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宾馆客房会客室。
两位客人坐在正面的沙发里,他们背后的墙上是一幅巨幅国画,这是本市知名画家的墨宝,画的是几匹骆驼,一位身着蒙古族服饰的姑娘面带微笑审视着每一个欣赏画作的人。对面同样挂着一幅画,背景是金谷公司几个标志性建筑,画家把它们和沸腾的劳动场面艺术地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力量和运动的美感。侧面的沙发上坐着彭大鹏,胡尚德沏好茶,坐在一个皮质的小圆墩上,把两位客人重新介绍了一遍。
两位都是最早从永金走出去的淘金者。一位叫徐军,原是市直机关的一名干部,改革开放初期离开机关,下海捞世界去了。现在是一家做外贸生意的公司副总。
另一位叫张瑞龙,他是恢复高考之后考入名校的第一届大学生,毕业分配到市里的一家银行工作,此后不久,他就辞去工作跑出去闯**江湖。他是从做小买卖完成“原始积累”的,后来尝试房地产生意。经济特区成立后,他便从几个特区闯来闯去,便把眼界闯宽了,心气闯高了,目光闯远了,胆子闯大了。一不小心就闯出了国门,闯到了马来西亚,之后便在印度尼西亚、新加波倒腾了几年,碾转到巴基斯坦,后来到日本,最后到韩国。凭着中国人的勤奋和闯出来的一身胆识,几年后成立了一家株式会社,经营文化产业。
他俩因与胡尚德同为永金老乡,不同程度地帮助过胡尚德,算是患难之交。
“幸会,幸会。”彭大鹏由衷地赞赏道,“都是从咱永金走出去的人物,了不起哪!”
“彭主任错爱了,”张瑞龙说,“那时候都说,见了红灯绕道走。说实话,当初做的那些个,基本上都是钻政策的空子,打法律的擦边球,讨——你说骗也行——政府的援助,才走到今天的。”
“呵呵,”彭大鹏玩笑道,“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是吧!”
“话丑理端,”徐军说,“伟人早就说过,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嘛!”
“所以才想着回报社会,偿还一下‘血债’,赎回自己欠安的灵魂?”
“有点意思,”张瑞龙说,“不过,商人就是商人,利润永远是商人追逐的目标。恕我直言,你要的这个文化大厦,不会是只要社会效益,不讲经济效益的吧?”
“当然,”彭大鹏说,“两个效益都要,但侧更重于社会效益。”
“明白,”张瑞龙点点头,“有没有初步规划。”
“规划还没有,只有一个设想。”彭大鹏回答道。
张、徐互相看一眼,张说:“谈谈吧,你是怎么设想的。
“建一座集写字楼、会展中心、文艺演艺和文化教育等各种功能为一体的多功能综合大厦,”彭大鹏正色道,“要让它成为本地文化发展的一个龙头,带动全民的文化生活。”
张、徐互相看一眼,徐军说:“这已经超出了企业文化建设的需要。请问,这与你的仕途到底有多大关系?”
彭大鹏笑笑:“与文化以外的东西都没有关系。”
徐军直言道:“哪你这是图得什么呢!”
彭大鹏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传播和发展文化是社会发展应有之意,何必非得和个人利益扯上关系呢。但他面对的是商人,利益驱动是商人的惯性思维,如果给不出合理的理由,他无从判断你的诚意。于是他说:“是为了一个诺言。”
“一个诺言?”徐军说,“呵呵,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为一个诺言谋划这么大的工程了。不知彭主任是为何人许下这么大的诺言?”
“是为一个老艺术家许下的。”彭大鹏回答道。
“哦,”徐军说,“看来彭主任跟这个老艺术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哪!”
彭大鹏只好点点头,表示认可。徐军还想说什么,张瑞龙插嘴道:“你还看不来出来呀,彭主任的这个‘老艺术家’,大概不仅指哪个具体的人。是吧,彭主任?”
彭大鹏欣慰地盯住张瑞龙,他没有看错,这个张瑞龙果然不俗,是个有境界的商人。于是他也不俗了一回,他说:“我在进修时我的一位教授对我说,一个只崇尚权力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
张瑞龙接着他的话说:“一个只崇尚金钱的民族,同样没有前途。”
两人互相对望片刻,同时站起身,向对方紧走两步,相见恨晚似的,握住对方的手,久久不忍放开。
有了相同的价值理念做基础,此后的谈话轻松了许多。
自从第一次向黄老承诺后,彭大鹏就一直把这件事放到心上,设想过无数遍,这个虚拟的大厦在他的心中早已存在,只差付诸实施罢了。因此,这座大厦的规模、功能、用地、投资、甚至建成以后的运作方式等等问题他都有应对之策。这样在和张、徐二人的谈话中他表现得胸有成竹,与二位的期望一拍即合,最终达成一个意向性意见。
彭大鹏看看表,已到吃饭时间。他转头问胡尚德:“都有安排吧?”
胡尚德说:“这你放心,二位在永金期间的一切活动,我都安排好了。”
张瑞龙向胡尚德投去感激的目光,说:“那就谢谢胡总了。”
“不用谢,”胡尚德直言不讳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哥,二位别见外。”
彭大鹏对他说:“应当说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事业。”
“对,”他们几乎同声道,“为了一个共同的事业。”
“那好吧,现在出去吃饭,”彭大鹏说,“民以食为天嘛!”
吃完饭,张徐二人到房间里去休息。彭大鹏和胡尚德下了楼,胡尚德问他:“你说有事要给我说,是什么事啊?”
“给你介绍一个人,你能不能给他安排一份工作?”
“哥你介绍来的人,还有什么能不能的。”胡尚德不经意间问了一句,“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机修厂的副厂长程少青。”
“那可不行,”胡尚德断然拒绝道,“谁都可以,他我用不起。”
“你看你,”彭大鹏嗔怪道,“答应得那么干脆,话音还没落,就反悔了,你这是什么人嘛!”
“我什么人都可以用,就是不用小人。”胡尚德和他扛上了,“别的不说,就凭他三番五次陷害你,我就反感他。而且我要用了,说不定哪天他一翻脸,把我卖了我都得帮他数钱。”
“你不要戴着老光眼镜看问题,人是可以变的嘛!”
“狗改不了吃屎,”胡尚德坚持道,“你以德报怨,他却以怨报德。我见着都恶心。”
彭大鹏望住他:“给你说点事怎么这么费劲!不用人家算了,说这么多屁话干吗!”
胡尚德见彭大鹏真的生气了,就改了口气,冲他笑笑说:“我这不也是为你打抱不平嘛,你还真生气了?”
“算了,不跟你说了。”彭大鹏向前走了几步,做出不再理他的架式。
胡尚德拉住他:“你消消气,不论什么人,我用他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彭大鹏转怒为喜道,“下午是怎么安排的?”
“他们要独自开展一项调查活动。我就不陪他俩了。”
“哦,”彭大鹏说,“那好,我把程少青给你带过来,你俩谈谈,好不?”
“好,”胡尚德说,“我本来想下午请你去看看鱼的,要不把他叫上一块儿去,你看行不?”
“行,”彭大鹏玩笑道,“一切听胡总的。”
“哥你就不要埋汰我了,你这么叫着,我胆虚。”胡尚德说着摸出手机拨出去。彭大鹏知道他在叫车,就坐在宾馆门口石狮子下面的基座上,给程少青打电话。胡尚德在离彭大鹏不远的地方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一个接一个的打着电话。彭大鹏眼望着满园秋色,禁不住想起他第一次来这儿的情景。那时这里是金谷公司的招待所,他就是在这里认识庞金玲的。想起她,他心中不免有一种怅惘,一种对人生别样的感悟。章子然看过她两次,说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价诵经念佛,似乎日渐忘却了尘世的烦恼,对前去看她的章子然也一口一个“施主”,句句不离“阿弥陀佛”。他很想去看看她,但又怕唤起往日的情缘,使她已经平复的心灵泛起波澜。他这样想着,车来了,程少青也来了。
出了市区,吉普车驶上路经永金的省道,向西南方向驶去。一个小时后,上了312国道,不久,吉普车驶离公路,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直驶向南湖滩。彭大鹏透过车窗向前望去,高出湿地的一块小岛上立起几间瓦房,房屋前面是一片汪洋,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星星点点的波光。车到跟前,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了吉普车的轰鸣。副驾驶位上的胡尚德回头对彭大鹏说:“到了,哥。”
吉普车停在鱼池旁。
他们在胡尚德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走上池埂。鱼池成长条形,沿东西方向向两旁延伸,中间被窄窄的纵横交错的水泥池埂隔成一个一个的长方形池子,每个池子里放养着大小不等的鱼儿。几个中年男子站在池子里,他们都穿着上下通体的橡胶服,宽松肥大,怎么看怎么像桌别林。他们笑盈盈地向来客打声招呼,来客回之以礼。鱼儿见上面有人,池中的鱼儿把来客当成了饲养员,一窝蜂窜过来,摇头摆尾的拥挤成一堆。胡尚德便从身旁的一个渔工的背篓子里抓了一把鱼食撒向池子,鱼儿欢呼雀跃,溅起水花一片。
胡尚德引着他们进了瓦房,阵阵香味掩盖了鱼腥,令人馋涎欲滴。
“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看鱼?”彭大鹏望着忙前忙后的胡尚德说。
“嗯,”胡尚德回说,“尝尝新鲜的虹鳟鱼。”说着话,香喷喷的虹鳟鱼端上桌。有烤的,有焖的,有清炖的。胡尚德拿起筷子,“来吧,没有别的,尝尝鲜。”
风卷残云般,一桌鳟鱼一扫而光。
“怎么样?”胡尚德看住彭大鹏问他。
“不错。”彭大鹏伸手撕一张餐巾纸,拭了一下嘴,“鲜嫩味美,绝了。”
“程厂长觉得怎样?”这是到目前为止胡尚德第一次主动和程少青说话。
程少青说;“我天南海北地跑,说起来也吃过一些海鲜,但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说着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真好,真的。”
“我哥让你来帮帮我,如果程厂长不嫌我这个小庙,销售这摊子就交给你了,不知意下如何?”胡尚德正经道。
程少青看一眼彭大鹏,彭大鹏借机道:“你见多识广,门路宽,朋友多,就帮一把兄弟吧。哪天觉得不合适,告诉我一声就行。”
程少青拱拳道:“二位客气了,程某不才,走投无路。承蒙二位不弃,也是我程某三生有幸。只要你胡总用得着,程某我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胡尚德没有想到高傲如程少青者竟然会说出这等言词。他和彭大鹏互相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为程少青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