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对于一切的谋划,我只做了自己这部分,因为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我爹所想到的。
这只老狐狸——果然是只老狐狸!
“爹,女儿请您看看这个。”自怀中掏出一枚钗环,我捧到我爹面前。
拿着簪子在灯下观看,我爹沉吟半晌,抬头看着我。
“这枚红宝簪子是女儿在烟云洲被关冷宫的时候,意外得来的。”我静然说道,“准确地说,这个东西是一只老鼠叼来的,为了报答我在一个下雨的晚上收留了他们在西厢避雨。”
对于我的描述,南晨寺和我大哥都有点吃惊,吃惊过后倒是觉得这样离谱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似乎也说得过去。
因为人就离谱。
“这只簪子看起来古朴厚重,并不似中原大周女子所戴配饰轻巧秀气。”我大哥凑了过去,瞧着我爹手中的簪子道。
他这一说,南晨寺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犹豫:“你这么一说,这东西看起来倒像是大秦宫廷之物。”
“何以见得?”我爹问道。
“从前侄儿在西疆镇守之时,与大秦朝廷中人多有礼仪来往,加之公主也在西疆,所以常有大秦朝中内眷送来一些贵重首饰给桂阳,就和这个制造手法颇像。”
南晨寺说着将红宝簪子接了过来,仔细分辨:“是的,侄子敢肯定,这东西就是来自大秦。大秦纳益城周围山中多产红宝,只是这样硕大丰美的倒是少见,所以猜测着,应该是上用之物。”
我爹点了点头:“小五啊,你为何要给爹看这个?”
我轻轻一笑:“女儿得到这个簪子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只不认得这个金银错的手法,便时常拿在手里把玩,直到……直到那天这个东西被桂阳公主看到了,女儿才知道了,这个东西叫阿海儿……正是大秦宫中女子所用之物!”
“阿海儿?你说这个是阿海儿?”南晨寺听我一说,顿时一愣,忙走过来将簪子复拿回手中,只在红宝处以手指转动,一张雪浪丝纸顿时被翻了出来……
展开丝纸,放在灯下,这上面所著的内容,让我面前手握兵权,惯于南征北战的三个男人都傻了眼。
“这是……这是……这是西疆安西都护府直至榆林城的行军路线图?”南晨寺大吃一惊。
“看起来确实像,连其中遇到的山隘,以及咱们在其中布置的兵力皆有标注。”我大哥指着其中三四处,迅速抓住了那几个数字表示的意思。
我爹目似灯聚,直将一丛花白的剑眉也拧住了:“小五,你说这个东西是你自烟云洲得来的?”
我点了点头:“起初女儿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桂阳公主告诉我,这个东西叫阿海儿,正是大秦国君施仁策发明的,只将这种极薄的丝纸藏在女子所用的首饰中,用以传递信息。施仁策爱色,宫中美女无数,久而久之,便觉得若是能将女子擅加利用,精心培养,说不定可充作很好的细作。”
“国公可知,当年大秦收服陇西三国之事?”南晨寺接口道。
我爹点了点头:“当年陇西三国中,以木朵最为地广人稠,陇商兵强马壮,乌干背靠天险,易守难攻,正是大秦以西最为强大的三个国家。秦国收服他们,说兵不血刃有些过了,但确实所费周章颇小,施仁策用兵如神,每每出兵,就像以石投鸟一般准确无误,次次对阵皆可直取敌方要害,不过短短半年时间,陇西三国已尽归大秦所有。”
“也就是从那之后,大秦才成为了这天下可与我大周抗衡的不二强国。”我大哥垂首道。
“起初我们也并不知道此事内里,还是一次秦国布政史来送桂阳生辰贺礼的时候,吃多了酒,说起此事,只因他的亲家乃是大秦兵部高官,我们才得以知道,施仁策当年正是利用了女子为坐探,才摸清了这三个国家的兵力部署又是作战地形,终是事半功倍,一击而胜。”南晨寺说着,不禁目光冷寒,“微微,你说这东西是自老鼠口中得来的,那你觉得这个东西是谁的?”
我微微叹了口气,不无遗憾:“这话,微微也只能同我的父兄说了,若说与别人,怕是再不会被相信的。”
拿过红宝簪,我双手合十,用力摩搓簪柄,只待微微发热,我将它放到了南晨寺的鼻翼之下。
不过轻嗅,南晨寺目色顿惊:“金香露?!”
我点了点头:“是不是还有栀子的香气?”
我大哥忙上前一步,也来嗅簪上味道:“确实,确实有栀子淡淡的香气。”
我这一爹二兄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当然知道金香露这种大秦国酒酿造之奇法,乃是由女子揉浆而成,沾染了揉浆女子的体香,所以坛坛不同,各具特色……
而这个味道,就成了独一无二标识。
“这是杭泉灵的味道。”我叹息道。
“所以,她根本就是大秦派来我大周的细作,意欲盗取兵防消息,难道……难道大秦有意吞周,而一统天下?”我大哥目若浸霜,头上冷汗已出。
空气在冷凝,盛夏的闷热亦挡不住我们心头时时袭来的寒意。
“恐怕此心,由来已久。”我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中赤色虎睛转动,铮铮而响。
“可是杭泉灵为什么这么做?听闻他在大秦后宫并不得宠,施仁策偏爱野性活泼的女子,嫌弃杭泉灵太过羸弱柔和。就算她被施仁策培养为细作,要回大周探听消息,那既然回来了,又重得皇上宠爱,为何不将计就计,舍了大秦。料想施仁策也并不能怎样?”我大哥不解道。
南晨寺回头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是,这就是我和高阳最初的怀疑,也是我托高阳前往大秦调查之事。”
南晨寺拧着剑眉:“那这样说来,我离开西疆回来的时候,高将军也许还没有查到事情的缘由,不然何故不明说?”
我不置可否,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我爹拨开我大哥和南晨寺尚在猜测的目光,看向我。
“女儿打算等到下月初六,先去泸水庵,见一见约我相见的人。”我回道。
我爹点了点头:“也好。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去吧,我与小南将军同你大哥还有些事情要说。”
我听说忙起身,向着三个人伏了伏,转身出了门。
走出我爹的书房,独自一人轻步趁月,向后院走去,只觉我家的院子里草木都是温柔的,月光之下,一丛浅淡相宜的铃兰开得正盛,好像一个个雪白的小铃铛,挂着露珠,挂着月色,着实让人喜欢,不由得便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