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安澜殿。
彼时夏风温热,冷茶清香。
我坐在厅堂里吃一碗莲叶粥。
今年晓月湖的莲花开得好,宫人摘了新鲜大瓣的叶子熬了粥,送达各宫。
安澜殿得了一大海碗,分给众人,我独自端着个耳盅,吃得清甜。
“娘娘,小锚来了。”铃铛洗了布巾,在院子里晾晒好了,瞧见铁锚拎着个小篮子走进来。
“嗯,莲叶粥可还有了,给她盛一碗。”我笑着伸手向铁锚,拉了她坐下,“怎么今日得空来看本宫?还是来瞧你相公,顺脚来看我的。”
铁锚一笑,将篮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了个小瓦瓮出来:“不为别的,做了当时当令的绿豆饼,放了许多清暑的药材进去,娘娘尝尝。”
拈了一块儿放在口中,果然香甜,淡淡的绿豆香气,滑嫩细腻。
“好吃。”我笑道。
用帕子来擦我的嘴角,小锚也笑了:“娘娘这几日气色好得很,可是和皇上已经不闹别扭了?”
我笑了笑:“也就那样罢了,谁还敢真的跟皇上闹别扭?”
铁锚移了一下眼光:“既是这样,那奴婢带来的这封信……看,还是不看呢?”
我不禁一愣,口中却没停,仍旧嚼着豆糕:“什么信?”
“有人折了纸鸢,投进我家院子里的。火漆密封,信笺外面却什么也没写,还是在纸鸢的翅膀上着了一个‘贵’字,奴婢想着,应该是给娘娘的。”铁锚低声道,又给我递了一块儿豆糕。
远远瞧着,就像我们在一起吃东西一边唠家常。
起身走到内室,拿了火折子烫开密信,上面却只有简单的时间和地点——“下月初六,长安城外泸水庵相见”,信的最后连个落款都没有。
我皱了眉,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高阳约我相见呢?
“可见到投信的人了?”我回来问铁锚。
铁锚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奴婢倒是觉得这折纸鸢的手法有些熟悉。”从怀里拿出一张已经展平的纸,铁锚指给我看。
不过一张普通的竹纸,市面上十家纸铺子,十家都有这个卖的,只是这折纸鸢的手法……
我抬头惊喜地看了看铁锚。
铁锚一笑:“奴婢从小跟着娘娘,见过许多家公子给娘娘折纸鸢玩儿,皇上折的奴婢都见过。这玩意儿为图破风,鸢口都是极尖细的,只这种瘪嘴的,就这一份!”
“可是,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来?”我心中虽窃喜,却不能肯定就是南晨寺回了长安,因为他在朝廷上下,长安内外,已是不复存在的人了。
当下只怕人多口杂,隔墙有耳,我便不好再说下去,只暗暗将信收了,嘱咐铁锚道:“这件事连百里也不必告诉。”
铁锚点了点头,似有些忧虑:“娘娘放心,只是如今娘娘已经和皇上和好了,这样的信看看也就罢了,不必太当真的了吧?”
我一笑,晓得铁锚知我心思,怕我动摇,忙拉了她的手:“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再跑一趟。”
将信上的花形火漆抠下来放到她手上:“平时宫里不预备这个东西,你去咱们府上找我三哥,说要一块一样的火漆,最好今日就有,要是晚了,明日也可。”
铁锚不大明白我的意思,却也知道不必多问,当下将火漆收起来,辞别去了。
这边,我将信笺展在桌子上,拿了笔墨临摹了几次,只觉虽不逼真,也有七八分像了。写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又描了两句“生死不离”的肉麻话,这样一来,杭泉灵会更得意,更相信这就是高阳送来的信了吧。
铁锚和我三哥都是利落人,下午借着再送绿豆糕的当口,铁锚便将火漆送了进来。封好信笺,落下火漆,找好了送信的可靠之人,我该吃吃,该喝喝,只等着品盠百岁宴的这一天被人抓包了……
果然,当日我一说出要去麟趾宫的后殿换衣服,杭泉灵的眼线便跟了出来。
其实,我一直有注意到,自我们回宫以来,杭泉灵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我的行踪,哪怕我是在禁足,哪怕我是在烟云洲,恐怕都没有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所以这一场我自导自演的戏,杭泉灵也必不能错过。
其实说实话,在这一场安排中,事事都在我的意料,唯独一件没有,就是……我爹的突然出现。
我现在瞧着这个老头子,越看越帅。真的想不到,这个年轻时叱咤疆场,上了年纪稳坐朝堂的首辅大人,竟有这么性情的一面。为了他的女儿,将先帝亲赐的丹书都拿了出来。
也仅仅是因为我向他求了,接我出宫。
接我出宫嘛,其实不用这么大的阵仗。我既然不会被赐死,只要我不愿意再去冷宫,他老人家的面子就足可以为我争个离宫的去处了。
可是他捧着丹书来了。
我知道,他不止是要带走他的女儿,还要告诉皇帝,告诉太后,告诉所有在场的人,江家的女儿不是能被随便欺负的。在我身后,不止有国公府这座大宅子里的人,还有埋在地下的江家的列祖列宗。
“伯伯,侄儿潜回长安,经过榆林的时候,发现驻扎在榆林城外的京畿守兵,似乎在改换军制,这件事伯伯可知道?”我爹书房内,南晨寺皱着眉,若有所思。
我爹点了点头:“知也不知。”
他这一说,我和南晨寺都有些诧异。
“一个月前,云波侯,哦,不是,现在应该称云波公,向皇上提出建议,想要将守卫长安的部队做一编织调整,一为整肃军纪,二来,长安守兵多年身处盛世,许久没有实战了,他想借这个机会,进行一下实战演练。”大哥说道。
南晨寺以手摩搓座椅扶手:“据侄儿所知,长安守兵亦是遵从五年换防的规矩,许多兵士都是征集东西南北四方精锐前来长安戍防,说不上什么战与不战,能与不能的话,自然都是军中好手。杭家此举断不会如此简单。”
一旁,我大哥眼中一点了然从容的笑意,仿佛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不止知道,还很知道!早就知道!并且做了准备。
我不觉心中一动,几分欣喜跃然!原来,我在宫中的发现,我爹我的哥哥们在宫外也已有所察觉了吗?
而就在此时,我惜字如金的爹却慢慢地将头转向了我……
“现在可以告诉爹,你为什么要出宫来?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又打算怎么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