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 赫连惊春看到云渺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擦去泪水，急切地问他：“什么办法？”

“万年来唯一一个成功从十方困阵走出来的人, 是天水居的第一任剑主。根据记载, 初代剑主共有三把神剑, 他便是凭借着三把神剑的力量，强行劈开阵眼, 破阵而出。”赫连惊春声线温和, 眼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黯淡。

“三把神剑......”云渺轻声呢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霁泽, 露出一个笑，“我已经有一把了。”

赫连惊春沉默良久, 虽然不忍，但还是说：“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剑大多已经失传，天水居内唯有我拥有神剑，出自剑冢。此外还拥有神剑的人, 多是不出世的散修, 我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赫连惊春说得隐晦，但云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除天水居剑修外，其余几个宗门所学各有侧重, 对剑并不那么看重, 因此他们手上并没有神剑。至于散修，连赫连惊春这般好战的人都寻不到, 她便更不可能在短期内寻到。

更何况，如今的赫连惊春已失了黎生剑, 她需要再找两把神剑才能救扶川。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云渺死死地咬着唇, 抬头看着那道厚重的玄黑色石门。

似乎这样便可以将石门穿透，看到里面的扶川。

苦涩溢满整个胸腔，赫连惊春犹豫良久，道：“我可以提前开启剑冢，但......需要你付出代价。”

“只要能救出他，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云渺毫不犹豫地说，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与我成婚。”赫连惊春面色冷淡，身体却无意识地紧绷。他深深地看着云渺，将她脸上的错愣神色收入眼中，压抑着痛楚冷静地道：“按照惯例，天水居剑冢二十年一开，唯一的例外，是在剑主大婚之日。”

“剑主大婚，需携夫人前往剑冢祭拜历代剑主，到时你便可以趁机取剑。”

“等十三年，或是与我成婚，看你如何抉择。”

一口气说完，赫连惊春便闭口不再言语，等着云渺做决定。

云渺仍旧看着眼前那扇石门，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最终归于平静。

“你愿意吗？”云渺轻声问。

她不愿意让扶川在天井第七层待十三年，也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她，只是觉得对不住赫连惊春。

赫连惊春怔了一瞬。

他看着眼前纤弱的少女，记忆回到久远的前世，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之后，她与他并肩躺在青绿的草地上，头顶着柔软的白云，手持一封淡粉信笺，声音清脆地问他：“赫连惊春，我已经与你打了十七场，这回你愿意收下我的心意吗？”

那时他冷硬地拒绝了她。

赫连惊春抬眼看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道：“我愿意。”

云渺很久都没有说话。

从赫连惊春奇怪的态度，以及他方才激动问她是不是记得前世的事，她已经隐约猜出了什么。只是她想不明白，前世对她那么冷淡的人，为何如今愿意全心全意地为她付出？是因为愧疚么......毕竟她为了救他，死在他眼前。

“前世——”云渺想和赫连惊春解释，她的死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暂时登出游戏，他不必愧疚，也不必弥补她。

“前世如何，与今生无关。”赫连惊春违心地开口，打断云渺的话，“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扶川是对付鬼域不可或缺的战力，把他救出来，利于九洲和平。”

赫连惊春召出一柄普通的剑踏上去，冷淡地道：“走吧。”

他半点都不想听她即将说出口的，要和他撇清关系的话。

云渺抿唇看了他良久，无奈跟上去。

*

扶川站在星辰悬浮之地，微微抬眸看着悬着半空的命簿。

卷轴之上，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紧接着分化为一个太极八卦图，代表阳的那一面，弱水之畔巨浪冲天而起，将他与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一起吞没，这是他的必死之局。而代表阴的那一面，问仙台上云雾缭绕，云渺站在他身前以身相护，无数把利剑刺入她的胸膛，她在他怀中没了气息。

“她与你羁绊深重，是唯一能破局之人。但天之道，因果相济，生生不息。违逆天道是什么下场，你应当清楚。”

褚玄洲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畔，扶川死死盯着命簿上的画面，视线落在云渺溅满鲜血的脸上，压抑得无法呼吸。

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命簿自发翻动起来，紧接着，熟悉的画面落入扶川眼中。

天水居内张灯结彩，云渺与赫连惊春身着同色喜服，在无数宾客的注目下，走过长长的白玉石阶。礼成后，赫连惊春祭出掌门印，在浓郁的生机之力下，通往剑冢的大门缓缓打开。

眼前的一幕与扶川在三生池中看到过的画面重合。

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满心觉得可以更改命运，绝不会让这一天来临。可是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命运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重重枷锁是如此沉重。

万年来唯一一个成功从十方困阵走出的人乃天水居第一任剑主，扶川毫不意外云渺会为了救他和赫连惊春成婚，开启剑冢。

命簿上的画面反复出现，扶川一眨不眨地看着身着喜服的云渺，仔细描摹她的眉眼。

他以为回到现世后，他们便可以结契。

他也曾想象过她身着喜服与他成婚的模样。

他甚至感谢上天眷顾，让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捡拾起一盏属于他的明灯。

然而如今，他连那盏灯也要失去。

命簿再一次自发地翻阅起来，扶川看到了前世许多被他遗忘的过往。

他的神魂飘**在时空缝隙里，最后不知为何落在云渺身侧，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攻略NPC，从最初的喜悦到后来的愤怒怨恨。

赫连惊春是他最厌恶的人。

那个冷淡好战的剑修，与云渺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逐渐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克制的爱意。后来云渺假死脱身，入云峦仙都，赫连惊春依旧每日去她的坟前祭奠，风雨无阻。

他厌恶赫连惊春可以理所当然地表达悲痛，可以光明正大地将云渺当成死去的爱人来祭奠缅怀。因此他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抹去了赫连惊春的记忆。

他的神魂变得更虚弱，像一粒飘摇无依的微尘，直到有一日，他的耳边响起一道机械冰冷的声音。

“检测到剧烈的执念波动，正在绑定系统......正在传送......”

一阵温暖的白光吞没了他。

——送往他的执念所在之地。

*

剑冢的大门闭合，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云渺卸下沉重的凤冠，脱掉喜服，露出里侧的黑色长裙。

赫连惊春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目光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等云渺没了动静，他才淡声开口：“我在此感应到黎生的气息，你先随我去取黎生，我再陪你去选一把神剑。”

“不必，我已经想好取哪一把。”云渺的神识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捕捉到熟悉的波动。

赫连惊春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叮嘱道：“此时并非剑冢正常开启的日子，里面的剑会极为躁动不安，你要小心。”

“我知晓了，你也要当心。”云渺点点头，召出霁泽，御剑前往长央的所在地。

长央位于深黑色的峭壁之上，峭壁上零零散散插着数千把长剑，在云渺靠近之时全都震动起来。

云渺神色微敛，朝长央冲去。

长央剑身流光熠熠，四面八方的长剑急剧震动着从峭壁上飞出，尽数向云渺袭来。

云渺闪身躲避，手持霁泽踩着长剑在峭壁中跳跃，一面抵挡，一面接近长央。

等她伤痕累累，用颤抖的手握住长央的剑柄时，刺眼的白光从长央剑身上爆开。

云渺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仙宫的问仙台之上。

刺耳的谩骂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扶川，你这个魔头，害人无数，还不快束手就擒！”

“扶川，你弑父杀兄，暴戾无情，一定会遭报应的！”

“扶川！”

一声又一声，细数扶川的罪行，好似他多活一天都是对天道的不敬。

云渺握紧霁泽，朝身侧的扶川看了一眼。

他在笑，微微勾唇，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人，如同在看一堆草芥。

扶川的神情触怒了下方的人，他们如潮水般冲上问仙台，不约而同地将剑尖指向扶川。

云渺眉目一凛，手持霁泽杀入人群。

这是长央对她的考验，也是她给自己的交代 。

一次次地挥剑，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衣袍早已湿透，云渺依旧固执地守护着身后的那个人。

直至泉涌之阵启动，滔天巨浪倾覆而来，吞没一切。

眼前的景象如玻璃般裂开，最后一眼是扶川被弱水淹没的画面。他的神情淡然，眸光冷寂，将自己与仇敌一并葬送。

云渺眨了眨眼睛，敛去眼眶中即将涌出的泪水。她费力地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握住长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