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与端木羽在宫中再次相遇时,恍如隔世。

她蓦然想起,刚被迎娶入宫时,太后带着表姐来到她的夕和宫,气势浩**地欲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那时心如死灰,满脑子都是端木羽曾给她的允诺,哪还会计较那么多?

却是在紧要关头,况宁及时赶到,朝服都还未脱下,便径直走到她身前,扶起了她,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明雪,厉声喝道:

“同为新妇,该反思的是为何留不住丈夫,而不是去母后跟前嚼舌根,莫非是嫌朕没有将你的封号改成雀妃?同是一族的姐妹,又可曾对幼妹有过半点情意?”

一屋子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奴才,后一刻就在况宁的震慑下唯唯诺诺地撤了,太后临走前拂袖冷笑:“儿大不由娘,皇儿如今真叫哀家刮目相看。”

“母后过奖,孩儿不过青出于蓝。”况宁垂眸恭送,不愠不火。

而明容的身体也终是撑不下,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况宁怀中,她眼前发花,抓住况宁的衣领,积压许久的情绪翻滚涌上,满脸是泪,哭得凄惶:

“你为何要悔婚?为何要骗我?你说要我做东穆最漂亮的新娘,我好不容易才挣了条命回来……”

早知这般结局,倒不如死在十五岁那个生辰。

纵然他二十岁时,她十五岁;他二十五岁时,她十五岁;他此后的人生繁花似锦,而她永远停留在十五岁,再不能参与……也好过现在得到希望后又被打下深渊的绝望,她漫漫的余生几乎望不到底。

一片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是况宁紧紧抱住她,一声声唤着她,喉咙嘶哑,压抑到极点的悲恸:“小面团,小面团……”对不起,对不起……

她回首看向他,泪眼朦胧中,况宁的轮廓模糊而生动。

这个幼时嬉皮笑脸的小太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少年帝王,虽然他自小爱逗她戏弄她,却从不曾真正伤害过她,甚至在她沦为弃妇时,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迎娶她,保全她及相府的颜面。

这世上,还会有几人待她如此?

后花园里,明容与端木羽遥遥相望,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咫尺之隔,却已是天涯海角。

“为什么?”明容收回思绪,长睫轻颤,到底问出声了。

端木羽是与淮南王一道进宫来商议军情的,不料出了宝华殿,竟在这巧遇上了独自散心的明容。

相府一别,物是人非。

他按住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平静:“还记得当年刚进相府,我一夜未眠,天亮时和你说的话吗?”

“我想当个大将军。”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明容,“我没骗你,我在我娘坟前立过血誓,我终有一日要扬眉吐气,堂堂正正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风风光光做上端木家的主人。”

明容脸色苍白:“这不是借口,娶了我照样能够实现你的生平夙愿。”

端木羽涩然一笑:“抱歉,也许你不明白,没有人能和天子争……更何况,我想走捷径。”

一番话**得彻彻底底,明容再无话可说,身子轻晃间,她越过端木羽就要离去,却被一声叫住。

“等等,”端木羽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终于开口:“他待你好吗?”

“无微不至,呵护倍加。”语调淡淡,再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明容走出很远后,端木羽仍旧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喃喃:“那就好……”

她没有看见,日头正好,阳光洒满了他全身,腰间佩剑的少年,眼角眉梢染着金边,依稀是那年她在相府初见时的模样。

回到寝宫时,况宁正喝得酩酊大醉,听内侍说是朝堂上淮南王又联合诸臣驳回了圣上的旨意,太后也派人传话,出声施压。

个个都欺他是少年天子,势单力薄,无所倚仗,处处刁难。

相府一脉也跟着衰落,地位大不如前,唯独明雪,仿佛一早就有预料,另辟蹊径,一门心思伺候着太后,站对了队伍,如今在太后的扶持下,声势如日中天,更有以淮南王为首的一众大臣雪花片似地上折,要求立霜妃为后。

诸多烦心事加在一起,怎不叫况宁近段时日天天来夕和殿,借酒消愁?

明容叹了口气,她不是没听说过,隐秘的宫闱辛闻中,太后入宫前曾是淮南王的情人,关系匪浅。

而况宁在先帝刚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对她说过,冷哼哼的嘲讽,吓得她堵嘴都堵不来。

“她又不是我亲娘,一张脸把我父皇迷得神魂颠倒,最后还串通着着老情人把我父皇害死了,黄蜂尾后针也莫过如此,做个**狠毒的后宫妇人就算了,居然还野心勃勃想学人家当女皇,偏偏本太子就不遂她的意,才不去做她手里的傀儡皇帝!”

那些少年意气的话还响**在耳畔,过往历历在目,明容看向榻上烂醉如泥的况宁,心疼不已。

而如今,这些是他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