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彭大鹏夹本书信步来到躁场上。操场上热火朝天,做什么运动的都有。他在篮球场看了一会儿打篮球的,便踅摸到离球场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找了块地方,坐下来看书。没看几页,手机响了起来。一接,是吴莉筠,“干吗呢?”那头开口就问。
“没干吗,在外面看书呢。”
“书就别看了,找个地方看电视。”
彭大鹏略微怔了一下,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问:“要播咱们公司的节目了?怎么这会儿才告诉我呀?”
“这会儿也不晚,”吴莉筠说着就告诉他节目播出的时间和频道。彭大鹏说声谢谢,收起书本站起身,吴莉筠接着问,“文章修改好了吧?跟姜主任联系过没有?”
“已经改好发过去了,姜主任说这期就可以刊出。”说着补了一句,“谢谢你呀莉筠!”
“不要虚情假意的了。”吴莉筠玩笑道,“赶紧看电视去吧!”
彭大鹏说声好的,收了电话向电视室走去。那里有两三个看电视的同学,他对他们说,和你几个商量个事,就他要看的节目、时间和频道说了,同学们就把电视交给了他。他转到那个频道,过了一会儿,金谷公司那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深邃的矿井、满脸喜气洋洋的矿工、繁忙的车间、庞大的冶炼中心、花园般的职工家属小区……
节目一结束,彭大鹏顾不上回味个中滋味,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到他的手机上,至到把手机打暴。
回到宿舍里,他给手机插上充电器,也没开机,就带上学习资料去教室里自习。
就这样,彭大鹏仿佛又回到了他的学生时代,埋头于书桌之上,沉浸在墨香之间,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忙忙碌碌中,时令已到隆冬。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彭大鹏比往日起得稍稍迟了一些。匆匆洗嗽完,出了宿舍楼,天地一片洁白,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天空中还飘扬着雪花。他在楼门口站下来,深深地吸一口气,感觉倒也清爽。他犹豫了一下,便迈开脚步,踏着瑞雪向操场上走去。尽管下着雪,操场上仍然不泛晨练的师生。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热络了起来。他便习惯性地沿着操场边缘跑了起来。
在晨练的人中,有一个人带着他的小孩在做俯卧撑,他知道那是学校最年轻的一位副教授,当代中国文化研究室副主任,姓史。彭大鹏跑到他身边,史教授向他轻轻地招招手,彭大鹏站下来,问了声史教授好,史教授回声好,伸出手和他握握。问:“你是彭大鹏吧?”彭大鹏点头说是,史教授说,“你的大作我拜读了,还是有点分量的嘛!”
“教授过奖了,还请教授指教。”
“指教谈不上,不过可以在我们的校刊上转载一下,不知你同意不?”
“史教授有这意思,我当然求之不得。”彭大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史教授,这可能是要征得杂志社的同意的。”
史教授笑道:“我们和杂志社联系过了,可他们说要征得作者的同意。”
“那我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这样定了?”
“嗯。”彭大鹏说,“让教授和同学们见笑了。”
“你就别谦虚了。”史教授正色道,“我们还是说说你这篇文章吧。”于是,史教授就肯定了文章的主流方面,指出了文章的时代特色和可贵的探索精神。话锋一转他说,“当然,任何文章都是可以拿来修改的,这篇文章当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在转载时需要进一步修改。”接着他就指出了文章需要修改的地方,比如中国未来改革的重点在哪里?中国的崛起,它的支撑点在什么地方?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各方面如何协调,互相促进,共同发展以及如何把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融入其中,发挥它内在的价值?等等。最后他说,“当然,这么多的问题,不可能在一遍文章中都面面俱到,搞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但主要的东西需要体现在它的思想中,这样文章才有高度。你说呢?”
“好。”彭大鹏说,“我抽空琢磨一下,尽量吸收教授的意见进行修改,修改好再请教您,行吗?”
“好的。这事就这样定了。”史教授问他,“我觉得你做理论研究工作更有发展前途,不知你有没有转行研究理论的兴趣?”
彭大鹏笑笑:“教授错爱了,其实我的理论功底是很浅薄的。就说这篇文章吧,能得到教授的关注,那也是有感而发,歪打正着,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理论研究。今后倒是很愿意就教授感兴趣的问题向教授请教,教授如果需要基层工作的经验和实例,我会尽全力提供给教授的。”
史教授也笑笑:“嗯,我明白,你是不愿意转行了。”稍停他调侃了一句,“还是当官好,是吧!”
“教授误解了。”
教授打了个制止他说下去的手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崇尚权力是中华文化中的糟粕,可惜这种糟粕不但被完整地继承了下来,而且大有发扬光大的势头,不知你怎么看?”
“生活中有这样的感受,”彭大鹏说,“但没有深究过,不敢在教授面里妄言。”
“这就是你谦虚了,呵呵。不谈也罢,以后有机会再交流。”于是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就告别了。
彭大鹏踏着瑞雪,向宿舍方向走去。走出操场,回头望去,先前的脚印已被飘扬的雪花所覆盖,两行新的脚印延伸过去,史教授牵着他孩子的手,沿着操场边沿跑步,天上的雪花还在飘,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斗转星移,光阴似箭,转眼间,两年的深造生涯宣告结束。
两年,不算长,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短短的一瞬。但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不论是社会还是他的家庭,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增人添口——章子然生下一个宝宝,男孩儿,他给取名为点点。
进了家门,章子然还没下班,母亲见着久未见面的儿子,喜出望外。她满脸堆着笑,逗着点点说:“看看,谁来了!”
彭大鹏放下行李,伸手去抱点点,点点睁着探索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她看看奶奶,从奶奶开心的笑靥中受到鼓励,便张开双臂,咿咿呀呀地欢呼着从奶奶的怀里扑向他的父亲。彭大鹏接过点点,就把嘴唇凑上去,亲他那丝绸般柔嫩的小脸。
彭妈妈看父子俩亲着,忙把儿子的行李拿到墙角里,便给章子然打电话,把彭大鹏回来的消息告诉她。彭大鹏逗着点点,点点兴高采烈,不亦乐乎。父子俩玩得忘乎所以,章子然便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撞开了家门。
“老学生终于毕业了!”她见点点和他爸玩得乐不可支,幽默了一句。彭大鹏放下点点,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塑料袋。章子然冲他甜甜地一笑,进卫生间去换鞋。彭大鹏把那些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提进厨房里,放到餐桌上,把袋里的蔬菜肉食翻腾出来,摆满了一桌子。这时章子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彭大鹏猛地转过身,和她猴急火燎地吻在一起。章子然轻声地嗯嗯着,眼睛朝餐厅门口斜睨了一下,示意他厨房外面还有母亲和点点呢。彭大鹏就放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客厅里,逗着点点,点点便发出稚嫩的令人无限爱怜的笑声,整个家庭充满了欢乐和喜悦的气氛。母亲笑眯眯地进了厨房,和心花怒放的章子然一起去做饭。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提前去上班。进了楼门,他才意识到,现在无班可上,要等公司重新给他分配工作。于是他乘等候上班时间之机,浏览大厅里挂着的公示牌。公司的机构又发生了变化,基本是按他上学前夕搞的那个方案设置的。公司前面加了“集团”两个字,成为金谷有色金属冶炼(集团)有限公司。公司设立了董事会,佟子龙是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宏昌位于副总经理的最后一个位置上。牌子上没有了三产办,它原来所属的各个单位也不在其上。各部室的经理副经理也有所变动。经改办还保留着,主任当然不再是他。
员工陆续前来上班,认识他的人向他打声招呼,和他寒暄几句,匆匆往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赶去。他不方便再待在大厅里,于是踅摸到人力资源部所在的楼层里,宋经理的门开着,保洁员在里面搞清洁卫生。他刚想跟保洁员说明来意进门去等宋经理,宋经理跚跚而来。打过招呼,两人进了门,寒暄了几句,就算向公司报过到了。之后他去总经理室。
“是你呀!”佟子龙抬头见是彭大鹏,站起身把手伸过来。彭大鹏趋前几步,握住了佟子龙的手,笑眯眯地说,“坐吧!”彭大鹏说声谢谢,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佟子龙问,“昨天回来的?”
“嗯,向你汇报学习情况。”
“不用急,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也享享天伦之乐嘛!”佟子龙关切地问,“家里还好吧?”
“托佟总的福,挺好的。”
佟子龙用手指了指他说:“上了一趟学,学问见没见长不知道,学会拍马屁了?”彭大鹏笑笑,又说了几句“拍马屁”的话。佟子龙正色道,“你的岗位我们还没有议过,你考虑过没有?我听听你的意见。”
彭大鹏说:“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吧!”
“真是这么想的?”
彭大鹏点点头:“嗯,公司怎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
“嗯,这是你彭大鹏的性格,我信。”佟子龙说,“宏昌进了管理层,经理办还没有配人,你就留在那儿,代理一阵子主任,正式的岗位,要等董事会议定。你看呢?”
“没有意见。”
“那就去跟宏昌交接一下,他催着要人都催好几次了。”
“好,我这就去。”
他和王宏昌接过头,临时接过了经理办这副挑子,就到下班时间了。
走下楼梯,大厅里闹哄哄地围了不少人。彭大鹏挤进人群一看,有个人盖着一件军大衣,蒙头睡在大厅正中的屏风下。他走上前,揭开蒙在那人头上的大衣,那人斜眼望了一眼彭大鹏,从彭大鹏手中拉过大衣领子,重新蒙上头,转过身,面朝屏风,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