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离凤仪殿甚近, 原先也都是历代贵妃所居之所。
雕栏画槛,绡纱绣帘,檀木作梁, 玉璧为灯,金碧辉煌的殿宇里,最为尊贵的嫡公主独赐在此居住。
姜知妤虽是早些年颇为娇纵, 可也未曾养成奢靡的作风来,奇珍异宝还是赠与的礼物, 她都只是将其锁于库房中。
如今她更是自知, 这些本不该属于她。
如若这些而导致了她前世那般的结局, 她倒是宁愿下辈子远离帝王家, 不再受这般身不由己的苦。
世人皆有所私心, 或为身外之财,或为心中之情。即便是皇室, 谁又能逃得开这些呢?
姜知妤也知晓宫规森严,楚修辰也断然不敢这般, 哂笑应和:“行啊,你避雨, 我出宫。”
她倒是想看看楚修辰该如何答下去, 小觑着身旁之人。
她今日一身浅绿色的宫裙竟和楚修辰今日身上的靛青色竹叶暗纹的锦袍有些搭。
挨着走大概也有些奇怪,两人当中保持着一小段的间距。
这一世, 两人难得有这般又矛盾又和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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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妤随后便被打点随着几个入殿打扫的宫女先行一步入了宣室殿。
无论如何,此事毕竟与她有关,她一定要知晓得彻底, 断然不会再像前世那般, 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清楚。
章怀良背后还有多少人?朝中究竟有多少人盯着皇权, 时刻掌控着太子的动态?
姜知妤对于自己这个舅舅其实相处甚少, 十几年也不过碰上面寥寥几次。
只不过,每每提及自己这个舅舅的时候,母后也总是对舅舅多加夸赞。
而姜知妤的几位表兄明明也是逸群之才,才貌兼全,薛郁离却从未有意撮合过姜知妤与表兄们。
表兄妹通婚之人也不在少数,许兆元是如此,京中也大有这般的双亲商议此事,左右不过只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女又是青梅竹马,日后当真会是般配的一对。
可命数仿若在和她开玩笑,她的姻缘从来不由得自己所操控,她成了一把刀,随后这把刀也被视之如敝履。
姜知妤在角落里垂着脑袋,手中握着鸡毛掸子漫不经心地打扫着。
她低眉敛容,也一旁的宫女自然不曾去细瞧她的样貌,只不过见她那般懒散,嘴上不免抱怨几句。
“我说那个新来的,这里可是宣室殿,是圣上日日批阅奏折、接见朝臣的地方,你要是被高公公看见了,定要好好吃一顿板子。”
不远处一位宫女朝着角落里背对着众人打扫着的姜知妤斥责了一句。
这番话说完,其他几位小宫女心里也有了脾气,也喋喋不休抱怨起来。
所幸殿里没有主子,不然这些人岂敢在天子脚下这班人多仗势。
姜知妤随口应允着众位婢女说自己独自一人承担剩下的活计,这些婢女才好似微微有所欣慰,不再多言,便从偏门悄然溜出。
殿内鱼嘴铜炉内的龙涎香整日燃着,有稳定心神的作用。
趁此时机无人,姜知妤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行过的地方,香雾打散在她身侧萦绕开。
桌上还有着一叠宫人呈递上前的奏折,一摞一摞堆在紫檀木桌案上。
姜知妤随意地抬眼瞧着,也不知楚修辰昨日是否曾有密信送入宫中,只能一边查阅着一边再按原来的位置摆放齐整。
如若今日之事当真牵扯到舅舅,恐母后也会被群臣所弹劾,后宫也将口舌不断。而那时,父皇又该如何处置?
前一世父皇也不过近乎半百,身子尚且康泰,怎么会在自己大婚当日中风不治呢?
这一件件事的关联自然紧密,倘若不彻查薛家在朝中的实际爪牙,以及封地的几位王爷的当前动向,前一世的事仍有祸端埋下。
如今章怀良人赃并获,自以为那日的死士断然不会遗漏下任何线索能波及到千里之外的明州,他大概千算万算,也并不知晓他在暗,自然也有人在明处,早早便洞悉了一切。
万明帝姜湛也算是一位勤勉的皇帝,他在世人嘴里,大概唯一被批判的事便是宠信外戚,任由底下之人搬弄朝政,置若罔闻。
说得好听是爱屋及乌,可日后的青史文书并不会因此有任何通融,文笔犀利下,只会记载这位皇帝的咎由自取。
一切,皆是始于一个情字。
姜知妤遍寻不得,也只能作罢。
正当姜知妤将桌面恢复原状时,却瞥见了砚台旁躺着一支金崘点珠八宝簪。
姜知妤自然很是熟悉此物,因为这发簪,日日簪在薛郁离的发髻上。
这还是两年前安南进贡的奇珍饰物其中一件,这八宝簪最是罕见,不仅做工复杂,更是在簪子的簪面上镶嵌上细小的彩石点缀。
第63节
当时姜湛只瞧了一眼,便吩咐下去将其赏给了皇后。
当时还惹得几位宫妃酸溜溜地吃起了醋,可这不过是帝后伉俪情深。
尊卑有别,她们也只能暗中发着牢骚。
这两年薛郁离日日戴着这支簪子,从不离身,可为何今日竟然会出现在宣室殿上?
姜知妤有些惴惴不安。
很快殿外便传来了小太监拖着尾音俯首跪地恭迎盛驾的声音。
姜知妤扭身便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姜湛面色平淡如水,入殿时步履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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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姜知妤先行进殿后,楚修辰转身先返回了宫门吩咐事项。
一身明黄的蟒袍闯入视野,他与太子姜星野不谋而合。两人相见,自是一下子便意会了一切。
姜星野知晓今日入宫的重要性,故今日所穿戴的也比平日更加正式些。
“见过太子殿下。”楚修辰躬身作揖道。
“嗯。”姜星野眼神微顿,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淡淡的威仪。
“适才孤倒是已经将人带来了,你昨日可有去大理寺,再审讯章怀良一番?”
楚修辰思忖着,缓缓启唇:“若不是太子殿下的密令,派遣一半东宫的禁军暗探明州,如今也不会顺利在明府上搜罗出这些物件。”
来者是东宫的人,自然众人便也姑且相信是皇上的意思,更多的则是此事本就无法洗白,因此章怀良收押回京候命,其家眷被禁军封锁于府上,想要通风报信,难于上青天。
楚修辰似乎有意回避姜星野的话,目视前方,良久后才补充了一句:“昨日……臣上奏了圣上,说今日有事陈述,事关昔日殿下在宫外遇袭一事。”
姜星野步履如飞,闻言立即止步询问。
“孤何时遇袭?”
姜星野瞧着楚修辰身后的随从怀中抱着几个暗色的木匣,语气质疑,“那些都是你在明州寻得的信物与毒药?”
楚修辰只与他说了明州知府暗中通敌,与匈奴国私下有粮草的往来,更是私收了不少良田商铺,且五公主体弱的缘由便是被人下了这来自西域的奇毒。他这才多信了楚修辰几分,立即拨出一半人去明州协助。
“楚修辰,孤竟是未曾发觉,你如今怎么如此神机妙算了?”
两人如今正要面圣,这番话自然一下子将两人的身份与亲疏分开。君问,臣自然得答。
“你又是如何得知远在千里外的明州状况,那章怀良的名声威望,何时传入了崇安城?”
楚修辰面色如常,“此事关乎两国日后安定,若是两军交战,明州倒戈相向,自然是影响甚远。臣也不过是当时前去邕州寻找五公主时,途经明州,偶然察觉了异样。”
许是他生性便不爱笑,无论带着情绪,还是极力克制,都让人对他产生着莫名的疏离感,而他的话仿佛总是让人多加信服,那君子的仪态与语气,旁人若是想模仿,也不得其本质。
他一向收敛情绪,很少让旁人察觉。
姜星野见楚修辰答得流畅,也不再多疑,只是又忽然扯回了最初的话题:“此事既然也关系到小五的安危,孤自然会重视。粗粗算来,小五认识你不过几载,我似乎也认识你近十年了吧?”
这话忽然将楚修辰堵得一时哑然。
在大理寺的昭狱里,东宫的楚修礼过身消息传出后,楚修辰第一次到那去。
楚修辰第一次是看着兄长走,而仅余一次则是眼睁睁看着许兆元自戕于自己眼前。
当时姜星野自然也去偷偷看了老师。
哭得涕泗横流的时候,看见墙角缩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眉眼间倒是和老师有几分相似。
也算是相识多年,姜星野自然也知晓自己或许也过错,许是自幼没了生母,偏执的他倒是从未与楚修辰说过一句,抱歉,节哀。
因为他自己到现在都无法谅解这件事。
只是说了舅舅几句,为何那些官员要这般残害无辜之人?
后来圣贤书读得多了,再也不似孩提时那般,眼里澄澈,却又透着分明的愚蠢。也变得事故。
“见过太子殿下,楚将军,”高在喜谄媚着展着笑,在殿外相迎。
高在喜语调上扬,“奴才这便进去通传,两位稍等片刻。”
朱色的殿门被轻推开,只露一个小角,随后又悄然合上。
“你去明州的这段时日,先是母后,又是小五,搅得近来父皇心绪不宁,你知道分寸的。”姜星野撩起眼皮点醒着身旁之人。
“是,臣知道。”
前头一番话才说完,姜星野忽然面色一沉,呼吸随之微凝。
“楚修辰,你昨日是否去了公主府?”
亏得他还想着自己一时口快,是否让楚修辰触景生情。
因而昨日他未到大理寺提审章怀良,也就随口一提便翻篇而过了。
居然回京第一时间去找了小五?
楚修辰稍顿了一下,自己昨日回府后未曾前往她的府上,故略带深意地反问:“太子为何这般说?”
姜星野当真搞不懂楚修辰究竟是何意图,说他在意阿岁,也曾在遭独狼袭击后,负伤独自寻找阿岁。说他不在意,也的确是那天回京看着阿岁与他争执后,偷偷擦了几次眼角的泪。
这两人着实古怪。
姜星野转过头,眼神一点点落在了楚修辰的身上,郑重其事道:
“你今日身上,还带着小五的淡淡桃花香。”
作者有话说:
大舅哥睥睨他一眼:进去好好说话!
楚楚(恋爱版):嗯嗯呢,在岳父大人面前再好好表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