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晟和林则上了车,一个坐在后座一个坐在副驾驶,依旧按照在京平的习惯,白屿绕到车后将行李放入后备箱,关上时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原可以不用这么急切,但他连着熬了两个大夜,这会儿实在是没有精神,不得已需要借用尼古丁来提神。

五分钟后,他总算上了车。车里放着摇滚乐,音乐狂响音量惊人,白屿十分自然的跟着节奏哼唱。

顾逢晟听得直皱眉,不得不忍受片刻在他无法欣赏的音乐声中将车子缓缓从唯一一条是柏油路的主干道上开离。

达木赞的公路更是极其简陋,除了市中为数不多的几条主干道颇有门面,其余全部都是土路,汽车驶过时尘土飞扬,大风天气里更是遮天蔽日的黄沙。干旱时还好,若是遇上雨季通行更是难上加难。

车速逐渐加快,与此同时,坑坑洼洼的土路也颠簸的不行。

白屿看一眼后视镜里就快不耐烦的顾逢晟,伸手关掉音乐,又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盒口香糖递到他面前。

“托您的福今天没下雨,但凡要是下了一点,这条路会比现在还要颠上十倍。”

他这是玩笑话,纯粹为了逗他一乐,他也不想在人一到达木赞就满面愁云,就算是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但在他白屿的人生信条里只要天不算塌就不会完。

“照你这么说我好像比消雨弹还厉害了?”顾逢晟嚼了片口香糖,看不上他这个时候还在贫嘴,于是半真半假地回他:“你要当年入职的时候早说你对气象感兴趣,我肯定马上放你去隔壁气象站当个播报员,每天研究云彩多好,省着现在不务正业,干一行的时候还要想着另外一行。”

林则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眼睛转了许多次也没把这两个人的关系想个明白,他之前主要负责京平,每次到南淮公司时也只是跟在顾逢晟身后参加会议,能见到的都是参会的高层领导们和核心项目成员组的人员,其他员工一概不识,所以今天他见到这位才如此惊讶。

惊讶的同时,又想不起来以前是否见过他。林则忙着头脑风暴时,白屿主动将两人的过去交代了。

“早知道你这么无情,我就应该占着副总的位子不放,到时候看你怎么把乔望轩发配边疆。”

这话说出来后,林则算是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位行事粗犷的项目组长就是一年前在南淮例会上出言顶撞顾逢晟而被他当即处理到国外降职的那位工程部副总。

想到这,林则下意识笑了笑,总算发现了他这几年草蛇伏线灰延千里的层层布局,甚至连他这个特助都瞒了下来。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为了守住华清不惜一切。

车子行驶在路中间,车窗外是一片接近丘陵的地貌,太阳升起时照耀到远处茂盛浓密的绿地,零星的大树构成独特的稀树草原,蔚蓝的天空之上漂浮着朵朵白云,大地之下广袤神秘,震撼的景色下也藏匿着危险。

华清的办事处设在达木赞相对繁华的市中街道,虽说地处城市中心位置,但论起繁华还是相对有些夸大其词,达木赞只是个边境小国,只是因为临近港口矿产又多所以相对发达一些,可走在为数不多的几条街道上时,依稀能看见的是国内小县城的影子。

尽管周围如此,但整个办事处的环境和设施还是很全面的,不止有医务室,健身房和超市等基本的,还包括图书室运动馆及 KTV 的娱乐设施。为了确保安全,大门口有警卫轮流站岗,每辆车都有专门的通行证才能进,不管谁来,都要下车登记检查。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距离大使馆有些远,需要绕过半城临海城区才能到达。在安全感上,肯定是有些差距。

驶进市区时,白屿第一时间关闭了所有车窗,车窗贴了防窥膜,将外面的人群和景物显得更暗。林则觉得车内空气逼仄,有些不解。

“是太吵了吗?”

他这问题有点小儿科,闻言白屿笑笑也没回答,只是专注开车,慢悠悠打着方向盘,时不时望向后视镜两眼,十分谨慎的模样。

顾逢晟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听到他这话后睁开眼,看着窗外人流熙攘的街道,淡淡回答了他的疑虑。

“不关窗的话,会突然从外面伸进来一支枪顶在你脑袋上让你拿钱,给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等哪天你拿不出来了,就会一枪崩了你!”

顾逢晟话还没说完,白屿轻描淡写地突然接过了这个话题。他语气玩笑,末了还配上一个手势,可林则听完后直接把头从窗外缩了回来。

“你别胡闹。”顾逢晟白了一眼此刻咧开嘴角大笑的白屿,对他这个散漫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上眼,于是冷冷开口提醒他,“我就带了这么一个帮手,吓走了你自己想办法。”

达木赞不是别的地方,在这里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很有可能一个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出了问题就会惹来杀身之祸。顾逢晟不想说得那样直接,只是想留有余地提醒林则一定不要轻视周围的一切,本意是好的,结果被白屿这么一说出来鲜血淋漓,将此地所有未知和掩埋的危险都被这一句话给带了出来。

“没事儿,怎么说也是跟着你这么久的人了,肯定什么都见过了。”白屿主动为自己开解,又很快看向林则,“我说话就是比较直接,没有什么恶意,在国外这些年直来直去惯了,你不要害怕,我们住的地方很安全。”

话音刚落,车子一个转弯后总算畅通无阻的驶进了办事处的大门,林则刚想回答他没事,就被车窗外露出的风景吸引了视线。

下了车后,他更是有点傻眼。

眼前是片别墅区,地方很大,房屋整体的装修风格跟国内有很大差别,若看不到院中高高升起的红旗,旁人辨别此处的方法只有绿化和园林中与众不同中式风情的布局。

四年前,华清第一次在达木赞驻扎援建,建设办事处前找了不少地方,最后还是当地政府为了表示华清援助医院的情谊后特地帮忙找了这里,甚至扬言直接免去了租金。顾逢晟当然不能那么做,于是签好租赁协议,每年都一分不少的交了租金。

白屿轻车熟路,停好车后帮着把行李也拿了下来,林则收回吃惊接过行李,跟着顾逢晟一起走进办公楼。

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达木赞初升不久的太阳俨然已经成了烈日。

中央空调温度适宜,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后背渐渐没那么潮湿。这会儿大家都在办公,工地上现在还在照常开工,办事处的主任也因为项目的各项手续没能完全落实而跟当地部门多次协商。白屿带着两人回宿舍,一边上楼梯边跟顾逢晟说起近期的工作进程。

“你是不知道,就一监工手续我跟老赵跑前跑后快半个月,丫跟一孙子似的陪着人喝酒,这才算是签了下来,他们政府部门可以说全都烂透了,自己不做实事,内部腐化严重,只等着坐享其成,就你在大马路上遇到一交警人家看你是外国人都想着要敲你点钱,这样的地方,你说还有救吗?”

白屿两手拿着行李箱一鼓作气往前走,上到三楼后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他满头大汗,说完后站在原地沉默。

他是个实心眼的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当地情况越来越糟糕,一天不如一天,如果真按照顾逢晟最初预定的那样按时完工,恐怕未来这里也不能成为达木赞人民很好的避难所,恰恰相反,这里会变成当权者为谋私利的手段和营地。

北边为了争夺矿产的开发权一直不断内战,时有暴乱,若有朝一日达木赞的政权彻底被瓦解,那这个国家也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局面了。

他能这么说,也是希望顾逢晟来是能带着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而不是热血上头还要坚持在这样的地方完成项目,他没那么无私,他来非洲也只是想要挣更多钱。

顾逢晟没回答他原先的问题,过了一会儿看他气喘吁吁,只是伸手拿出口袋里的方巾递到他面前,“我带了国内上好的茶给你,进屋歇一会吧。”

白屿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句。

办事处连员工宿舍都是单人单间,里面配备厨房和卫生间,是标准的公寓宿舍。顾逢晟住得地方自然没那么逼仄,但也没有宽敞多少,是一个小套间,里面两间屋子,进屋时先看到的是办公的书房,再往里有一间小卧室。

达木赞蚊虫很多防不胜防,卧室**挂了蚊帐,屋里时时刻刻都点了驱蚊香,只推开门一会儿便觉得刺鼻。

顾逢晟出了一身汗,放下行李后第一件事是直奔卫生间淋浴。白屿没离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十分钟后,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出来,茶几上已经放了壶他刚泡的新茶。

“我让林特助住你隔壁,中午在食堂随便吃点?”

白屿熟门熟路的,直接替顾逢晟安排了,他也没拒绝,坐下后很快谈起工作,从项目进程聊到当地局势,话越说越多,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沉重,顾逢晟从头听到结尾,逐渐沉重。

很快,白屿眼光一扫,定格在他无名指间的戒指上,笑容意味深长,瞬间转移了话题。

他问道:“跟自己初恋结婚什么感觉?”

顾逢晟想了想,轻声回答。

“挺好的。”

像是突然被他提醒,顾逢晟第一时间看向自己右手的婚戒,在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嘴角已经带了笑,在旁人眼中是一幅很特别甚至有点难以置信的画面。一向如同冰山般冷颜冷漠的男人,竟然也能有这样温和柔情的时刻,白屿起先还不信,现在,总算是信了。

爱这东西,大概真是人生之中不可或缺的。婚姻或许可有可无,但爱似乎远比这些外在契约要永恒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