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金玲去给小佳买火车票。

她排在长长的购票队伍里,一直在想,买两张还是就给小佳买一张。她太想去,但又怕去。在去与不去之间,她已经徘徊了好几天,竟然到了不思饮食,夜不能寐的地步。队伍在缓缓地向前挪动,她竟然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后面的一个大个子男人提醒了她几次,她都充耳不闻,不得已,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她才恍然大悟似地向他道了声歉,向前靠上去。片刻,她又走神了。一直到购票窗口,她手里攥着钱,不知道来这儿是干什么似的。

“买不买,不买让后面的人买。”售票员不耐烦的声音从小小的购票口传出来,她才猛然醒悟她是干嘛来的。她赶忙把钱递进去,报进去要购的车次和目的地。片刻,售票员把票递给她,一看是两张。她心想,自己要买一张,怎么买了两张,刚要问,却被后面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那个大个子男人挤出队伍。

她看着手里的两张车票,回顾哪儿出了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

出现这种状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成天像吃了迷魂药似的,整日恍恍惚惚,仿佛生活在幻想中,有时甚至混淆了幻想与现实的界线,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她看过一位老中医,老中医说她这是思虑过度引起的神经系统功能失调。“思伤脾,”老中医对她说,“日久则气结不畅,百病随之而起。”她长长地“噢”了声。老中医问她,“家庭生活正常着没?”她嗯嗯呀呀,说:“还可以吧。”老中医笑笑,算是对她这种模棱两可态度的否定。

吃了几付药,略有好转,但一遇到事情——比如触景生情,敏感的话题,就又变得不可思议了。

回到家,她把车票递给小佳,小佳说:“妈妈,你不是说你不去吗,怎么买了两张票?”

是呀,她是不打算去的,可鬼使神差般的她就买了两张票。她知道,这是她的潜意识支配她这样做的,在往外掏钱的时候,潜意识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她是在另一个庞金玲的支配下这样做的。但她不能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说,她只能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所以我还是陪你去吧。”

“你不是说也想见见彭叔叔吗,”小佳说,“正好一块儿去。”

接下来为小佳准备行囊。

小佳则为选择一份什么样的礼物颇费心思。庞金玲就对她说:“不要白费心思了,你彭叔叔是个读书人,给他买套书就合适。其他东西,他是不会收的。”

“哦,那买套什么样的书呢?”

“这个交给你,”庞金玲感到她的脑子又处于半迷糊状态,想不起什么书合适,就全权交由小佳,让她斟酌办理。

成行的日子到了,这是一个星期六。

齐治平开车与彭大鹏一起,把这母女俩接到彭大鹏的宿舍里。

小佳一见如故。她说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彭叔叔的血。这是说她输过彭大鹏的血,而且是一句玩笑话。但在庞金玲听来,似乎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好像女儿与彭大鹏之间真的有亲近的血缘关系似的。这是她的臆想,他俩没有这种关系。

“彭叔叔,这是给你的礼物。”她打开拉杆箱,取出一个纸盒,彭大鹏接过来,是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他不禁哧地一声笑了。到底是孩子,孩子就有孩子的思维。

“我猜猜,”彭大鹏与她玩笑道,“这书是你买的还是你妈买的。”

“那你猜猜,猜着了有奖。”小佳调皮地说。

“嗯——”彭大鹏装作思考的样子,之后凑近她说,“一定是小佳亲自买的。”

“正确。”小佳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来,“这是奖品。”她夸张地把一个笔盒举到彭大鹏的眼前。笔盒样子惹人爱怜。彭大鹏从她手中接过笔盒,打开来,是一只派克钢笔,黝黑的笔杆,精美的笔头,是个可爱之物。“喜欢吗?”小佳道。

“喜欢,”彭大鹏说,“但它有点奢侈了呀。你还是个学生,怎么可以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呀!”

“叔叔这么说,小佳就不高兴了,”小佳嘟起嘴,佯装生气,“叔叔这是重物轻人,它再贵还能比小佳的命贵!”

“哦,”彭大鹏摸着小佳的头说,“小佳学会激将法了。好,我收下,用它来激励我,不上进就对不起小佳。好吗?”

“好,谢谢叔叔。”

庞金玲一直在笑,她真的为这对叔姪高兴。

彭大鹏见她形容憔悴,“胖大姐”变成“瘦大姐”了。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把小佳揽在怀里,抚摸着她脸。问庞金玲:“大姐身体不太好,看过医生了吧?”

庞金玲说看过了,她说:“没有什么大毛病,大概人老了,就这样吧!”

彭大鹏刚想开句玩笑,想说她老什么老呀,正在第二青春期呢。但又觉得不妥,个中原由,他大概猜出几分。话到嘴边就成了“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之类的客套话。这样问寒问暖了几句,就把他的计划告诉她,征求她的意见。庞金玲还没说什么。小佳先高兴得跳了起来。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齐治平开着一辆面包车准时停在了宾馆门口。彭大鹏和庞金玲母女刚吃过早饭,出了门,他见车上坐着林雪峰、柳晓燕和李尔娇。前两者是商量好的,李尔娇在彭大鹏的意料之外。他没邀请她,不为别的,他怕打翻程少青的醋罐子,让她吃苦。尽管她与程少青至今还在分居,这辈子能不能再生活在一个屋里,都是还是一个未知数。

车上人都下了车,与庞金玲和小佳一一握手问候过,就上了车,向城外驶去。

两个多小时后,面包车驶入山区,沿着一条河流,逆流而上。不久驶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盘旋而上。上了山掌,上面一马平川,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小佳坐在彭大鹏身边,一路走他一路给她讲解,小佳一直处在兴奋之中。

“我们已经进入西山。”彭大鹏介绍道,“西山属祁连山系,为永昌县的天然草场和林地。”这里草木茂盛,气候温凉。小佳望着砂石路两边无边的绿得让人心醉的草原以及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和马匹,兴奋得跳起来。她贪婪地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空气中带着浓浓的芳草气息,凉爽中透着沁人心脾的通畅,令人心醉。她不时地抬头遥望天空,蓝蓝的天上飘着丝丝缕缕的絮状白云。极目远眺,延绵不断的山脉横亘在天边。终年积雪的山峰,此时看上去白雪皑皑,与山腰一带的大片森林和山下一直延伸到广袤的山顶平原上碧绿的草地以及散落在不远处的牛羊相映成趣,构画出一副绝佳的山水画,美不胜收。她举起照相机,仿佛要把这天然美景全部装进去,带回那钢筋水泥垒起来的城市之中受用一生。

几十分钟后,车驶入一条峡谷,峡谷中水流潺潺,鸟语花香。沿着河流走了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有名的鸾鸟湖显现在他们的眼前。从车里看上去,鸾鸟湖像一块巨大的明镜悬挂在天边,闪烁着星星点点明亮的光。小佳喊了一声“哇塞”,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车里的人受到传染似的,引颈翘首,一片惊异之声。

鸾鸟湖四面环山,其西,翠绿的山坡缓缓向上延伸,一直伸到碧蓝的天边。其南是巍峨的祁连山脉,它高耸入云,山顶白雪皑皑,与缓缓飘逸的朵朵白云相映成辉。其东与北,群山环绕,临湖的一座山头上座落着一座佛寺,寺名西灵寺。

面包车一直开到湖的西边,他们下车,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低洼处牛羊成群,骡马奔驰。湖中映着美丽的倒影,美若仙境。

像编排好似的,林雪峰开车去到西边的掌上安排饮食,其他六人两两组合,分头靠近湖面。实际上,这一路走来,小佳一直粘着彭大鹏,形同父女。齐治平和柳晓燕相谈甚欢,有点相见恨晚之感。庞金玲因相似的家庭情感生活,与李尔娇同病相怜,形影不离。这两个女人的生活都与彭大鹏密切相关,李尔娇与彭大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历程,而庞金玲则是彭大鹏的媒人。还有一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共同情感,那就是都对这同一个男人有着丝丝缕缕的情感纠葛。因此,她俩的感情从上车不久就一步步拉近。

三对自然形成的组合,两两成对,互相运离。庞金玲站在湖边的一块岩石上,看着自己的影子,想起一句成语——顾影自怜。她想起彭大鹏昨晚上在餐桌上讲的鸾鸟湖的传说——鸾是传说中的神鸟,《山海经?西山经》记载,说她“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异苑》中则说,“鸾睹影悲鸣”。说的是她见到自己的影子就悲泣而叫,说明她孤独寂寞。因此就有了鸾鸟湖的传说——鸾鸟的孤独哀伤被一位天神所同情怜悯,一天就对她说,在西方有一处仙境,那里有她的另一半,只要找到他,就找到了快乐和幸福。于是她振翅高飞,不停地飞呀飞呀,一路向西飞去。历经艰辛,飞到宛如仙境的一处境地,看到了一个湖。飞过湖面时,低头一看,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她激动不已,一头扎进湖水中,找到了她的幸福与快乐。从此,这个湖就被叫作鸾鸟湖。

她顺着湖边看过去,看到了彭大鹏和小佳的倒影,转眼间她与那两个影子幻化成现实,成为一家人,**,其乐融融。离她不远处的李尔娇说了一句什么,她的幻影破灭,只有自己的影子,在水中轻轻地晃动。她真想变成那只鸾乌,一头扎进湖里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与快乐。

“庞姐,”李尔娇靠近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庞金玲转过头,如梦初醒般地“嗯”了一声,朝他笑笑,说:“真美呀!”借此掩饰她的窘态和哀愍。

“你看,”李尔娇朝向侧面山上的佛寺说,“到上面去看看?”

“好吧。”两人信步走到山下,山脚下有一条石头铺成的窄窄的阶梯,蜿蜒向山上延伸上去。她俩沿着阶梯,边聊天边往上爬。上到山顶,又是另一番景象,林木茂盛,花草夹杂期间,透过密林,隐约可见佛寺的顶端。袅袅香烟从寺顶升起,轻风吹过,阵阵佛香飘然而至,浸入脑际,令人如痴如醉。两人停下脚步,佛寺那边传来了袅袅绕绕的乐声。她俩互相看一眼,便屏息细听——简约的木鱼声、清纯的铜罄声和僧侣的诵经声,合成一曲美妙的乐曲,犹如天赖之音,飘洒在这幽微灵秀之地,烟云林泉之处。她俩顿觉清静异常,仿佛进入了一方静谧的仙境,而留恋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