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一事像一只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暗夜的风中,静悄悄地沉了下去,谁也没有提起,只是个个心知肚明。
允帝酒醒一拍脑袋,自知理亏,几次三番登殿去找,饮冰国师却都避而不见,只说前线战事紧急,她需闭关静心推演。
允帝无法,只得派人送了无数厚礼过去,明为嘉善,实为“赔罪”。
而易衡却也一时半会见不到那袭漆黑斗篷了,她一闭关连他也隔在了门外,只让他每日将星象图交给她的侍女初珑,她自会详看提出意见。
易衡也同允帝一样无法,只能每日心事重重地画了星象图,再心事重重地交到那个冷冰冰的侍女手上,他连她一眼都看不到了。
在又一次无功而返,从伽兰殿出来时,易衡垂头丧气的,乱糟糟的脑子里,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她抓住他衣角对他说的话。
“除了观星,原来易侍郎还有这样的雅好?”
那时他手足无措,差点吓个半死:“我,我不是,我没有别的……”
语无伦次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我只是,想来寻找一位故人,一位国师大概也认识的故人。”
对着那双漆黑的眼眸,他犹如孤注一掷般,定定说出了“故人”二字。
可遮掩在斗篷里的美丽面孔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神更淡漠了:“这里没有故人,只有宫中诫律,法度森严,无论出于何种用意,易侍郎以后都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松了他衣角,她转过身,望向地上昏醉的允帝,语焉不详:“我也许能容你这一次,却保不了你每一次。”
这话很奇怪,却只有房梁上的初珑听懂了,双眸瞬间一黯。
风掠长空,枝头蝉鸣,夏意愈浓。
紧闭的殿门后,初珑悄无声息地飘到那袭漆黑斗篷旁,将方才易衡送来的星象图递给她。
白皙的小手接过画轴,还未看几眼,目光便注意到了最下角的几点图案,那里与星象无关,竟是悄悄画了几片夏日初荷。
斗篷下的那张脸一怔,哑然失笑。
卷轴上初荷舒展,清爽的凉意似乎透过纸张,直抵心扉。
她望了许久,忽然轻轻开口:“这次好险啊,谁能想到允帝忽然而至,若是叫他发现了他……”
身后穿着女装的少年抬起头,抿了抿唇,似乎再也忍不住,略带急切地道:“所以,所以我不明白主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你答应让他观星辅助,让他留下来避雨夜宿,也是你让我不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放他潜入寝殿,藏在屏风之后,如今,如今你又在这里担忧后怕,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初珑。”凉凉的声音打断少年,漆黑的斗篷转过身来,收起卷轴,似有叹息。
“我回来就知道一定会遇上他,他在朝中为官,相逢不可避免,以他那样的性子,绝少不了各番试探,你不了解他,他看起来文质纤弱,却是执拗非凡,若情急之下出了什么岔子,惹祸上身如何是好?还不如让他就待在我身边,在我眼皮子底下行事,怎样试探揣度都好,总有我来庇佑他……”
“更何况,”声音一顿,白皙的小手将卷轴抱至胸口,紧了又紧,“我也的确,渴盼着这份隔了十年的朝夕相处。”
酸涩的话中带了几丝久违的少女气息,听得身后的初珑一愣,还来不及开口,那气息便又转瞬即逝,换上颓然衰败的苦笑。
“但我也当真疏忽了,即便有星算盘在手,宫里也有太多算不出的未知,行差就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之地,我有心庇佑,到头来可能反而会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