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秋天。
胡尚德土豆转运基地。
马车、驴车、手扶拖拉机,一车车土豆运进转运基地。出售土豆的农民从车上卸下一袋袋土豆,扛上输送带,由输送带送到另一边的筛选机上。筛选机轰鸣着,通过一道道筛选,把土豆分成大小不等的几种规格,输送到不同的水池里,洗去泥土,送到晒场进行晾晒。晾晒干净,按规格打成包,装上等候在那儿的载重卡车,最终运往边境口岸。
彭大鹏看这热闹非凡的场面,向他身边的胡尚德投去赞赏的目光。胡尚德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俩走到晾晒场,胡尚德随手捡起一个土豆,拿到彭大鹏眼前,对他说:“你看看,哥,咱们天池乡多会儿见过这么好的土豆?”
彭大鹏从他手中接过土豆:望住他,带点赞赏的口吻,语气中也透着些许的嘲讽:“有点飘飘然了,是吧?”
“呵呵,”胡尚德把土豆扔到晾晒场,“那到不至于,是高兴。”
“嗯,这些都倒腾出去,赚不少呢吧?”
“赚点儿,”胡尚德说,“大家都有份,这一下子,四邻八乡种土豆的乡亲们收入翻了一番。”
“看来这种土豆比起种粮食作物来,效益好点。”
“嗯,这是显而易见的。”
“加工厂的厂址选在哪儿了?”
胡尚德用手向前面一指道:“就在那面。”
彭大鹏抻着脖子向他手指的方向望一眼:“那就去看看吧!”
“好,”胡尚德打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迈开脚朝前走。胡尚德接上他的话头,“请你来就是让你给我拿主意的。”
“别胡扯,我有什么主意。”
“看罢总得有个意见吧?”
“我说过,第一,最好不要占耕地,耕地是最宝贵的资源,比你倒腾来的那点儿利润可要宝贵得多。第二,不能污染环境。除了这两条,你选哪儿我都没意见。”
“这个你放心,”胡尚德调侃道,“你的话就是圣旨,我哪敢违抗!”
“别拿对付商人的那一套对付我,我不吃这套。”
“哥说笑话了,”胡尚德真诚道,“不是哥那晚的一席肺腑之言,哪有兄弟的今天。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话,最起码也不能糊弄哥呀!实话跟你说,兄弟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些年,靠得就是一个‘实’字。你知道,凭我肚子里的这点水水,我能糊弄得了谁?”
彭大鹏看他一眼,无比信任地说:“说的也是,在机修厂的那晚上,就是看准了你的这点,要不何苦跟你说那么多!”说着他拍拍胡尚德的肩,“我父亲常说,诚信是一个人做人的根,离了这个根,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胡尚德点点头,连声称好。
他们边走边聊着,被一条水渠挡住了去路。
这条水渠叫团结干渠,是学大寨那会儿修建的。以团结干渠为界,以南是富饶的农田,以北是一片沙滩。学大寨时把水渠以北的沙滩平整成条田,农村承包责任制以后,因沙地保墒不好且土地贫瘠,种什么都打不出产量,所以被放弃耕种了。
他俩在水渠边停下脚,胡尚德指着渠对面沙滩上的一顶帐篷,对彭大鹏说:“厂址就选在那边,”接着他跟了一句,“你说的两条我都没有违背。”
“好,是个好地方。地广且平,既能建厂房,又能供你挥洒,干什么的地方都有了。”
“选这里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一点了——除你说的两点以外,呵呵!”
东边有座小桥,他俩边说着话边沿着水渠往东走。
过了桥,走进帐篷,林雪峰和两个哥们正在打牌。见彭大鹏进来,那俩哥们脸上贴着纸条,拿着正在打着的一把牌站起身,瞅着彭大鹏。林雪峰望着他,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他向那俩哥们说:“你们玩,你们玩。”说着坐到另一边,对林雪峰说,“你这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了。”
“有段日子没见你了。”林雪峰说,“胡总拉我来看看厂址,正好把你也请过来,到这荒郊野外过个周末,好让你放松放松。”他说着,对那俩哥们说,“去,把酒拿来,和彭主任掀几把牛。”俩哥们把手里的牌放过来,林雪峰招手让彭大鹏坐这边。彭大鹏就挪了挪身子,坐在林雪峰的对面。其中一个哥们拿过酒瓶酒盅什么的,林雪峰洗好牌,就要上手。他见彭大鹏有点犹豫,就说,“好好过个周末——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嘛!”
“别老拿工作说事,好像我就知道工作似的。”彭大鹏说,“这不到家门口了嘛,我想去看看爹妈。”
“急什么急,”林雪峰说,“胡总弄了几只野兔,这会儿正在焖呢。罢了我陪你去,我也正想跟老人家聊聊呢。顺便给老人家带上只野兔,一块儿喝上几杯。”林雪峰说着,自己先接了一张牌,“这会儿你就别另类,和大家热闹热闹,行不,彭大主任!”
“真拿你没招。”彭大鹏说着,跟在林雪峰后面开始接牌。
一玩玩到天浑地黑。
林雪峰和胡尚德陪彭大鹏去看彭老爹。
出了门,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深邃的天空,金色的月光洒满大地,照在团结干渠里,哗哗的流水声在把宁静的夜晚烘托得更加静谧。三人过了桥,说着满嘴的酒话,摇摇晃晃地向着彭家湾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被一片湿地挡住了去路——他们走借了方向,与彭家湾村南辕北辙。这里是小有名气的南湖滩,因为这里原是一个湖泊,位于县城以南二十多里地,它与市郊的北湖遥遥相望,故而称作北湖。后来湖水干涸,只剩下一片沼泽,所以在称谓上,多出一个“滩”字,称作南湖滩了。
沼泽地里尚存几个顽强的泉眼,不屈不挠地往外冒出的泉水汇集到一处,形成一条小河,缓缓向东北方向流去。
三人站在小河边东张西望。
四周是广阔的田野,微风吹过,送来唰唰的声响。丝丝麦香,飘扬在宁静的夜空。在朦胧的月光下,麦浪微波**漾,显得辽远而神秘。沼泽及其周围,升腾起一层潮湿的水气,形成轻薄的雾霭。月光透过薄雾,洒在小河里,水面一片银色。面对此情此景,彭大鹏的眼前幻化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湖面上游动着肥硕的鱼……
“我知道了,”彭大鹏发现新大陆似的,“这是南湖,哈哈哈。”他仿佛在梦中,“我,我看见湖泊了,看见湖泊里的鱼了。”
“得了吧你,”林雪峰望着他说,“你做梦呢吧——你怎么没有梦见大海呀你!”
“你不信——算了,你醉了,不跟你说了。”
“你才醉了呢。你看看你,舌头都大了。”
彭大鹏伸出舌头,低垂着眼看看自己的舌头:“哦,真的有点大了啊。哈哈哈!”
这样胡言乱语地说着,三人似乎清醒了一些,渐渐地辨清了他们所在位置,于是便借着皎洁的月光寻找记忆中通向彭家湾村那条湿漉漉的小路……
第二日,三人对昨晚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
胡尚德去给彭妈妈挑水,彭大鹏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杂志,林雪峰则和彭老爹喧谎。
胡尚德挑来一担水,气喘吁吁地往水缸里倒。彭大鹏抬头望着他,问他:“昨晚我说过看见南湖的话了?”
“是呀,你还说你看见鱼了呢。”
“你过来,”彭大鹏向他招招手,过来看看这个。”
胡尚德放下水桶走过来,彭大鹏指着他正在看的一篇文章让他看,“你看看这个,这是我在前些时候随意翻看过的,提起南湖,提起鱼,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它来。今早一找,幸好它还在。给你看看,看你能看出啥名堂不。”
胡尚德从他手中拿过杂志,看一眼封面,是一本农业科技杂志,那篇文章是有关养鱼的。文章说,周总理生前访问日本时,日本友人曾送给总理一种冷水鱼,味美价高,特别适合泉水养殖。看罢,胡尚德望着彭大鹏,不解地问:“哥这是要我看哪一出呀?”
“看不出来呀?”彭大鹏玩笑道。“就这还是做‘国际贸易’的呢!”
“你的意思是养鱼?”
“对。”彭大鹏接过杂志,指着一段说,“你看这,对水温、水源的要求,是不是非常适合咱们这儿。”
“这倒也是,”胡尚德眨巴眨巴眼,贫嘴道,“可这不是我的‘专业’呀!”
“嗨,胡倒也谈起专业来了,什么专业?”和彭老爹谝谎的林雪峰转过头好奇地问,
“养鱼,”彭大鹏把杂志伸到林雪峰的面前,凑过去对他说,“你看啊,这里写的这种冷水鱼,”他瞟一眼林雪峰,“咱这里的自然条件,非常适合这种鱼的生长。昨晚我们看到了,南湖的几个泉眼仍然在出水,把这几个泉眼开发出来,不妨引进这种鱼来试试。如果试验成功,永金市的好几个水库的下游不就可以建几个这种鱼的养殖基地嘛。到那时,咱们这沙漠中的绿洲,就成了鱼米之乡了。”
“是吗?”林雪峰笑笑,“你这是异想天开呢还是做梦呢!”
彭大鹏正色道:“上面不是让我们大胆地想,大胆地试吗?连试都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能养还是不能养呀!你就说,你三产做不做这件事,不做让胡尚德做,到时候你可不要眼红!”
“谁爱做做去,我没有这个兴趣。”他见彭大鹏向他瞪了一下眼,放缓了口气,解释道,“你知道,设这个三产办,是为了安置公司各单位富余下来的人员。办个土豆加工厂,我还能在厂里安置一些人员,这养鱼,与安置富余人员关系不大呀!”
“好,”彭大鹏转身问胡尚德,“你有没有兴趣,如果想尝试尝试,我帮你咨询一下专家,对这里的水温、水质什么的做一些检测啥的。”他见胡尚德搓着脑袋一时难以决断,就对他说,“我不让你现在就做决定,你考虑一下,等你的土豆加工厂建成以后,腾出手来再做这事,行不?”
“好吧,”胡尚德勉强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怎么,没信心?”彭大鹏对他说,“告诉你,这事要是做成了,比你那倒腾‘军火’可强多了。老话说,无恒产则无恒业,没有一块根据地,就像随风漂泊的浮萍,没有基业,做什么都不会长久的。你别看满大街奔忙的那些皮包公司,看着油头粉面左右逢源的,往远里看,不会长期坚持下去的。你信不信?”
“我信,”胡尚德说,“只要是哥说的,我没有不信的。”
“那好,回去之后,我们就琢磨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