。”

姜知妤一本正经地质问着。

“我哄哄殿下……”

他声音清冽,极为悦耳。

她才发觉手心被他捂得生了暖意,连自己掌心那小小白玉瓶也暖得生温。

此时马车外一声吁叹,马儿也嘶叫了一声止住了行程。

“将军,到了。”

楚修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姜知妤也恰好寻了一个由头挣脱开,掀起帘子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下去。

站在原地吹了一会的凉风,姜知妤脸上的热意才慢慢消散下去。

她总觉得,楚修辰从明州回来之后,她当真也有些变了。

怎么心变得软了些。

她看向天空,云层被风吹得聚拢在一起,阴沉低垂。

“似乎稍后会下雨,大概需要多久?”

姜知妤转过身,上前低声询问对随从吩咐的楚修辰。

这般天气下,最多一个时辰,定然会下起瓢泼大雨,天色也会愈加暗淡。

且不提究竟稍后在宣室殿上,与章怀良对峙与追问会耗去多少时辰,就算是速战速决,按着还要离宫回府的时间,是如何都不够的。

注定是无法在大雨将至前,抵达回府。

楚修辰身旁并没有再跟着什么随从和小黄门,而是和姜知妤一道并排而行。

而此刻,姜知妤还是一身宫女的打扮装束。

洒扫的宫女们远远瞧见了楚将军,自然忍不住朝他方向往去。

他身旁的女子她们都熟悉不过。

五公主即便是打扮得再素净,她的表情面容终是清晰好辩的,因此一路上也没有人敢上前多大询问。

只不过,这些宫女又开始感慨起来,楚将军今日进宫醒来是有要事要协商,那这五公主又为何才离宫回了府,又进宫了?

更让她们惊讶的,自然还是五公主何时还有穿宫女衣物的癖好了?

两人虽是并排而走,但当中仍旧是隔着些距离。

“昨日我已书信告知圣上今日有事要禀明,来龙去脉讲解或许不会那般快。”

楚修辰的步子倏然止住,垂眸道:

“若是无法尽早离宫,殿下可会让我去含光殿暂避风雨?”

作者有话说:

晚了一点点,不好意思~

这几章一直在小学鸡吵架,下章应该不会啦!

昨天受伤了,腰伤了脖子也扭了,有点不太方便码字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