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鹏对胡尚德留下的资料尤其是那份报告做了一些修改,当他认为可以时,他去林雪峰那儿商量怎么解决胡尚德的这一问题。
林雪峰看完资料,抬头看着彭大鹏说:“我们是签过协议的,这个项目不在协议范围之内。”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彭大鹏说:“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这儿不是有一批审批项目呢吗,你跑这些项目的时候,把这个也捎带上。反正一只羊是放,十只羊也是放。”
“你说得倒轻巧,”林雪峰瞅他一眼,“一只羊跟十只羊,能一样吗?”
彭大鹏盯着他看了片刻,冷不防从他手里夺过资料,佯装生气道:“算了,算我什么也没说,行不?”说罢起身就要走。林雪峰见状,愣了一下,喊他一声:“你等等!”
彭大鹏站住脚,转身望着他。林雪峰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像小孩子似的,说变脸就变脸呢。”
“我求不起你还走不起吗?”
林雪峰打了个让他坐下的手势,彭大鹏站着没动,林雪峰说:“你容我商量一下行不行?你这说风就是雨的,哪有这么办事的!”
彭大鹏转怒为喜:“那你答应了?”
“就算是吧。”林雪峰叹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出了三产办,快到下班时间,彭大鹏下了楼去吃饭。在楼门口,他碰上了柳晓燕,柳晓燕就跟他耍贫嘴:“又是升官又是发财的,也不说请请客,让我好好宰你一下!”
彭大鹏反击道:“你家齐治平又不是没有得奖,你先去宰他,宰完他再来宰我。他可比我肥得多,小心肥胖。”说罢,他凑到柳晓燕跟前,坏坏地说,“你是越来越滋润了,是不是齐治平特会侍候女人。”
“去你的吧,”柳晓燕说着捣了他一拳,“你也是领导人家,说话嘴上没个站岗的,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真不要脸。”说罢脸红红的,接着她抿嘴一笑,立马改口说,“对不起,冒犯领导了。”之后她正色道,“哎,彭主任,我还把你当成刚来那时候的你了,这是不是太放肆了呀?”
“当成刚来那时的我就对了,”彭大鹏说,“到现在,我还是我,这身上也没多长出一个鼻子一个眼睛的。”之后他正经问道,“你们的事谈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呀?”
柳晓燕说:“还是先喝你的,喝完你的再说。”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也说不过你。”彭大鹏话峰一转问她,“最近李尔娇情绪怎么样?”
柳晓燕收起一贯尖酸乖巧的嘴,沉默了片刻说:“不怎么样,怎么说呢?成天沉默寡言的,你问她什么,她要么胡言乱语,要么答非所问。你说,她该不会是着魔了吧?”
彭大鹏长叹一口气,怜惜道:“唉,这哪里是着魔了,是心太重,心重伤神!”彭大鹏正经对她说,“你和她姐妹似的,有空多开道开道。”又问她,“有没有程少青的消息,她和他有没有联系?”
“没有。”柳晓燕说得非常干脆,说明她对李尔娇的近况还是比较了解的。说着到了岔路口,柳晓燕说了声再见,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别忘了,欠我一顿宰呢!”
“没问题,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彭大鹏吃过饭,出了公司大院,漫无目的地信步在大街上。
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建筑工地又喧嚣起来。早期开工的高楼,已经粉刷外墙或贴外墙瓷砖,那靓丽的瓷砖反射着明亮的阳光,使这座新型的工业城市焕发出更加青春的光辉。城市建设特别是金谷公司的建设,速度之快,已有省内外媒体称赞为“金谷速度”,听到或看到这样的赞誉,令包括自己在内的创造了这一奇迹的金谷人感到无比的自豪。
彭大鹏站住脚在那里犹犹豫豫着,一时确定不了要到哪里去。那天他和章子然商议他俩的婚事,结果被胡尚德给呼了出来,此后几天,他俩因为一个“忙”字,再也没有碰过面。
北湖文化游艺公司(南郭游艺在永金的分公司)所开发建设的北湖游艺园区一期工程已经破土动工,一日千里向前推进,这让他感到欣慰。想到这里,他迈开脚步沿着一条刚刚铺就的大道,来到北湖景区。景区工程正在紧张地施工,海子四周被蓝色的隔离板围了起来,只留出一道门,供施工的车辆出入。彭大鹏经门卫允许走了进去。站在高处,整个工地尽收眼底。一期工程的重点是扩大海子面积,按照设计,在原海子的下游开挖出形状各异的若干小湖,这些小湖用精制的小桥连接起来,再在其内建造出一些小岛、滩涂之类的景物,供鸟儿和两栖小动物们栖息。水中则建造一些水上亭台楼阁,供游人消遣。他沿着一条小路,上了武当山,放眼望去,山下的湿地和河边的树木有了新绿。可以想象,为期不远的二期、三期工程建成后,这里将成为永金一景,再次“据一邑之胜”,造福永金百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闭着眼,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北湖,以及北湖四周充满活力的永金大地。
从感情上来讲,彭大鹏的婚事像熟透了的西瓜,该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了。他俩打算在北湖游艺园区一期工程竣工后,趁章子然回总部汇报工作之机,和彭大鹏一起南下,举行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旅行结婚仪式。但事态的发展没有按他俩设定的轨道运行。就在彭大鹏“巡视”北湖园区的当天晚上,他的准泰山章教授夫妇突然降临永金,“干预”他俩的婚事来了。
彭大鹏第二天才得到消息。
当他赶到金谷宾馆时,章教授夫妇已经搭乘通往天池乡的班车前往彭家湾村,对他家进行“微服私访”。他吃了一惊,不知他老人家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样的药。
“你看你,老人家来了,怎么不早告我一声?”彭大鹏怪他的女友。
“他不让我告诉你。”章子然受到委曲似的,“我若不从,他不得怪我不孝——你有所不知,老头子是很在乎这个‘孝’字的。他说这个‘孝’是中华文化的核心,所以,我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他从不违抗老人的意志的。”
彭大鹏哧地一笑,调侃道:“行了,‘违抗’都出来了,你要告诉我,他该说你要‘造反’了。”他搓着头思谋了片刻,问她,“你估计老人家这么做有什么意图?”
章子然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不知道。”
“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吧?”彭大鹏心有余悸。
“不会吧?”经彭大鹏这么一问,章子然也有点吃不准了。她眨着眼睛想一想,自言自语道,“我没有看出要出什么幺蛾子的任何迹象呀!”
“哼,煮熟的鸭子都会飞,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呀!”彭大鹏真的有点儿焦虑了。”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章子然安慰道,“也许老头子心血**,就是想去你家看看,顺便搞点儿乡土文化考察什么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但愿如此。”
他们这样猜测、焦虑的时候,章教授夫妇已经下了车,走在前往彭家湾的路了。
下地干活刚收工的彭老爹,扛着把铁锨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彭家湾村中央矗立着一座灯杆,建成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有没有文化价值,也从没人探究过。而此时,却引起一个外来客的关注。他站在用青石条砌成的六棱柱基座下,仰望着高高的灯杆上蘑菇状的顶端,他的目光顺着灯杆从上移下来,粗壮的、历经多少年的风吹日晒却仍然结实的原木杆子,仿佛向他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与今日的冷遇,仿佛它包涵着多少离奇的故事,等待着眼前的这位文化学教授前来挖掘。
彭老爹路过这里,见这位很有绅士派头的外乡客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已经走进历史的老古董,便上前去搭讪他。
“这个有些历史了,是吧?”章教授问彭老爹。
“嗯,清朝乾隆年间就有了。”
“哦,”他犹豫了一下,“它肯定有什么寓意,或者……”
“办灯会用的。”彭老爹于是给他讲了一下这个老古董的“寓意”和“或者”。那时候彭家湾村盛行着一种灯会,叫“卍”字灯会。这杆灯杆是灯会的中央,灯会时挂一盏硕大的花灯,围绕着它,按“卍”字图谱竖起360根比它小的灯杆,挂360盏小点儿的彩灯。这些灯杆横拉竖排,用彩绳互相联结起来,组成“卍”字灯阵。在“卍”字的每一端设一道彩门,构成一个“卍”字通道。每年的正月十五,全村的男女老少聚集在这里,穿红挂绿,脚踩高跷,在一片锣鼓唢呐声中,从一头舞进彩门,沿“卍”字通道,载歌载舞,共度元宵佳节。
“哦,是这样,果然有点来历。”他赞叹着,伸出左手手掌,伸到彭老爹面前,用右手指在左手心里划了个“卍”字,问道,这个“wan”是这个字吧?”
彭老爹凑上去看一眼,点点头,说了一个“是”字。
他俩都清楚,这个“卍”字是梵文,佛教解释为吉祥之所集,标志着瑞相和万德吉祥。彭家湾村的这个灯会,与点灯敬佛是有历史渊源的。他望着彭老爹,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他问,“老哥哥贵姓?”
彭老爹微笑着回答他:“免贵姓彭。”
“哦,”他想起什么似的,“那你和彭大鹏是什么关系。”
彭老爹说了一句文言古语:“是老汉的犬子。”
“呵呵,”他一把抓住彭老爹的手,“我找的就是您哪,老哥哥。”
“您是——”彭老爹一脸茫然。
“我是章子然的父亲,”他指了指他身旁的夫人,“这是我老伴儿。”
“哦,是亲家。”这让彭老爹喜出望外,也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喜笑颜开,拉起章教授的手,向家里走去。
进了门,章教授的目光被挂在大坑上方的一墙画迷住了。他站在坑沿下望着那八个条幅,发现新大陆似的。
“老朽也见过些字画,”章教授偏着头对彭老爹说,“这是出自——”
“哦,”彭老爹不以为然道,“是家父的遗墨,过年节时挂一挂,做个纪念。”
“看来令尊是位老学究了,很有功底的!”
“过奖了,”彭老爹带着几分自豪,谦虚道,“家父是位清末的秀才,教了一辈子私塾。原来家里有点墨迹,也有一些书籍的,‘文革’中烧掉了,有两囤子,可惜了。”他转身看着墙上的画,“就留下了这幅花鸟图,还有一套《四书五经》。”
“哦,是我的老前辈了,失敬,失敬!”
这样说着,上了坑,从未谋面的两亲家,像老朋友似地寒暄起来。话题自然而然地绕到彭大鹏和章子然身上。彭老爹说:“委曲子然那孩子了。”
章教授当然理解他的“委曲”是什么意思。他真诚地说:“不能这么说,大鹏这孩子不错的。说实话,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像他这样的,实属少见。大概深受您的影响,说不上他祖父对他的影响也是有的。”
“哪里,”彭老爹开心地笑笑,“要说受家庭的影响,还是他爷爷对他影响大——他老人家一生清贫、和蔼可亲,活到90岁,无疾而终,从未听说和谁红过脸。大鹏小时候陪他爷爷睡一个屋,他给爷爷刷尿壶,点烟,拔枯芨芨,端茶倒水,爷爷给他讲故事,就这样一直陪伴着爷爷走到人生的终点。”
“哦,我明白了,”章教授若有所思道,“原来这孩子是有根基的呀!用佛家的话说,是个培植下福报的孩子嘛!”
彭老爹呵呵一笑道:“村野匹夫,亲家就别夸他了。”
之后话题自然转到了两个孩子的婚事。
在这点上,两家人的意见发生了些许分歧。章教授两口子尊重孩子们外出旅行结婚的想法,而彭老爹则坚持要在彭家湾,在自家的农家小院里办。他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句话:父愁儿妻呢,儿愁父葬呢。不把儿媳妇娶进彭家的门,百年之后,他老两口就无颜面享受儿子给他举办的葬礼。作为教授中国文化的章教授,他说服不了半拉子大学生彭老爹,只好妥协,答应和孩子们商量以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