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这件事”挂在了彭大鹏的心上。因与公司工作无关,他在上班时间无暇顾及,只有在业余时间查阅有关资料,通过同学朋友联系省农科所等单位开展一些咨询调查活动。

他忙于公司繁重的经改工作,他刚处理完几份文件,接到黄老的电话,黄老在电话中说:“我的一个学生给我送来两袋子西瓜,本想给你送去一袋,曾奈年老体弱,力不从心。你使个部下过来拿一下行不?”

西瓜?彭大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黄老深居简出,与人交往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怎么想起给我送西瓜了?犹豫片刻,他说:“谢谢黄老了,本应我去拜访您才是,怎么能让黄老您挂念晚辈我呢!”

“你就别客气了吧。”两人寒暄了几句,彭大鹏挂了电话。前去看望黄老。

出了门,他感觉有点内疚,永盛公司开工奠基仪式上他求过黄老一副字,他结婚时黄老还送过他一副字,这份盛情他还没有还,如今又送他西瓜,怎么着也得带件礼物过去。带件什么东西呢?他想想,踅摸到一家商贸大厦。这是一家开业不久的新修建的商贸大厦,在三产办名下,由原来商务公司下属的几家商店与外地客商合资建成的。

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售货员的脸上挂着微笑,招乎着每一位顾客。与过去冷若冰霜的面孔形成极大的反差。彭大鹏在一组一组的货柜间一边看,一边溜达着,就溜达到文具柜组间。一位稍嫌肥胖的三十多岁的女柜员迎上前来,笑吟吟地问:“彭大将军大驾光临,小柜三生有幸!”

“哦,是‘江姐’呀!”彭大鹏愣了一下,认出她就是那个聪明伶俐的姜姐。自从那次上访事件以后,他再没有见过她。此刻不期而遇,互相调侃了几句,彭大鹏问道:“还亲自站柜台呀?”

“自己的柜,自己不站谁站?”姜姐笑眯眯地说。

彭大鹏扫了一眼长长的货柜,问她:“这都是你的呀?”

“嗯,”姜姐一副开心的样子,“都是。”她玩笑道,“将军要点什么呢,我按成本给你。”

“哪里呀,谁都按成本拿,那你喝西北风去!”

“商人就这样,有赔有赚。况且你能拿多少?以后单位有啥需要的东西,到我这儿拿,不就赚回来了!”

“哦,蛮精明的嘛!”彭大鹏说着,就说出了他想给黄老送个礼品的想法,问她,“你看,送个什么好呢?”

她转身扫了一眼身后的商品说:“都在这里呢,你随便挑。”

“呵呵,这么多东西,眼睛都看花了,反而不好挑了。”

“也是,”她随和道,“不像过去,就那么几样东西,想挑都没得挑。”

“呵呵,有东西也不一定能买到。”彭大鹏深有感触地说,“你是老商业了,你说,那个时候,买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粮本。各家各户发个购货本,什么紧缺,就凭购货本买什么。这些年,这商品就像天上掉下来似的,只愁你不买。”

“呵呵,那都是老黄历了,翻过去了。”姜姐说着,问他,“黄老是文化人,拿块砚台,你说怎样?”

彭大鹏想想,说:“行,麻烦你给挑一块吧。”

姜姐就挑了一块价格适中的砚台递给他。他付了钱,见她这儿站了不少顾客,就告别姜姐,前去拜访黄老。

进了黄老的门,一股浓浓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墨香扑面而来。彭大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看着黄老。黄老刚刚写完一副字,他放下笔,让道:“来,来,来,坐下。”说着腾出一块地方,搬过一把椅子。彭大鹏客气着坐了下来,转身把砚台放到案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

“刚才逛了一圈商贸大厦,正巧碰上个经营文具的熟人,就买了一块。不成敬意,您老不要笑话。”

“你客气了,”黄老戴上老花镜凑近砚台看了看,由衷地赞道,“哎,你还挺有眼光的,到底也是文化人嘛!”

“我哪里是什么文化人,”彭大鹏说,“是买文具的姜姐帮我挑的,您老不嫌弃就行。”

黄老笑笑,玩笑道:“送你一袋西瓜,回赠一块砚台,你不亏大了嘛!”

彭大鹏笑道:“如果这么算账的话,这账就算不清了。您老把一生都贡献给了我们的文化事业,这账该怎么算呢!”

“难得你还这么算账,”黄老玩笑道,“你可说过,你要给我建一座文化大厦的。可能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怎么可能,”彭大鹏很自信地说,“我彭大鹏没有别的本事,但认得言必行,行必果的道理。给您一座文化大厦,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您老放心好了。”

“呵呵,”黄老一副开心的样子,“我不过开开玩笑,你别当真。”

“我可不是开玩笑黄老。”

黄老还是笑呵呵地说:“我知道,公司的中远期规划中,没有你说的什么文化大厦呀!”

彭大鹏认真地说:“人们都说,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文化大厦也不例外,您等着瞧吧。”

“好,我等着你的这个奇迹。”

他俩这样说着,走进一位中年男子,他见彭大鹏也在这里,怔了一下,尴尬地望着黄老。黄老介绍道:“这是彭主任,”转而介绍中年男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学生王小乙,种瓜专业户,农民书画家。”

彭大鹏赶忙伸出手和他相握道:“久闻大名,失敬,失敬!”不是客气,他真心尊敬这位土头土脸的艺术人物。他俩虽未曾谋面,但他对这个王小乙还是耳有所闻的。他爱好书画,师从黄老,曾在全国农民书画大赛中获奖,因此在当地可算作名人。

“彭主任抬举了,我可担当不起。”王小乙谦虚道,“我就是一农民,农闲时节跟着黄老写写画画,也没画出什么名堂,不值得彭主任这样。”

“哎,我是打心眼里敬重艺术人才的,你别误会。”

“难得彭主任这样,”王小乙多少带点嘲讽的意味,“如今有点本事的,不是去当官,就是下海捞钱去了,谁还在乎什么艺术!”

听他这么一说,彭大鹏的心一下沉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深沉地说:“泱泱大国,悠悠数千年文明的民族,怎么可能不在乎文化艺术!你说得这种情况,我想如果存在,也是暂时的。因为首先得发展经济,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承不起强大的文化。我相信,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民族的崛起,文化繁荣发展的时代迟早会到来。到那时,文化艺术工作者们,自然会受到全社会尊重的。”

王小乙笑笑,依然嘲讽道:“彭主任到底是领导,想得就是比我们远。”

黄老见他俩斗上了嘴,就笑呵呵地对王小乙说:“彭主任是真心的。你还不了解他,他的文化造诣可不比你我浅。要不当这个主任,专下心来做文化,成为一代大儒也未可知。”

这话把彭大鹏说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客气道:“黄老这么高看大鹏,大鹏都无地自容了。”

王小乙见彭大鹏说话客气随和,不是那种给个弼马温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小人。而且黄老又如此看重他,那种陌生感陡然降低,生出几份亲近感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彭大鹏说:“对不起,失敬了。”

“这话就见外了,”彭大鹏说,“公司的这一轮改革搞完,我也想卸下这些俗务,跟着你们这些文化人沾点文化气息,至少混进文化圈里,给文化人搞点服务什么的,也算我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他对王小乙说,“我承诺给黄老一座文化大厦,正好你也在,给我们做个见证,不然黄老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是吗?”王小乙说,“你要真能建起一座文化大厦,我画一幅长卷,把咱永金这些年来的成果都画上去,挂在大厅里,留给后人,做个纪念。”

“好,”彭大鹏高兴地搓着手说,“这个想法好。”他握住王小乙的手说,“咱们一言为定,我准备建大厦的事,你从现在起就筹划你的长卷,到时候要是拿不出来,丢人的可是你这个农民画家呦!”

“好,我回去就筹划这件事。”王小乙笑着说,“如果你的大厦落空了,我挂到公司办公大楼上,上面再请黄老写上‘文化大厦’几个字,看你彭大主任的脸往哪里搁!”

“嗬,”彭大鹏玩笑说,“王先生不仅画画得好,这张嘴也是得理不饶人哪。”他话锋一转说,“好,我俩击掌为誓,请黄老做个见证。”说着,两人伸出手击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样说笑着。彭大鹏的传呼机响了起来,他看看,是体改办的。黄老这里没有电话,他说,“单位上呼我,我得走了。”说着他就要走,黄老说西瓜怎么带过去,他说,“还是放您这里吧,想吃了过来和您一起吃,这样行吗?。”黄老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彭大鹏和王小乙握了握手说,“那天有空,咱们和黄老一块儿坐坐,好好琢磨琢磨。”

回到经改办,他的副主任徐天禄正焦急地等着他。“经理办王主任找你,好像有急事,一会儿都不能等的样子。”

“没说是什么事?”

“那倒没有。”

彭大鹏匆忙赶到王宏昌那儿。

“你坐,你坐。”王宏昌一边翻着文件夹找着什么,一边对彭大鹏说。彭大鹏坐下来,望着王宏昌,王宏昌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传真电报,递给彭大鹏。彭大鹏一看,是省公司经理办发来的,大意是近期秦总要来检查金谷公司的工作,主要检查公司经营体制改革的进展情况,要求公司做好接受检查的准备。他望着彭大鹏说,“你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集中精力做这件事。”

“秦总他们什么时候到?”

“具体时间还没定,”王宏昌说,“你的主要任务,一是准备一份汇报材料。二是布置几个厂矿,尽量全面一点,不管主流程还是‘三产’,都确定几个,拉出个名单,让公司领导筛选。公司确定以后,搞出一个路线图。要跟单位的主要领导讲清楚,做一次自我检查,该强化的地方一定要强化,不足的地方一定要补课,不能出任何纰漏。三是和省公司经改办保持密切联系,随时掌握上面的情况,及时向公司领导汇报。听清了吧?”

“听清了。”彭大鹏问,“汇报材料有没有具体的要求?”

“没有,”王宏昌眨着眼睛想一想,“总体情况肯定得有,这个简单地说一下就行。重点要落在经营体制改革启动以后的主要做法上,成绩要讲足,问题要找准,今后工作打算重点要突出,措施要得力。嗯,不外乎这些,你是材料专家,我就不多说了。不过我强调一点,时间得抓紧。佟总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就得交稿。另外你总得给我留出一点看稿子的时间吧!”

“好,我尽量往前赶。”

“不是尽量,是一定。”

“好,一定。”彭大鹏接受了任务,匆忙赶回经改办,召集经改办全体员工安排部署接待省公司检查活动的各项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