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教授夫妇返回金谷宾馆,心中的疑云已经散尽,一颗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对女儿说:“大鹏这孩子是个有根基的人,女儿有眼光,我放心了。”

章子然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娇嗔道:“有什么根基,不就一个农民的儿子,穷得叮当响呢,你还夸他!”

“孩子,”章教授认真道,“这就好比一棵树,根深才能叶茂。没有根,是长不成参天大树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章子然一下子扑到父亲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掩饰不住内心的喜乐,撒着娇说:“谢谢爸爸,我和大鹏会孝敬您老一辈子的。”她转身扑进母亲的怀里,“还有您,好妈妈!”

“行了,”母亲疼爱地对她说,“只要你的日子过得去,我才不稀罕孝敬不孝敬的呢。”

“你这是怎么教育孩子呢?”章教授望着他夫人说,“百善孝为先,如果孩子真不孝敬你,你又要骂她白眼狼了,到那会儿看你还稀罕不稀罕!”

“这老家伙,就知道责备人,我这不是和孩子开个玩笑嘛!”她对章子然说,“咱们不理他。哎,小彭呢,商量你们的事呢,怎么不见他的面?”

“原来说要来的,可他们单位有个经济犯罪案子公开审理呢,公司要他们中层干部去旁听。”

“就是杀鸡儆猴呗!”她母亲发挥了一句。

闻晓芸的公审大会结束后,彭大鹏徘徊在审判大厅门口,他在见与不见李尔娇之间进行选择——他想见,想和她说几句知冷知热的话,安抚一下她那伤痕累累的心灵。但又怕她见着他会不会让她更加伤心?他这样纠结着,李尔娇走出审判大厅,她两眼红红的,显而易见,她是流着泪旁听完对她母亲的审判的。彭大鹏忍不住跟了过去,跟在她的后面,一直跟到审判大厅附近的一块草坪旁。这里有几尊铜铸的塑像,其中的一尊,是一位穿裙子的母亲正偏着头欣赏她才几岁的女儿拉小提琴的瞬间。灿烂的笑容定格在母亲的脸上,女儿则沉浸在音乐的天堂。

“尔娇,”彭大鹏叫了一声,李尔娇停下了脚步,身子靠住那位“母亲”,低了头流眼抹泪。彭大鹏掏出手绢,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她抬头瞟一眼他,接过手绢,背过他擦拭眼泪。

彭大鹏想开导她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李尔娇擦去泪水,吸溜了一下鼻子,挺起身抬手捋了捋耷拉到脸面上的头发,把手绢递给彭大鹏,对他说:“你回去吧,免得别人说闲话,传到你媳妇的耳朵里,不要生出什么不愉快。”

“好,”彭大鹏说,“你想开点,又不是生离死别,这样哭哭啼啼的,你这身体,哪儿吃得消。”

“谢谢你,”李尔娇似乎恢复了常态,“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你走吧!”

彭大鹏点点头,说声“你多保重”,转身向金谷宾馆方向离去。

李尔娇望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回到家里,李森锐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他没有勇气去旁听对妻子的审判,他觉得妻子走到这一步,与他的纵容有关,从这个角度讲他也有责任。他见女儿进来,欠起身望着她,想问点什么,可嘴皮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爸爸,吃饭了没有?”李尔娇换了鞋,忧忧地说,“没吃我给您做去。”

“不麻烦了,”李森锐长长地叹口气,伸过右手轻轻地在沙发上拍了拍,对女儿说,“你过来坐下,爸爸问你话呢。”

李尔娇走过去,在她父亲身边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可怜的父亲。

“和程少青联系过没有?”

李尔娇摇一摇头。

“孩子,你俩还有没有和好可能了?”

李尔娇又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能就这样长期施下去呀!”

“还能怎么样!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能怎么样呀!”李尔娇抽抽噎噎,悲悲切切。她望着着父亲,绝望地说,“爸,您说,好端端的一个家,怎么就成这样了啊!我成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没脸活在这个世上,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李森锐一把揽过可怜的女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哀哀怨怨道:“都是爸爸不好,如果当初我要再坚持一下,你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多少约束一下你妈妈,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唉,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呀!”

“爸爸,”李尔娇坐正身子,望着父亲说,“这不怪您,爸爸。妈妈那脾气,自己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过来,何况您!”

李森锐欠欠身,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来,轻轻地拭去女儿脸上的泪:“好孩子,咱们谁都不怪,啊。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原谅她吧!。”

“爸爸!”李尔娇高声叫道,“她活生生地拆散我自己选择的婚姻,逼我嫁给我不爱的男人——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短视的嘛,我怎么能不怪她!她违法犯罪,难道也要原谅她吗?爸爸,你怎么还这样执迷不悟的呀!”

“好,好,好,”李森锐拉过她的手,“我们不说她了,说你,你要觉得和那姓程的没有可能和好,就趁早离了,趁着年轻……”

“爸爸您就别再说了,”李尔娇忿忿道,“我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了,您就再别为我操心了。妈妈不在家,我就伺候你,她哪时出来了,我就单过。万一不成,我出家做尼姑还不行吗?”

“你……”

金谷宾馆章子然的房间。

里面挤满了人,除了章子然以及父母,还有林雪峰、齐治平、柳晓燕、胡尚德。彭大鹏一路想着李尔娇的事,进了门,还没有从哀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哦,这么多人,”他的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的章教授夫妇,上前鞠了一躬,“伯父伯母好!”

“好。”章教授起身,打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章母也欠欠身,附和着丈夫,让着彭大鹏坐。彭大鹏坐下来,目光从大家的脸上扫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神色。

“伯父伯母来,我也没陪您二老,实在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是我不让子然告诉你的。”章教授说,“你有一个好爸爸,一个好爷爷。孩子,你好福气。”

“伯父夸奖了,大鹏不敢当。”

“呵呵,”章教授说,“见你这么多的朋友关心你的婚事,我心满意足了。”

“让二老大老远的跑一趟,真过意不去。”

“不说这些了,你父亲坚持要在彭家湾办你俩的婚事,”章教授直言道,“我和你伯母同意了,你俩没有不同意见,我看就这样定下来吧!”

彭大鹏看住章子然,章子然说:“看我干嘛,你娶媳妇你说了算。”

彭大鹏笑笑,他理解她的潜台词,那就听从老人的,两家老人怎么定下来,就怎么办。于是他说:“我同意。”

大方向定了下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就婚礼所需要的一些具体事项和细节扯了一阵子。林雪峰、齐治平、柳晓燕和胡尚德自告奋勇,分别承担起了一份工作,彭大鹏的婚事基本就让他们给承包了。

枊晓燕承包的是布置新房,她在暗自谋划自己的工作时,她才发现这项工作的艰巨性,别的不说,光新房就需要三处——彭家湾一处,那是新婚夫妇度过新婚之夜的一处;新娘需要临时闺房一处;婚后新人的安乐窝一处。前一处肯定布置在彭家小院,闺房无疑布置在金谷宾馆章子然的宿舍里。后一处就有待商量了。她把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王宏昌敲开了他们的门。

“呵,够热闹的嘛!”王宏昌本想开句玩笑,见章教授夫妇在,就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您就是章教授吧?”章教授点头致意,让着他坐下,他对章教授说,“听说您二位来着呢,佟总本来想过来给二位接个风,看看彭主任的婚事还有哪些需要公司出面帮忙的。刚一出门,市里电话召去了,就委托我来了。”

彭大鹏、章教授夫妇千恩万谢了一番。王宏昌客气两句,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提溜到手上,对彭大鹏说:“结婚肯定需要房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和经理办打声招呼。”彭大鹏想说点什么,王宏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他,接着说,“佟总要我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不,正好有个老职工老伴儿不在了,被儿女接回老家去住了,正在找家儿处理这套房子呢,我就给你盘下来了。等你结完婚,把钱给他凑上就是了。”说罢把钥匙递到彭大鹏手上,彭大鹏接过来,对他说:

“您真是雪中送碳,谢谢您了。”

“谢舍呢,恰巧碰上这么个机会,”王宏昌说,“关心的很不够,还请你谅解。”他站起身,“你们过去看看房子,我就不打搅了。”

送出王宏昌,彭大鹏对大家说:“你们都是大忙人,都去忙吧。在我这儿消磨时光,我心里不安哪。”

“你这是什么话,”齐治平说,“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到你的事上,我们都当缩头乌龟,那还算人嘛!”

“是呀,我们还商量着怎么谢你这个大媒人呢,”柳晓燕说,“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你还不给咋的!”

林雪峰就说:“好了,不跟他废话了。”他承包的是主东一事,也就是整个婚事的总指挥。从此刻起,他这会儿开始发号施令了,“大家分头行动,谁管的那滩子事,谁拿方案,报我过目,由彭主任审定后实施。谁用什么人,自己去招。我把丑话说到前头,谁把事情搞砸了,误了大局,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大家听明白了?”

大家说听明白了。就按各自承包的那份工作,分头去行动。

胡尚德没有走,他对彭大鹏说:“哥,手头紧的话你别跟兄弟客气,这些年没有干什么,就挣了俩钱。钱是干什么的?就是在紧阵子用的,不然挣它干嘛!”

“不用了,”彭大鹏说,“有点奖金,子然那儿还有点积蓄,够了。眼下你也正到用钱的时候,有钱,就用在生意上吧。你的生意做好了,我也高兴。”

“哥你别误会,”胡尚德认真道,“我这是借的,不成给我打个借条也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用不着,”彭大鹏说,“要不这样,我先办着,哪时缺下了,我再跟你借,好吗?”

“呵呵,哥还是不给我这个机会。”

“行了,不说这个了,”彭大鹏起身做出一副出门的架式,“你那事儿刚刚有点起色,不要耽误了。我这儿的事,能顾上的话,能帮多少帮多少。万一顾不上,就不要勉强。毕竟,你那是大事,我这是个小事。好了,我想和伯父伯母去看看房子,好让二老放心。”

说罢,彭大鹏带着章子然及其父母,去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