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宫道上,易衡恍恍惚惚,脑子里还全是那一夜的画面,直到尖锐的一声响彻耳边。

“站住,小东西你给我站住,又来偷吃我的果脯,看我抓到你不打断你的腿……”

霍然抬头,只见一道身影迎面朝他飞奔而来,身后正是那怒骂不已,气急败坏追赶的内侍公公,而那“罪魁祸首”却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小太监,眉清目秀的,浑身透着股机灵劲,一边跑还一边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吃。

“褚公公,人活一世,也就是讨好一张嘴,你那满屋子的美食,不分我一份多说不过去,我刚好尽心替你品鉴品鉴,你可不能生气……”

嫣红的两片唇上下翻动着,在阳光下透着水灵灵的色泽,小巧而诱人,熟悉得就像经年梦里隔着薄雾的那个少女,甘冽的气息即使如何也触碰不到,却仍清馨地萦绕身侧。

易衡一下看愣了。

那头小太监越跑越快,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还不忘回首冲那褚公公做个鬼脸,却是欢快得意之下“乐极生悲”,不防间没看着路,一扭头竟整个人撞在了易衡怀里——

“啊,好痛!”

俏生生的声音在易衡耳边响起,他胸口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团温软,皱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怀里的小人却已经仰起头,先发制人:“喂,好狗不挡道,快给本公……本公公闪开!”

雪白的贝齿咬住粉嫩嫩的双唇,刚尝完的果脯替那更添了一抹丽色,易衡低头间馨香扑鼻而来,他目光一眨不眨,心跳如雷。

那小太监抬手正待推开他,他一个激灵,猛然醒转过来,一把扣住那只纤细的手腕。

“嘘,跟我来!”

转身飞奔,长长的宫道,风掠耳畔,将那褚公公遥遥的惊呼抛诸脑后。

什么也不顾,什么不去想,几乎有十年,除却梦中,再也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跑过了吧?

水面波光粼粼,风一阵,清荷微摇。

伽兰殿的后面有一小处湖泊,种满了荷花,平日罕有人至,据说是饮冰国师特意嘱人移植,易衡曾与她站在窗前,一同默默无言赏过。

那时他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如今拉着小太监一口气跑到这湖边,他扑通跳动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和风迎面吹来,小太监一把甩开易衡的手,哈哈大笑,叉腰对着湖面深吸一口气:“痛快,真是痛快极了,你都没瞧见褚公公那样子,活像只气红脸走不快路的烧鸡!”

他说着像想起什么,霍然扭头望向易衡:“话说,你是朝中的官员吧?”

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将易衡那身红色官服从上打量到下,最后扬起粉嫩嫩的双唇,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喂,我说这位大人,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易衡目光失神,从他开始说话起就一直紧盯着他的唇,此刻如被勾去了魂,鬼迷心窍般:“我也不知道,帮便帮了,没有想那么多……”

“啥?”小太监将脑袋凑近一点,双唇在阳光下更加嫣红了:“这算什么回答?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他围着易衡转了几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善心也未免太过泛滥了,竟然施加在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太监身上,你图什么呢?”

他还没等到易衡的回答,先被他的忽然转身吓了一跳,易衡抓住他的手,略有些激动:“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愣了愣,“小,小婵。”

易衡手一颤,不敢相信,露出古怪的神情:“蝉?哪个蝉?树上蝉鸣的蝉?”

小太监转了转眼珠子,对着易衡期许的目光,许久,忽地晃出一口大白牙:“是啊,就是那个‘蝉’,怎么样,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易衡手颤得更加厉害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一张俊脸写满了难以置信,又写满了小太监看不懂的欣喜与惊诧,他不住呢喃着:“真巧,真是太巧了……”

小太监歪头凑过去,白皙的五根手指在易衡眼前晃了晃,“什么太巧了,你在说些什么,你这人怎么古里古怪的……喂,你到底在看哪里呢?”

易衡身子微动,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从那双唇落到了小太监的眼眸上,连空气中都带上了他激动的气息。

“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你明日还来这里找我,我给你带好吃的,成不成?”

树上的夏蝉一声声叫着,湖风将那份难以言喻的欣喜拂到了窗边,掠过了窗边人的衣袂发梢。

那袭漆黑斗篷就那样静静站着,如暗夜里的一道幽深魅影,从湖边两道身影奔来,到远远离去,她都一动未动,冷眼旁观,只将一卷画轴捧在胸口,仿佛与窗棂融为了一体。

终于,还是站在她身后的初珑忍不住了,遥望下面两人消失的方向,犹疑开口:“主人,刚刚同易侍郎在一起的那个小太监,是不是……”

“初珑,”斗篷轻轻转了过来,一双美眸透着枯井般的凉意,无波又无澜:“从明日起,把我的星算盘搬来窗下,我以后就在这里测算推演了,平日无事,不要叫人来相扰,听见了吗?”

初珑一愣,又看向窗下,心思一点点明白过来,刚想开口,却对着那双枯井似的眸,欲言又止,喉咙动了动,终归是不甘地垂下了头:“……是,主人。”

他心里腹诽不已,早知道就不该看主人心事郁郁,捧着易侍郎画的荷叶发呆出神,硬拉着她来窗边散心赏荷了,真是荷花没看着,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