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走后没过几分钟,门再次狂躁地响了起来,连带着几声撕心裂肺的“桥桥”。
听到乔以楚的声音,俞桥桥那刚刚的气势和勇敢仿佛都遁了土,委屈和后怕像虫蚁咬噬,一身的冷汗终于冒出来,随着滚烫的体温消失在皮肤上。
俞桥桥撑着沙发站了一会儿,门外的喊叫声始终没有停过,门也被他撞得快要破裂,俞桥桥甚至觉得照这个架势,如果他撞不开,下一步就该报警了。
俞桥桥平缓了一下情绪,收拾了一下表情,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开门的一瞬间他仍然在喊她的名字,看到他的那一刻,时间被冻结。
四目相对,她故作迷茫,他惊慌失措。
冰冻的时间尺终于破裂,乔以楚清楚地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俞桥桥。
他兴奋又心悸,终于顾不得克制,猛地冲向前握住她的肩膀,声音还是颤得厉害:“你怎么样?她有没有伤害你?你有没有……害怕?”
一连串的问句惹得俞桥桥向后退了半步,乔以楚随着向前,发了疯般想要把她拉进怀里。
可是他怎么敢?他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连触碰她一下都需要万分情绪的渲染。
俞桥桥抬起头,语气和眼神一样淡:“你怎么了?在说谁?”
肩膀上的力道明显地轻了许多,而后他缓缓放下手,更显无措:“你……你有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俞桥桥抢先道,“我刚到家,现在已经准备睡觉了。”
乔以楚仔细地看着她,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会撒谎,眼神会飘离,语气会变弱,哪怕她已经努力地在演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是她虽然在撒谎,乔以楚也明白,她想和他保持距离是真的。
他只能满足她。
“那就好,你注意安全。”乔以楚笑着说出口,狼狈地转过身去。关门声利落得像刺刀穿过窗纸的声音,让外面的人陷入了更绝望的黑暗。
乔以楚倚在电梯的角落,心脏早已经痛得没了知觉,电梯不知道停在几层,上来一个大人抱着婴儿,电梯一动,婴儿便大声地啼哭起来。乔以楚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起记忆里的俞桥桥是极爱哭的,开心了会哭,不开心了也会哭,不管什么情绪她都能肆意地宣泄表达。
可是现在她面对他的时候平静得可怕,是因为长大了,还是只是因为她的宣泄对象不再是他?
到岗之后,配音团队立即进入了紧急的工作状态,俞桥桥也忙得顾不得再去胡思乱想,可还是会在熟睡的夜里被噩梦支配,疯狂地想要逃离那暗无天日的梦境。
她又因为撞门受过几次伤,不过好在没有表现在脸上,同事们也都没有注意到。只是随着天气转暖,一旦到了露胳膊的季节,她总不能天天穿长袖,所以在间隙休息的时候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俞桥桥查找了许多家专业的心理治疗机构,最终还是将鼠标落在了那个熟悉的张医生的名字上。
心理咨询机构的地址还是原来的那个,甚至连外面的装修也没有任何变化,向前台展示了预约记录之后,俞桥桥被指引到了张医生的办公室。
“是你?”张医生微微惊讶。
俞桥桥更是不确定:“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忆深刻。”张医生调侃道,态度和四年前的印象大相径庭。
这就是客户的待遇?俞桥桥不免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还是礼貌回应:“荣幸之至。”
“今天应该不是向我打听人了吧?”张医生开起了玩笑。
“不是不是,我是自己有毛病。”俞桥桥简明扼要地回道……
张医生笑着伸了伸掌:“需要你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的症状。”
“我是……”俞桥桥顿了顿,“三年前我遭遇了一场大火,脱离危险之后就经常做噩梦,梦到在那场大火里出不来,我就疯狂地自保,砸门,我之前的室友曾经见过一次,说我就跟梦游一样,也不容易把我叫醒……”
为了避免误伤,她自己租了房子,也习惯了睡觉时把卧室的门狠狠反锁。
俞桥桥说着说着气力就低了下去,一旦回忆,她就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循环,可是这一次,她明白自己一定要去克服。
“这种症状一直都有还是……”
“之前是压力大的时候会有,但是回了沂岛之后频率就增加了。”
……
又前前后后仔细询问了一番,张医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样来看,其实也可以看做回了沂岛之后,你的压力变大了。”
“压力?其实我的工作还好。”
“不是工作压力,是心理压力,或者进一步说是情感压力。”
“情感压力?”俞桥桥懵了一瞬,脑子里闪过一个不愿意接受的念头。
“其实你知道是谁,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张医生笑了笑,“我给你开一些安神的药,能减缓噩梦导致的情绪激动,至于治愈,还要看一下你对情感压力的处理,当然,我们也有相应的治疗方案,你可以看一下。”
俞桥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遍那些晦涩的方案,然后和张医生另外约了治疗时间。
临走之前,张医生叫住了她:“虽然这有违规定,但是有件事情还是要告诉你。四年前你来找的那个病人最终康复了,不过主导者不是我。他有着极强的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欲望,他想方设法地去面对阴影和创伤,他迫切地热爱他的一切,或者仅仅是因为爱一个人,爱一个事物。”
关于他的这句话,俞桥桥消化了好久,她强颜欢笑着:“张医生说起话来总是比我们高一个度。”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愿意面对,就可以打败它。”
“好,谢谢张医生!”
俞桥桥深呼口气,才对之前的乔以楚感同身受,面对阴影的勇气实在难得,在这方面,其实她才是个胆小鬼。
走出咨询机构,俞桥桥抬眼看到了精神疗养院,想起了四年前和梁莹的两次见面,不觉间已经跨过红绿灯,到了疗养院的门前。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左拐右拐进了一片娱乐区,那棵盘根错节的藤萝还在,只是现在冬寒还没有消散,所以也没有人在外面玩。
俞桥桥转了半圈,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叫她。
“俞小姐?真的是你?”一个护理师打扮的姐姐抱着几床被子叫了她一声。
“你是……”俞桥桥对人脸的识别记忆力一直不是很强,所以对面前的人几乎没有印象。
“我是梁莹梁女士的主护,四年前我见过你,乔先生带你来过”那位姐姐很是热情。
俞桥桥终于勉强有了一点印象,忙上前帮她拿了一床被子:“不好意思啊,我有点脸盲。”
“正常,我也经常记不得病人的家属,不过你不一样,我照顾了梁女士六年,乔先生只带你来看过她,所以印象深了些。”
“只带我?”俞桥桥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梁莹的家属只有乔先生一个,乔先生只带你来过这里。”那位护理师姐姐又强调一遍。
“那乔先生的妈妈……现在在哪里?”俞桥桥试探地问起来。
“我带你去,”护理师热情地走在前面,边说边不忘回头八卦,“你和乔先生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这四年再没见过你?”
俞桥桥礼貌地笑了笑:“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或许连普通朋友也不是。
“梁阿姨她现在怎么样?”俞桥桥又问。
提起这个问题,护理师姐姐叹了口气:“比以前严重多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精神恍惚状态,身体也越来越不抗造,乔先生也是请了大大小小的医生给她看过,都没什么效果。”
在她的指引下,俞桥桥见到了梁莹。她的模样和四年前相比更憔悴了一些,眼神也更加混浊,她独自一人守在窗前,不知道是在看窗台上的绿萝还是在看窗外的单飞的孤鸟。
护理师姐姐换了床单便出去,屋内只剩下俞桥桥和梁莹。俞桥桥轻步走过去,梁莹这才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她转过身来,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你怎么来了?”她淡淡地问道,似乎是很熟悉一般。
“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您。”
“我有什么好看的。”梁莹的嘴角始终弯着,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您……身体还好吗?”俞桥桥看着她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好得很,精神也好的很。”
“那,挺好的。”俞桥桥笑了笑,“梁阿姨,您还认识我吗?”
“认识啊,当然认识,一个傻子,竟然会选乔以楚当男朋友,后来后悔了吧?”
一句话仿佛是一片冰雨,将俞桥桥淋了个全湿。后悔吗,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后悔不后悔,但是相比于她这潦草又惨淡的几年,那段和乔以楚相处的日子里,是有光的。
“也许……”
也许没有后悔。
俞桥桥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几只飞鸟落在昏黄夕阳里的枝丫上,太阳每降落一寸,飞鸟便往下跳一寸,直到太阳落下,飞鸟又随着灯光上了枝头。
她也该走了。
“那梁阿姨,你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姑娘,”梁莹突然叫住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四年前你说你很喜欢很喜欢他,还算数吗?其实不算也没关系的,他啊,也不是个良配。”
没等俞桥桥回答,她已经自言自语着去了卫生间。
俞桥桥没再逗留,出疗养院的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期,俞桥桥打的车堵在路上,迟迟没有挪动的迹象,俞桥桥干脆取消订单,沿着路边走了起来。
晚上的温度很低,俞桥桥置身在寒风中,头脑分外的清醒。
脑子里无外乎是今天的主角乔以楚,她也没什么可逃避的,好像从她回沂岛以来,他的名字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耳边。
乔以楚,乔以楚。
俞桥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辆车突然停在了她旁边,俞桥桥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却看到乔以楚已经下车,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俞桥桥心惊地退了一步,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直到他披上来的外衣挡住了侵袭的冷风,剩余的温度将她团团围住,她才有些懵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路上走?”乔以楚给她披上衣服之后就距她半步之远,说不上亲近,也不至于疏远,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酒气。
他喝酒了?
又喝酒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俞桥桥总有些鼻酸。
“我……运动运动。”俞桥桥毫无底气道。
乔以楚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伸出的手将收未收,最终轻触了一下她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俞桥桥也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理由,便囫囵地进了车。
一路沉默。
俞桥桥最受不了这种尴尬沉默的氛围,也许是为了表现得更加坦然一些,俞桥桥先开了口。
“乔以楚,你现在说话比以前温柔多了,这要是照以前,你刚刚肯定直接说,俞桥桥你不知道冷的吗?不会打车吗?还是说你这样在冷风里走着很酷啊?”
弄巧成拙,气氛变得更加沉默。
俞桥桥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实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两个这样的关系,哪有以前能去回忆?
他也的确是变了,没有按她料想的一直沉默下去,而是呆滞地看着前方,喃喃道:“以前吗?以前……对不起。”
俞桥桥心悸的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辗转猜测中,他突然侧过头来重复了一句,声音低沉到沙哑:“对不起。”
酒气越来越浓,迷离的眼中除了真诚别无二他。
前面的司机陈哥终于发出了声音:“乔总他今天见客户喝了不少,是刚刚去疗养院听说你去过之后才精神了一些。”
说完对不起,乔以楚的头便没了支撑点,左摇右晃地无处安放,俞桥桥看不下去,伸手轻轻一别,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