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夜之间,长乐侯勾结大渝,通敌卖国的消息就传遍了东穆,人心惶惶。
是淮南王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奏了一状,私通的信件,安插的线人,种种搜集来的证据一一摆开。
长乐侯所有退路被彻底堵死,煞白了一张脸。
直到除冠扒服,被侍卫粗暴地拖下去时,他还在不甘心地嘶喊着:
“况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朝堂上,百官一时噤若寒蝉。
龙椅上的况宁微眯着眼,看不出是何神情,只对着志得意满的淮南王道:
“朕代黎民百姓谢过三皇叔,东穆的江山有三皇叔替朕把守,当无坚不摧,牢不可破。”
“臣之忠心,日月可昭。”淮南王目视况宁,笑得意味深长。
他左下方的端木羽垂首默然,只长睫微微颤了颤。
于是一场肃清异党的大洗盘就此开始。
追随长乐侯的一干党羽,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长乐侯九族更是血染长街,人头悬于城楼上,以儆效尤。
一时间人人自危,想方设法撇清关系,生怕沾上“长乐”二字。
坊间私下都说,淮南王这一招敲山震虎,一举多得,不仅血洗了前行之路,更是把不听话的小皇帝给吓住了,叫他一下收了锐气,任由淮南王摆布。
而在这次清盘中,一个人脱颖而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就是圣上亲封的飞翎将军,端木羽。
淮南王请旨,由他带兵负责清除长乐侯的残余势力,审问其党羽,于是在接下来的抓捕中,人们看到了一个雷厉风行,铁腕手段的少年将军。
那是明容从不曾见过的端木羽,听闻他带兵抓了一家又一家,只要在淮南王提供的名单上,就无一幸免。
端木羽三个字瞬间席卷东穆,宗族皇亲闻风丧胆,他很快在众人口中赢得了玉面修罗之称。
当年在虎骑营欺压过他的几个世家子弟,被士兵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时,骇得屁滚尿流,个个蓬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更有一个挣扎起身,鬼哭狼嚎地想冲出重围,结果却是——
一剑穿心,血溅长空。
端木羽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脸上沾了鲜血,剑眉星目似染了冰霜,当真像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一般,眸光蓦厉:
“再有违抗者,杀无赦!”
明容半夜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星月无光,寒风肃杀。
树影斑驳间,再不是当年她曾和他相拥而眠,沐浴过的那轮清月。
明容终是坐不住了,悄悄拿了况宁的信物,披了斗篷,连夜出宫,去了一趟将军府。
管家把她带到端木羽面前时,她颤抖着身子几乎无法自持。
自从上次花园一见,他们再无牵扯,却没想到月下故人来,竟会是今时今日之场景。
亭中对坐,端木羽目光深邃,看得明容心跳如雷。
她脸色苍白,抿了抿唇后,到底颤声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那名单上……有相府吗?”
端木羽一怔,也不回答,只含糊不清地别过了头。
明容慌了,情急之下抓住端木羽的衣袖:“是不是有?是不是马上就会轮到相府?你是不是下一个就要抓我爷爷……”
几声急问下,还不待端木羽作答,明容已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潮红一片。
端木羽骤惊,霍然起身,一手轻拍明容后背为她顺气,一手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瓷白的丹丸,以茶水混之喂明容咽下,动作迅敏而熟练,就像曾经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你别激动,太医说过,你情绪不可过于起伏,否则会发病的!”
声声急切中,等到明容稍许平复后,盯向端木羽手中的药瓶时,一阵失神。
端木羽此时也反应过来,赶紧缩回手,讪讪地收起药瓶,背过身呼吸急促。
而方才那片刻之间他流露出来的本能与情意,却叫明容心头一颤,仿佛看见了希望,又不管不顾地拉住端木羽,低喘着:
“求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过相府,放过我爷爷……”
苦苦哀求中,端木羽不觉握紧双手,眸中痛楚一闪而过,终于,他回首搀扶住明容,却垂下眼睫不去看她,只涩声道:“我……尽力。”
得到这一句,明容已是欣慰万分,却听端木羽接着道,声音含了莫名的悲怆:
“我所做所行,无愧天地……夜深露重,你快回去吧。”
直到明容离开许久后,端木羽依旧站在月下。
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这个白日里杀伐果决,叱咤风云的玉面修罗,此刻却在风中静静地伫立着,身影倍显寂寥。
他缓缓转眸看向明容之前坐过的地方,一点点伸出手,当作人还在般,小心翼翼,又饱含着无限珍视,闭了眼,轻轻虚抱住了空气。
就像当年他刚从战场回来,半夜发梦魇,她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一样。
西风几时来,故人不再归。
有些事情,天知,地知,我知,他人知,唯她不知。
不过最好的,也确是她的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