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子龙有晨练的习惯。刚到金谷那会儿在办公大楼后面的那块空地上活动。如今这块地已经变成了家属区,他便移师到北湖湿地。

彭大鹏早早地起了床,见佟子龙出了公司大院,远远地跟着他,尾随他跑步到北湖湿地。

佟子龙在海子边停下来,脱了外衣,伸伸腿,弯弯腰,拉开架式开始打拳。

彭大鹏爱独处,也爱运动。但他并不大喜欢参加竞技体育活动,而对开合自如的自由运动情有独钟。上中专那会儿,学校里有一位老教师,每天早晨在躁场后面的一块草地上打太极拳,那时候学校里没有教授学生太极拳,他对这项运动知之甚少。他看老教师的太极拳看得多了,见那一招一式刚柔相济,动静相倚,开合自如,妙趣横生,与他的性格非常契合。他就有意接近这位老教师,软磨硬泡,师从于老教师。学了不久,老教师退休回归故里,颐养天年去了,他的太极拳也就随之半途而废。

他远远地看着佟子龙的一招一试,虽然没有那位老教师那样炉火纯青,但也圆润活泼,流畅自然。看得他心里痒痒的,就走过去,站在近处一直看着佟子龙把拳打完。见佟子龙收了拳脚,他边往过来走赞道:“佟总打得真好。”

佟子龙笑笑:“别拍马屁了,充其量也就是个业余水平,离前辈说的‘每日细玩太极图,一开一合在吾身’那种境界,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彭大鹏也笑笑,又说了句拍马屁的话:“佟总说得精辟,一开一合,开合相间;虚虚实实,虚实相柔。功夫就在这一开一合、一虚一实之间。”

佟子龙望着彭大鹏,问道:“是嘴上的功夫吧,怎么不见你练?”

彭大鹏就说了他师从老教师学习太极拳的经过,之后他说:“这话也是老教师对我说的,我没有切实的感受,鹦鹉学舌罢了。佟总别见笑。”

“我说呢,”佟子龙玩笑道,“平日没见你练过,今天这么巧,不会是跟我谈论太极理论来的吧?”

“佟总明察秋毫,”彭大鹏像活学活用太极理论似的,虚虚实实,貌似玩笑,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全部表达了出来,而又不显得生硬。他说,“陈主任交待了一件事,让我找找您,可您忙得一直没有时间接见一下我,只好跟踪到练武场上,禀实相告了。”

“呵呵,说吧,直来直去,不要绕弯子。”

“好的。”彭大鹏就把机修厂与南方商人谈判中遇到的那事儿述说了一遍。

佟子龙问:“公司的政策是怎么规定的?”

“原则上由‘三产’消化,”彭大鹏说,“可现在的‘三产’没有那么大的消化能力。”

佟子龙想一想说:“好,今天早上正好有个空档,你通知有关人员,十点钟到办公室来,一块儿碰个头,商量一个解决办法。”

“好,好。”

这是一个小型会议,就在佟子龙办公室里举行。

齐治平把机修厂与电子机械公司合作谈判的过程和主要问题做了陈述,佟子龙把目光投向陈福珍。陈福珍看一眼齐治平,望着佟子龙说:“按说,企业用工自主,电子机械公司提出的要求不能说人家过份。但如果裁下来的职工,如果三产办能消化吸收,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如果消化不了,就不能答应。那怕在其它方面做点让步都行。”

佟子龙望住林雪峰:“你消不消化得了?”

林雪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如果各个厂矿都这样大规模减员,而减下来的人都由我三产办消化,我就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

“你呢?”佟子龙盯着齐治平,问他:“你在其它方面还有没有让步的空间?”

齐治平无奈地笑笑,摇摇头说:“领导们都知道,我们就这条件,还有什么资本可拿来让步的。”

“也是。”佟子龙点点头,目光在齐治平和陈福珍与彭大鹏的脸上扫来扫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彭大鹏的身上,“你的意见呢?”

彭大鹏笑笑,他看一眼陈福珍,说:“你不答应人家的要求,合作就谈不下去。谈不下去,那么,机修厂的出路在哪里?没有出路,职工的生活同样没有保障。与其这样,还不如破釜沉舟,放手一博。”

“那些裁减下来的职工怎么办,想过没有?”佟子龙问他。

“只能由公司设法解决了。”他看一眼佟子龙,大胆地补充了一句,“改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佟子龙笑笑,笑脸后面掩饰着他的无奈,也表露出他的决心。他说:“我看这个代价必需要付。你们想想,一个企业,如果连自主用人的权力都没有,再让它背上沉重的历史包袱,怎么和别人竞争,还怎么发展?企业不发展,就业压力只会越来越大,而不是相反。这是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也只能用改革的办法去解决。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佟子龙略停片刻,接着说,“实际上,公司的改革方案对这类问题做出过预测,也提出了几条原则。”他的目光停在陈福珍的脸上,“你们完全可以把这几条原则细化成那么几条措施嘛!”陈福珍点点头,佟子龙继续道,“比如,对这部分职工,接近退休年龄的,提前办理退休手续;愿意自谋出路的,一次性买断工龄退职;不愿意买断工龄而又年富力强的,公司发给一定的生活费,由人力资源部组织培训,为二次就业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他望住人力资源部经理,问他:“这点你们能做到吧?”人力资源部经理表示他们会全力以赴做好这件事的。佟子龙说,“当然,在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之前,不管是退休、买断工龄,还是提供再就业服务,都需要公司提供巨大的资金支持,这就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为了改革大局,这个代价是必须要付的。你们说呢?”

大家讨论了一阵子,认为可行,这个问题就这样定下了。这几条措施如能落实,机修厂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齐治平就可以跟电子机械公司继续谈判,为它找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

会议结束后,林雪峰和齐治平随彭大鹏到他的办公室。

“今天这会不仅给我解了一道难题,”齐治平开心地说,“也给林主任减了不小的压力,大鹏这一出唱得真好。”

“会是佟总召集的,”彭大鹏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还是不要随便往这儿戴高帽子,我承受不起。”

“话不能这么说,”齐治平说,“我们找佟总找了一个礼拜,总也见不到佟总的面。听说你和他北海子论拳,三两句就搞定了。要不,电子机械那俩,早就不耐烦了。”

“不说风凉话了,”彭大鹏问齐治平,“你和小柳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进展神速,”齐治平玩笑道,“把电子机械拿下以后,我们就结婚。”

“啊,”彭大鹏惊呼道,“养条小狗也得培养点感情,你这不是开玩笑吧。”接着他郑重说道,“我警告你,小柳可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当星期天过。”

“这就是你小看人了,”齐治平说,“现在什么都讲究效率,婚姻也不例外,速战速决。哪里像你,马拉松似的。”

彭大鹏想想他俩在西山的表现,这对大男大女有那么点相见恨晚的味道。一路相谈甚欢,想必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这样想着,他对齐治平说:“但愿你不是把婚姻当儿戏。”

“这点你放心,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

“但愿如此。”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不说这些了,”彭大鹏看着林、齐,“哎,你俩过来,不是专门给我戴高帽子的吧?”

齐治平呵呵笑道:“想请南楠和方舫一块儿坐坐,顺便把你这大媒也谢了。”

“小齐也真会算计了吧,”林雪峰插言,“请客商捎带着谢媒,显然诚意不够。”

齐治平说:“困难时期嘛,一切从简,呵呵。”他对彭大鹏说,“就这样定了,听我的电话。”说罢道声再见,出门去了。

彭大鹏望往林雪峰:“说吧,什么事。”

“呵呵,”林雪峰笑笑,“从南边回来以后,给南郭发过几份邀请涵,那边一直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麻烦你给小章加点压力,请她再加加温。她现在是市场开发部的主管了,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彭大鹏长出一口气,答应道:“好吧,我试试。”

给章子然打完电话,彭大鹏有事去找人力资源部。在那里碰上了程少青,他坐在王副经理的对面,看上去垂头丧气的模样。彭大鹏见有客人,就对王副经理说;“我到隔壁等一会儿。”

王副经理仿佛盼着有人来似的,赶紧向他边打手势边说:“彭主任进来,进来。”彭大鹏向程少青点头致意,向前走了几步,王副经理说,“是不是要说会上定的那事儿呀。”

彭大鹏就坡下驴道:“是的,他们都等不急了,外地客商等着谈判呢。”

王副经理说:“我们正准备开个部务会,研究落实会议精神的措施呢。”

“我还得打扰一下,”坐在那儿的程少青打断他俩的话,对王副经理说,“我还是请求你们再考虑考虑,这样处理是不是太重了点。不管怎么说,出发点还是好的嘛。当时那种情况,不采取强硬措施,局面有可能失控。”

王副经理欠欠身,不太情愿地说:“事情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给你也说过多遍了,当时就是你的不妥当行为激怒了上访群众,才发生肢体冲突的嘛!给你警告处分,调离保安部门也是我们部务会议研究决定,报经主管经理批准的嘛!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程少青瞅一眼彭大鹏,目光再次转向王副经理。看得出来,他的忍耐似乎已经达到极限。他的喉结明显地滑动了几下,一股恶气冲上脑门。他的目光喷射出愤怒的光,冷冷地看着王副经理:“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副经理摇了摇头:“少青,我还是那句话,请你理解。”

“理解个屁!”程少青忽地站起身,把手里拿着的一本杂志“啪”地摔在茶几上,气冲冲地说,“老子不干了还不行吗!”

王副经理打了个让他坐下的手势,说:“少青,别意气用事,啊!”

“我意气用事?”程少青愤怒道,“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老子辞职不干了,离开金谷公司,我程少青还能饿死!”说罢他极其豪迈地盯着彭大鹏看了半天,仿佛这一举动不是对着处分而是对着彭大鹏做出来的。彭大鹏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不论他说什么,程少青都会理解成对他的同情,或者幸灾乐祸。所以他善意地望着程少青,两对眼睛对视了足足有两分钟。程少青“哼”了一声,发出一声冷笑,英雄似地回转身,趾高气昂地甩门而去。

王副经理叹口气,受了委曲似地:“你看,好像是我让他过不去似的。”

彭大鹏说:“也许是个好事,现在离开公司去做生意的越来越多,说不定哪天他衣锦还乡,成个人物呢!”

王副经理摇摇头,自信地说,“如果是你彭大鹏,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他嘛……不说了,咱们谈咱们的事。”

“好吧,但愿他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