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桥桥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把那天在小区树林录的雨声剪辑好,在录音室里放了起来。

声音的开始是她和乔以楚的对话,一声淡漠,一声热情,掺杂在那淅沥的雨声中竟有些浪漫。

俞桥桥迫不及待地想要乔以楚听到,于是先把文件发给了他,然后发了一大串期待的表情。

乔以楚坐在出租车上,手机连续振动了几次,他便知道是俞桥桥发来的消息。她总是喜欢这样连续不断地发消息,甚至一句话拆成好几句来讲,有时候却还是讲不清楚。

他打开消息框,点开了那段音频。

的确是很好听,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就像是在阳光之下,泉水撞上岩石,清澈又净亮,抑扬顿挫的音符落在心脏上,让人连心跳都能加速。

只是今天听着听着,一股强大的无力和脆弱感突然向他袭来,他猛地摘下耳机,手指紧紧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它捏碎。

手机又接连振动起来,还是她。

“听了吗?好听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欸,怎么还不发消息过来啊?”

“你不会要给我写一段听后感吧?不用啊,你就说好听两个字就行了!”

……

乔以楚到家的时候俞桥桥正好在客厅里打扫,一听到电梯声他就跑了出去。

“你回来了!吃饭了吗?”俞桥桥露出一个头,笑嘻嘻地。

乔以楚在电梯门口定了定,因为距离远,他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没……吃过了。”

“那是吃过了还是没吃啊?”俞桥桥整个人都出来,站到他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吃过了。”乔以楚不再看她,试图越过她去输门锁密码。

“这样啊……”俞桥桥有些失望,但是又移了移,就要触碰到他的胳膊,他猛地把胳膊收了回去,就好像躲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俞桥桥看在眼里,她有这么可怕吗?

“那个,我想请你吃饭,下午怎么样?”俞桥桥傲娇得心虚。

“请我吃饭?为什么?”乔以楚淡淡道。

“因为,陈一姐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好好完成,我得补偿你。”

乔以楚愣了愣,语气逐渐生硬:“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任务,不需要什么补偿。麻烦让一下。”

“可是我觉得是!而且昨天我吃你做的饭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俞桥桥还是不放弃。

“那就折现吧,昨天的食材花了五十元,你给我转二十五就行。”乔以楚继续冷冷道。

“那还有加工费什么的呢……”俞桥桥试图继续耍赖,但是明显看到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俞桥桥,你为什么总是打扰我?”他抬了抬头,盯着她,双眸漆黑,像是狂暴的猛兽。

他本来的生活很是平静,像一潭死水一样。

她为什么来打扰他?

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围绕在周围。

“我……”俞桥桥忽然鼻子发酸,害怕起来,就好像给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的话,他就永远不会理她了一般。

俞桥桥掐了掐自己,鼓起了勇气:“我……我答应我妈今年带个男朋友回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完了,俞桥桥慌的不知所措,从他的门口撤到一侧,不敢再看他。

乔以楚怔愣了许久,使劲咬着牙,一双深眸一点一点地泛了红。

半晌之后,俞桥桥以为自己说的不好理解,又抬起头,低声解释了一遍:“乔以楚我喜欢你。”

乔以楚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将帽沿往下压了压,紧握的拳头倏地松开,浑身都有些脱力。

终于,他一字一句,凌迟一般:“我没兴趣。”

抑制住颤抖的双手,忙乱地输上密码。

密码错误。

再次输上,门终于打开,他头也没回地回了屋。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他听到她说:“好,那我找别人咯。”

俞桥桥一口气跑到录音室,沿着门慢慢滑下去,蹲坐在了地上。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眼泪起初只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紧绷的弦一断,随即像倾盆大雨一样在脸上肆虐汹涌开来。

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的,但是没有想到是这种滋味。

什么滋味呢?就是她说服了自己好久,才把真心拿出来给他看,谨慎地、期待地,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然后说:“我没兴趣。”

好像比喂了狗,还要让人喘不上气。

她使劲控制着哭声,担心敏感的他会听见。可是实在控制不住了,她匆匆打给王黎一个电话,跑出了门。

遇到乔以楚之前,她总觉得自己未来的男朋友一定是温柔的、阳光的、宠她的,可是遇到他之后,她只觉得是他这样的。虽然冷漠,但是她总能觉出冷漠之下的温柔。

哪怕只是那一点点温柔,也能让她开心许久。

“你确定他真的有对你温柔过吗?”王黎又拆开一盒新的纸巾递给她。

俞桥桥忍不住地抽泣着,摇摇头:“不知道了……”

说完又开始大声哭起来。

她之前还不理解室友为了爱情死去活来,现在却也成了贪恋这种俗世情感的一员。

她好像比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看到她这样,王黎也不想再打击她。毕竟是第一次心动,不能让她像自己一样最后收尾得潦草又不堪。

担心她哭得脱水,王黎又给她倒了杯水,语重心长道:“你们毕竟才认识一个多月,他可能仅仅只是慢热而已。很少人像你一样的,一见钟情,能量还无穷无尽的。”

俞桥桥收敛了哭声:“我知道说出来有些早,可是他那样问我,我根本想不出别的理由。”

王黎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忍不住笑:“所以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赶快培养起兴趣来?”

俞桥桥瞥她一眼:“王阿黎!你在揶揄我!”

“不是揶揄,是了解好不好。就我们桥桥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格,肯定不会轻言放弃的,不是吗?”王黎挑挑眉,拿着杯子给她灌下了几口水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俞桥桥一把抓过来,不是他,但是和他有关系的人。她怀着一丝期待,接听了电话。

陈一还是一贯温柔的语气:“桥桥,你在哪呢?我出差给你带回来了些特产,敲门没有反应。”

俞桥桥使劲调了调声音,使其听不出鼻音:“喔……我回学校了,谢谢陈一姐,就不用……”

“那我就给你放在以楚家吧,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拿啊!”陈一没等她反应便匆匆挂了电话。

陈一挂了电话,去看乔以楚。

他立在路灯之下,抬头看了看天,转身的时候左腿支撑不住,微微趔趄了一下。影子被拉到路中央,被呼啸而过的车辆碾过,更显得落寞。

“陈一,你刚刚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必要的。”他缓慢起步,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你这样为难人家小姑娘,就有必要吗?人家只是喜欢你而已。”

陈一第一次没有完全听他的话去做,心里竟有些痛快。认识他这么多年,一直这样为他鞍前马后地,从未见过他像刚刚那样和她说过话。

刚刚看到他从小区里跑出来,陈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他失去平衡扶住了路边的银杏树,她才确定是他。

跑不起来的他。

她也是才知道,原来总是一副遗世独立,脾气阴晴不定却高高在上的乔以楚也会这样不知所措。

他看到她的时候像是看到了救星,用近乎商量的语气和她道:“陈一,你可不可以给俞桥桥打个电话?”

想到这里,陈一愉快地跟了上去。看到他书房里满地的废纸卷,她大概猜到了他的怒气值。

把特产放到他的客厅里,陈一没有再多待,走的时候特地留了一句:“我了解你为什么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但是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是没有人敢喜欢乔以楚的。

直到第二天下午,俞桥桥才离开学校去上配音课。

许佳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桥桥,你的眼睛怎么了?”

“被蚊子叮的。”俞桥桥将书本一一摞到桌子上,趴了上去。今天她和王黎试了一上午的消肿方法,结果一个见效的也没有,最后只能放弃了。

虽然沮丧,但是毫不影响她可以沉浸式听课。在试配一段女主告白被拒的片段的时候,俞桥桥自告奋勇,一开口就惊艳了老师和同学,倔强、不甘、却小心翼翼的酸涩感,听者无不共鸣。

大家都以为她是技术精炼,除了许佳和肖帆。

“你这是……失恋了吗?怎么情绪这么强烈?”许佳半开玩笑,接过肖帆的纸巾,抽了一张帮她擦了擦脸。

俞桥桥吸了一下鼻子,摇摇头。

算不上失恋。

课间的时候俞桥桥突然收到一个陌生电话,俞桥桥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第一次就挂掉了。接过又反复地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俞桥桥忍无可忍,接听了。

听到那边的声音,俞桥桥后悔没有直接拉黑。

不过这次俞燃出奇的温柔,捧着商量的语气和她道:“桥桥,帮哥一个忙。”

俞桥桥觉得稀奇,但还是警惕道:“什么忙?”

“我寄给你一个包裹,你帮我给时瑜送过去。”说完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心虚。

“时瑜姐?”俞桥桥心领神会。

俞桥桥比俞燃小四岁,自她记事起,俞燃和时瑜每天都是一起上下学、一起泡图书馆,形影不离地。

记忆犹新的是她刚上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条件一般,妈妈让俞燃载她上下学,俞燃不愿,原因就是他要和时瑜一起走,说如果俞桥桥在的话会不方便。

俞桥桥那时候不明白自己在的话为什么会不方便,一度觉得他们两个才是一个妈,她只是捡破烂捡来的。直到后来才明白亲哥之“狗”,想想那时候他动不动就给她买那个叫“好多鱼”的零食,真是**裸的内涵。

不过后来爸爸的生意做大了,搬去了大城市里,兄妹俩也都跟着转学。从那时候起,俞桥桥便没怎么见过时瑜。倒是俞燃一到节假日就兴冲冲地回老家,说是和老同学聚聚,不过俞燃在他的手机里只见过时瑜的照片,没有什么老同学。

俞燃上高二的时候,有一阵子突然变得很颓废,成绩也一落千丈。那也是俞桥桥鲜少地没和他斗嘴的几个月,她曾经试探地问过时瑜姐,他只冷冷一笑,念着三个字,“不知道”。

然后俞桥桥再没从他嘴里听过时瑜这个名字,直到现在。

俞桥桥越想越不对,不禁揶揄起他来:“俞燃你行不行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追上时瑜姐呢?”

俞燃不理她的揶揄,有些着急:“你开个价,把我微信和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发给你她的地址电话。”

俞桥桥这才反应过来,上次把他全面拉黑之后忘了放出来了,难怪他用别人的手机联系她。

事关他的终生大事,俞桥桥不能怠慢:“不用太多,两千就行。”

刚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一个2000块的转账便跳了出来。俞桥桥犹豫了几秒,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回想了一遍往日的种种,俞桥桥又觉得自己开价开少了。

看到地址,俞桥桥愣了愣,时瑜竟然也是沂岛传媒大学的!俞桥桥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她是邻市大学保研,妥妥的一个大学霸。

再看看俞燃,终究是他高攀了。

俞桥桥请了剩余两节课的假,按照俞燃的指示,先回小区拿了快递,扔掉快递盒,然后去了沂岛传媒大学。

俞燃给的消息详细得很,时瑜现在是辅导员助手,一般在弘毅楼409办公,如果不在办公室的话就去一楼的实验室找她。

俞桥桥颠着手里的东西,好奇得紧,但是又不敢打开来看。直到递给时瑜,她只是用手一接,脸色立刻从温柔变得疏离。

俞桥桥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她的办公桌,俞燃说了,她只负责送到,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所以看她没什么要交代的之后就打算溜之大吉。

正准备转身的那一刹那,俞桥桥瞄到了时瑜的手指覆盖的一个文件,文件名叫做“中文系体育成绩”。

鬼使神差地,俞桥桥停了下来,又凑时瑜近了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时瑜姐,这是大几的成绩?”

“开学大四。”时瑜淡淡道,显然不在状态。

“我可以看看吗?”俞桥桥小心翼翼道。

时瑜没有说话,只是直接将文件一推。

俞桥桥快速地翻了几页,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浏览着,很快找到了乔以楚的名字。

有关于他的的东西,她都很好奇,哪怕只是个体育成绩。

看到备注那一栏的时候,俞桥桥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滞流了几秒,进而有些沁心的疼。

上面清晰地写着八个字:左腿假肢,不宜运动。

时瑜缓了一会儿,看到她这副模样,才想起学生的隐私是不能随便透露的,尤其是特别交代过的乔以楚。所以立刻一把抓了回去。

俞桥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起来精神有些滞顿,她嘴角微微扯了扯,最终还是没笑出来。傻站了一会儿,匆匆和时瑜道了别,跑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