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麟趾宫后殿轩阁之内。

我爹向前走了一步,沉声如钟:“回皇上,臣特持先帝所赐丹书前来,以我江家满门荣耀为置,来接我江家不孝之女江微……回家!”

此言一出,荣璋几乎一个踉跄。

手持先帝御赐丹书,我爹不必等荣璋宣见,甚至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只推开门,已走到我们面前。

“爹。”见到爹,我顷刻泪若雨下,匍匐在我爹脚下,叩首在地,“爹,女儿不孝,让爹让江家蒙羞了。”

轻叹出声,我爹的脚步身形好像都老了几岁一般,伸手拉住我:“起来,小五。”

我初时不肯,被我爹拎着,终是站了起来。

“皇上。”我爹想要跪下来。

被荣璋硬生生托住手肘:“国公不可如此,您手中铁卷乃是先皇所赐,见它,朕如见先皇,是朕该行礼才对。”荣璋有些失神,默默然就要掀衣下跪。

这边我爹也忙拦住,亦是面色含愧:“皇上不可,老臣今日来此并不为国事,而是戴罪前来,皇上容臣说话已是体谅,万不可如此。今日臣持先帝所赐丹书,不敢请皇上原谅小女之过,但请皇上可以允许臣以此丹书换小女一命,不使我夫妻老来丧失爱女,郁郁终生。”

“国公。”荣璋皱着眉,眼中都是急切,“国公不必听信不实之言,朕绝无半分可能伤微微性命。微微自入宫以来,常伴朕左右,朕待她之心何止万千?已是决不能离散之人。今日有所误会,不是……不是误会……是朕不好,是朕没有调查清楚。朕马上着人去查。请国公相信,朕绝不会冤枉微微的,也定然惩治冤枉贵妃之人。”

我爹并没有看荣璋,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丹书高举过顶。

“国公爷这是何意?”半晌,荣璋实在难以忍耐下去,开口问道。

“臣之所求,已言表清楚,还请皇上准许我父女早时出宫。”我爹再次说道。

“这不能,不可能!”荣璋眼中赤红再次深重,蹲身下来,紧紧握住我的双肩,“微微,微微你说句话,你说你不会同你父亲出宫去的,不会离开朕的。”

“请皇上恩准,许微微出宫。”再次叩首在地,我亦是无话可说。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离开?你,你不要朕了,难道,难道你,你也不要品盠了吗?他那么小,你真的放心吗?”荣璋不肯放弃。

怎么会不想要,那是我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是我心头的肉,离开他,便像剜掉心脏一样的疼。

“微微相信,太后娘娘、皇上,还有皇后娘娘,一定可以将品盠教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儿。微微,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去看荣璋,我怕……怕自己会动摇。

瞬间的崩溃,荣璋坐在地上,修长的手指都是抖的。

“如果皇上不再反对,臣就将小女带走了。”拉住我的手肘,父亲将我扶了起来,“走吧。”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搀住我爹的胳膊:“女儿不孝,使家族蒙羞,让爹娘担忧。还请爹不要嫌弃女儿弃妇之名,女儿回到家中会自请在祠堂里跪满百日,请爹应允。”

“傻丫头。”我爹伸手将我头上的减羽凤钗摘了下来,“那祠堂的地冰凉的,跪上百日岂不是受寒,爹怎么舍得?你娘也不会舍得的,你的兄嫂,姐姐姐夫也不会舍得的。那里是你的家,如今女儿要回家来,为父怎会舍得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我爹说着,将手中丹书与凤钗随手放在了轩阁案几之上,由我搀扶着,爷俩儿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麟趾宫后殿……

夕阳微殇,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太极宫的甬道上,好像一高一矮两支修长的青竹,迎着风似有空悠的嘶鸣传来。

“她,他们,他们怎么就走了?这,这犯下如此大罪,怎么这么轻易就离开了?”荣玲有些傻眼,不住看着周围低着头的人问道。

皇后叹了口气:“荣玲,你是什么身份?”

荣玲梗了梗脖子:“本宫,本宫是公主啊。”

皇后点了点头:“你可知国公江家,为何一朝三代皆能成为我大周首辅?”

荣玲懵懂地摇了摇头。

“江家祖上乃是我大周开国的铁血功臣,一门十二将,十去九不回!你现在脚下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有江家世代忠烈的鲜血。你说你是公主?你可知道,就算今日国公爷用他手上那片丹书砸烂了你的头,江家都不会为此获罪的。”

皇后说罢,留下一脸惊恐的荣玲想象着脑袋稀碎的样子,向前两步向太后伏身:“太后娘娘,儿臣胸口闷得紧,告退了。”

甚至没有等太后应允,皇后已起身,扶着恬栀的手,快步离开了麟趾宫。

大殿内外一片死寂,唯有夕阳尚存余温……之后,太极宫里的事情,我不再知道。

我只知道,挽着父亲的手,我们一路出了宫门,就有我家的车等在门口,骑在马上的三哥见我们出来了,下得马来,先向父亲行了礼,又走来摸了摸我的头:“饿不饿?”

一瞬间眼圈微红,我摇了摇头:“不饿,不过有点馋,想吃清河居的糯米饺子。”

“口味不贵,刁钻得很,需要绕道专程去买,说不定还要排队。”三哥笑道。

“属下就去。”一边,多日不见的我爹的贴身侍卫孟岐山走上来抱拳道,“有三哥儿在,臣离开一会儿无妨。”

“去吧。”三哥笑道,“再买些鲜虾芙蓉卷,当季的樱桃丸子,还有过油肉。”

“还有过油肉!”我们几乎异口同声。

相视而笑,我眼中含泪,被三哥轻轻拉进怀里抱着,摇摇晃晃,半日说不出话来。

“丫头,别难过。”三哥轻声道。

“有一点。”我靠在他怀里,不想隐藏我的情绪,“一点点。”

“家里人都在等你,回家了就好。”三哥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着。

“走吧,回家。”我爹上了马,三哥送我上了车,自己打马走到了队伍前面,一路向着国公府而去。

是夜,清风微起。

我打起轿帘,只觉身后巍峨的太极宫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耸,直向云端。阙楼之上,宫人登高远眺的身影越发模糊,慢慢的只凝结成了小小的点,再也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