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惊春与云渺一道从剑冢内出来, 宾客已经散了,只有几个熟悉的人在。
众人齐齐看向他们。
云渺紧握着长央剑,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我拿到了。”
“你……何苦呢?”秋怀砚叹了口气, 走上前替云渺治疗, 绿色光点如春日柳絮一般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不苦。”云渺微微喘着气, 将长央与霁泽一并收好,神情很认真, “换做是我被困, 他也会去救我的。”
“行行行, 你家扶川天下第一好。”秋怀砚无奈, 他们都知道内幕,因此谁也不会真觉得云渺是赫连惊春的夫人。
“十方困阵的阵眼楼晏已经算出来了, 是天井入口的石门,你真的不要我们一起去?”秋怀砚问。
“不必了,赫连剑主与我去便够了。”云渺温声拒绝。
褚昭澜必定不会那般轻易让她去破阵,此去危险重重, 若非唯有赫连惊春能驱使黎生剑, 她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秋怀砚没再勉强。
云渺与赫连惊春休息了一个时辰恢复元气,通过传送阵去往鬼域。
不出云渺所料,褚昭澜早便在天井入口处等着她, 与他一起的还有姬白鹤以及数千恶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云渺没和褚昭澜废话,当即便持剑直冲褚昭澜而去, 赫连惊春则肃清围上来的恶鬼。
紧要时刻,原本站在褚昭澜身侧的姬白鹤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一副不打算参战的模样。
“姬白鹤, 你做什么?”褚昭澜神情阴郁。
姬白鹤摊了摊手, 懒洋洋地道:“大殿下也看到了,她拿着两把神剑,再加一个赫连惊春,对付起来可不容易。我么……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以为云渺会放过你?”
“这就不劳大殿下忧心了。”
褚昭澜目眦欲裂,正欲开口,霁泽的剑尖已至眼前,雪亮剑光晃了他的眼。
褚昭澜忙飞身后退避开,然另一把剑裹挟着万钧之势从身后攻向他,褚昭澜一时躲闪不急,手臂上被划开一大道口子。
浓郁的黑色鬼气从褚昭澜身上溢出来,四周的恶鬼受到召唤纷纷攻向云渺,褚昭澜趁机补刀。
云渺前世能把褚昭澜打成猪头,如今自然也能,两把长剑在灵力的催动下化为万千剑影,阻挡住四面八方的恶鬼。云渺飞身上前,一脚狠狠踹在褚昭澜腹部,紧接着瞬移至他身后,匕首从他后胸捅入。
一根长鞭裹着凌厉风声向云渺袭来,云渺松开手舍弃匕首,向后退去避让长鞭。
今月扶着褚昭澜没入恶鬼群中,长鞭甩出抵挡住云渺的攻势。
今月虽是褚昭澜的影卫,却比他还要厉害些,眨眼间与云渺过了上百招,最后被云渺一掌拍飞,狠狠撞在巨石上。
云渺眉目一凛,手持霁泽冲向身受重伤的褚昭澜,剑尖对准他的胸膛心脏位置。
“噗呲。”
利剑刺入血肉,云渺看着挡在褚昭澜身前的今月,蹙了蹙眉。这短暂的几秒钟,褚昭澜撕碎瞬移符,连带着今月一起消失。
四面八方的恶鬼没了主心骨,纷纷退去。
赫连惊春上前来,“你没事吧?”
“没事,先去破阵。”云渺摇摇头,吞了一颗回灵丹,转身朝着玄黑色石门走去。
姬白鹤悠闲地跟着他们一起走过去。
赫连惊春问:“可要我去杀了他?”
“不必。”云渺在石门前站定,回头看向姬白鹤,问他:“在鬼域时,你抓我回府,是不是想引扶川去赤火沼泽?”
姬白鹤颔首:“你还不算笨。”
云渺将长央丢给他,“随我一起破阵。”
从姬白鹤将鹤羽给她,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那时在雾灵聚居地,扶川身受重伤,姬白鹤分明可以直接杀了他,可他没有,反而将扶川引去有赤火沼泽的东翎城。他的目的不是羞辱扶川,而是让扶川接触霁泽。
后来褚昭澜要推她进天井,也是姬白鹤从中翰旋,让褚昭澜改变主意推她入轮回崖,又给她鹤羽让她带回鬼骨。
姬白鹤做的一切,都在有意无意地帮扶川。
结合楚璃灯那张酷似玉扶瑶的脸,云渺轻易便想明白姬白鹤的动机。
姬白鹤讨厌扶川,因为那是玉扶瑶和别人的孩子,但因为他深爱玉扶瑶,爱屋及乌,所以他愿意去帮扶川。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更改姬白鹤是个渣男的事实,最多是个深情的渣男。
三人尽数释放出自己的灵息,强大的灵息形成灵力飓风,顺着掌心没入神剑,同一时刻,三人持剑斩向石门。
“轰隆!!!”
天地震颤,血红色结界上裂开蛛网般的裂纹,黑色的鬼气从中溢出来,裂口越来越大,最终轰然崩碎。
一截乌黑的鬼骨从碎裂的结界中飞出来,浓郁的鬼气逐渐在半空凝成一个人影。
“不好,快退后!”姬白鹤神色骤变。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人影挥掌带动鬼气,重重朝着云渺拍下!
赫连惊春瞳孔骤缩。
那一掌威力极大,云渺深知自己无法躲开,积聚起仅剩的灵力全力抵挡。
炽烈的掌风拂过云渺的发丝,在即将砸下的一刹那,停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云渺的发丝保持着凌乱飞舞的姿态,她看见身侧赫连惊春维持着惊惧的眼神一动不动,姬白鹤从袖中飞出的鹤羽保持着飞速旋转的姿态悬在半空。
随后厚重的玄黑色石门徐徐打开,扶川从中走出来,含着笑意的眸温润地看向她。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到云渺身前,将她打横抱起,离开手掌波及的范围。
下一瞬,言灵溃散,那毁天灭地的一掌拍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大地震颤不已,碎石纷纷滚落。
云渺紧紧地抱住扶川,汹涌而出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
秋水镇,合欢树小院。
已至夜间,一轮弦月高高地挂在空中,黑色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点,与明月相映成趣。
扶川端来最后一盘菜,在云渺身侧坐下来,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在她碗里,“快吃吧。”
“为了庆祝你平安回来,我特地准备了两坛好酒!”云渺眉眼弯弯地从背包里拿出来两坛酒放在长桌上,又拿出两个精致的酒杯。
“两坛怎么够?”扶川微微勾唇,一排酒坛子出现在长桌上,每一个酒坛子都正对着云渺,上面画着可爱的简笔画。
云渺仔细一看,心虚地将酒坛子一一转过去,“这谁画的?怎么这么丑?”
“你喝醉时画的。”扶川的手掌覆在云渺手上,微微用力将酒坛子转过来,垂眸看着她,“你不解释一下?”
云渺心虚地别开眼。
扶川:“为你端茶倒水便罢了,为何要将我画成替身?”
“那,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把我当替身……我一时气愤,才画的。”云渺底气不足地说。
“也不知道是谁攻略了那么多NPC。”扶川凉凉地道。
云渺迅速斟了一杯酒塞进扶川手里,“快喝,跳过这个影响家庭和睦的问题。”
扶川捏着酒杯,长睫轻轻颤了一下,一抹暗色自眼中一闪而逝。
“你如今可是天水居剑主夫人,跟我家庭和睦?”扶川半开玩笑地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是为了救你,并且我不曾和他结契,你不许生气,也不许吃醋!”
“那我要是生气,并且还吃醋了呢?”扶川撑着下巴看着云渺,眼里噙着笑,“你当如何?”
云渺认真地想了一会,最后仰起头,堵住扶川的唇。
“每次都用这招。”扶川轻声呢喃,认真地吻她。
先是额头,再是鼻尖,最后顺着红润的唇来到下颚,他吻得很轻很温柔,庄重又虔诚。
云渺伸手揽住扶川的脖子,含着水光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前世,我说过要送你一样定情信物么?”
云渺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并且很遗憾,很想知道扶川要送给她什么。
“我现在送给你。”扶川嗓音温润,脸侧冒出好看的银蓝色鳞片,双脚化为漂亮的鱼尾。
他拉起云渺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最靠近心脏位置的那一瓣鳞片上。
“鲛人族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这是我的心鳞,拔下来,我便是你的。”他贴在云渺耳朵边,轻声低语,犹如海妖的蛊惑。
云渺屈起手指抚摸那瓣鳞片,有些犹豫:“你会不会很疼?”
“不会,和正常拔鳞是一样的。”
扶川握住云渺的手,牵引着她捏住自己的心鳞,用力拔下。
鲜血溢出,云渺忙用【回春】替扶川治疗,她低头注视着他的伤口,因此并未看到扶川一瞬间皱紧的眉头以及痛苦到扭曲的面色。
每个鲛人族一生只会长出一片心鳞,拔鳞如同剜心。
等云渺抬起头时,扶川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苍白着脸冲她一笑,“你看,不疼的。”
“胡说,你脸都白了。”云渺捏着心鳞的手隐隐颤抖。
“因为心鳞是最靠近心脏的鳞片,带着我的大部分力量,所以会有些虚弱,不是因为疼。”扶川神色如常地扯谎。
“你看它多漂亮,现在它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他巧妙地转移话题。
云渺这才去看那瓣心鳞,的确比别的鳞片还要漂亮,颜色更深些,流光溢彩。
“把它贴近你的心脏试试。”
云渺依言行动,带血的心鳞贴在她的心脏位置,忽地化为一道银蓝色的亮光没入她的胸膛,心脏被温暖地包裹着,如同被扶川温柔地抱着。
“它可以保护你,有它在你身边,我也安心。”扶川将云渺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忽然问她:“渺渺,你想回原来的世界吗?”
“不想。”云渺答得毫不犹豫。
她自幼父母离异,两个人各自组建家庭,谁都不想要她,将她丢给年迈的外婆。她与父母唯一的联系,是每个月冰冷的转账记录以及对成绩的问询。后来她大学毕业,母亲嫌弃她当自由插画师丢脸,硬逼着她去公司上班。两人之间吵了无数次,关系一日比一日僵。
外婆早在她上大学那年去世,她对原来的世界以及那个冰冷的家没有丝毫的留恋。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扶川,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扶川怔了一下,问:“是因为我么?”
“不只是因为你,你放心,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冲动地做下决定。”云渺不想让扶川因为自己而感到愧疚。
009说只有承载系统的意识体死亡,她才能回到原世界,根据她的推断,她不是意识载体,那么就只剩另一个和系统联系紧密的人,扶川。
如果让她回去的代价是扶川死亡,那么她宁愿永远留在这里。
“若是有回去的机会,你愿意回去么?”扶川安静地看着云渺。
“没有这个机会,我只想留在这里,和你一起走完一生。”云渺以为扶川是在担心自己会离他而去,郑重地承诺:“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我很开心。”扶川的手落在云渺脸颊上,轻柔地抚摸。
“渺渺。”他温柔地开口:“为我画一副画好吗?”
“画什么?”
“就画这座院子,在这棵合欢树下,我抚琴,你穿着我们初次见面时穿的衣裙,站在树下看着我,手中提着一盏莲灯。”
那是很久远的过去,那日天气晴朗,他在问仙台抚琴,云渺穿着一袭粉色裙衫冒冒失失从树林中跑出来,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像一个小太阳。
“仙君,你的琴声真好听,像仙乐一样。”
他平静以对,却心口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