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彭大鹏一直协助卫斌处理群访事件善后事宜。
毫无疑问,程少青对群访事件的升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没有想到的是,提高预付金和租金的决定是在经理外出期间担任商务公司临时负责人的闻晓芸与建设单位商量决定的。这显明属于违纪行为,其中有没有更严重的问题,人力资源部已经着手进行调查。对程少青的处理,也完全由保安部和人力资源部接管。彭大鹏从这一事件中脱身,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一天他正忙着,柳晓燕笑眯眯地进来了。“彭大将军好忙呀,找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柳晓燕边说边坐下来,望着彭大鹏。
彭大鹏笑笑:“一天瞎忙活,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呢,你就别挖苦我了。”
“哪敢?”柳晓燕收了笑容,正经道,“上次你说的那事,还算不算数?”
彭大鹏翻着眼睛想了想,也没有想起什么“算不算数”的事,就瞅着她笑笑,敲着自己的脑袋,自我解嘲道:“你看我这记性,麻烦你提示一下。”
“大姑娘嫁不出去,我这不是送货上门来了。记不记得?”柳晓燕气哼哼地说。
“哦,是这事呀,我还以为你还生我的气呢,我都不敢再往这方面想!”
“哪里呀,谢还来不及呢,生得哪门子气嘛!”柳晓燕说着冲彭大鹏笑笑。彭大鹏给她还了一个笑,拿起电话,就要往出拨。柳晓燕站起来,按住他的手,“你急什么,是不是怕我反悔?”
“你瞅我这德行,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彭大鹏调侃道,“再说齐治平也不在厂里,这会儿可能在南方呢。这样吧,我和他联系着,他一回来,我约他,抽空一快儿坐坐,行不?”
柳晓燕点点头:“那好,约好了通知一声。”说着就要走。
彭大鹏忙说:“你别急呀。”
“还有事?”
“晚上用一下你的打字机。起草份文稿,我想直接用你的打字机敲出来,也给你们减轻一点负担不是。”
“去你的吧,如果你们当干部的谁都自己打,我们文印部不就喝西北风了。”
“暂时还不用发愁,不过,以后可就说不上了。”
“你这坏人,你是不是盼着这一天呢?”
“不是谁盼着,形势发展到那一天,就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了。”两人逗了一阵子嘴,柳晓燕答应晚上给他打字机用,就风也似地走了。
吃过饭,彭大鹏到文印部去,柳晓燕已经等在那儿。她开了机,起身把打字机让给彭大鹏,彭大鹏坐上去,有点笨拙地敲击着键盘,聚精会神地起草他的文稿。打了一阵,他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转过头,看到了李尔娇。她正坐在那儿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向她礼节性地点点头,接着要打字。而李尔娇挪动椅子向他靠过来,小心道:“彭主任,问你个事,你说我妈这事会处理到什么程度?”
这还真不是彭大鹏能够回答了的。但不说点什么这心里又过意不去。他望着李尔娇憔悴的脸,怜悯之心油然而起。他知道,她与程少青分居有相当一段时间了。糟糕的婚姻,已经够不幸的了,这会儿又出来这么个事,真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让她怎能不憔悴。
“我想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彭大鹏安慰道,“这不是个人考虑的事,想也没用,你说是吧!”
李尔娇点点头,不觉鼻子一酸,眼泪涌出眼眶,顺着两颊流下来,悬挂在下巴底下,随着她的抽泣晃动着,像两颗晶莹的珍珠闪闪发光。
“对不起,”彭大鹏掏出手绢递给她,“早就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一直没机会开这个口。”
“你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李尔桥抽抽噎噎的说,“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
“不说这些了,”彭大鹏说,“我想你还是回家去吧,这个时候,少青需要你,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修补一下你们的关系。”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
彭大鹏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沉默片刻,自责道:“那天的事我也有责任,当时多个心眼子,要是把他劝到另一间房子里,再给他多叮咛几句,提醒他多动动脑子,也许就不那么感情用事,简单鲁莽了。”
“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好,你就是劝了,叮咛了,他会听你的吗?他这是自作自受,与你没有关系。”李尔娇说着拭去脸上的泪,伸手递过手绢。彭大鹏去接手绢时,李尔娇一下抓住他的手,接着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嘤嘤道,“他怎么就没有半点点像你的地方呢!
彭大鹏还没有什么反应,门吱呀一声响,程少青扑进来,立在那里,冷冷地盯着他俩,恨恨地讥讽道:“好呀,真是情深义重,太感人了!”
李尔娇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她在慌乱中急忙后退两步,望一眼程少青,沉默地低下了头。彭大鹏则对他说:“你别误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程少青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别他妈狐狸戴礼帽假装正经了!”
“程少青!”李尔娇猛地抬起头,转向程少青,怒目而视道:“本来不想跟你说什么,是你逼的——人家刚才还劝我回家去,和你和好。刚才他还后悔当初没有劝你,让你惹了祸。你却这样误会人家,你是什么东西!”
程少青鼻子里冷哼一声,高声道:“那是猫哭老鼠假慈悲!”他喘了气,咽下一口唾液,用手指了指彭大鹏,指向李尔娇,“你们男盗女娼,还怪我不是什么东西。哼哼,这世道也太他妈疯狂了!”
“少青!”彭大鹏吼了一声,“我再说一遍,是你误会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吗?”
“大鹏,别跟他说了,”李尔娇拉了一把彭大鹏,“说也是白费口舌。”说罢眼睛盯着程少青,上前几步,从他的身边挤过去,然后转过身,凑到他的面前说,“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卑鄙无耻!”说罢一转身甩门而去。
文印部里只有彭大鹏和程少青两人,荧光灯发出柔和的光,照着一排排四通打字机,显得幽静而空旷。轻微的嗡嗡声把这种幽静衬托的更加静谧。彭大鹏望往怒目而视的程少青,摊开两手,平和而冷静地对他说:“你看,这里就我俩,坐下来聊会儿?”
程少青愣了片刻,走过去拉过一把椅子狠劲地杵在彭大鹏二米远的地方,噗腾一下坐下来,望着着他说:“我成全你,看你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
彭大鹏善意地笑笑,“这种事一般而言越描越黑,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但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和李尔娇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不信,你可以把怨气甚至于仇恨都记到我彭大鹏的身上,任你怎么着都行。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还爱着她,就向她道个歉,把她接回家,好好地过你们的日子。这样拖下去,对双方心灵的伤害会越来越大。”
“谢谢彭大主任,”程少青讥讽道,“谢谢你的怜悯,谢谢你的同情,谢谢你的落井下石,也谢谢你的情感报复。”他冷冷地盯着彭大鹏,像背书似地数落道,“姓彭的,你以为我娶了李尔娇就是抢走了你的新娘,你明里暗里向她示好,显示你的所谓美德和才华,俘获她的芳心,在我们夫妻之间打进一个无形的楔子,让我们夫妻反目,拿这个折磨我的感情。你以为我是傻子!现在你走红了,得意了,就从暗处跳到明处,明目张胆地勾引人家的老婆,这会儿还劝人家好好对待自己的老婆,好好过日子。你说,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够过好!”
“程少青!”彭大鹏唰地站起身,指着程少青怒斥道:“你太过分了,不要总以为别人处处在算计你,和你过不去。你阳光一点好不好?你把你的那心稍稍放宽一点好不好?多少有点男子汉的气概好不好?遇到一点事,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哟,这是干什么,”柳晓燕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随着声音,她自己也进来了。她扫一眼两个男人,笑嘻嘻地说,“像斗红了眼的两个公鸡,”她指着程少青说,“你看你那怂样,怪不得尔娇要跟你离。”
李尔娇住她那里,程少青本来就对她有气,这会儿又来指责他,他气乎乎地对她吼:“咱们男人之间的事,一个女人家别插嘴!”
“哟,你还男人家呀,掐女人的脖子,算什么男人!”柳晓燕反唇相讥道,“小肚鸡肠的,人家大鹏处处维护你,你却以怨报德,你还有理了你!”
程少青站起身,忿忿道:“我知道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合起伙来欺负人,我懒得跟你们计较。”说罢他负气走了。
柳晓燕冲着他的背景道:“好像谁愿意跟你计较似的,哼!”
“唉,这是什么事呀!”彭大鹏长出一口气,之后对柳晓燕说,“对不起,让你这么晚了还来操心。”
“没什么,”柳晓燕说,“材料打完了?”
“还没有。”他转过身瞅了一眼打剩的文件。
“你去休息吧,我来打。”柳晓燕边说边把彭大鹏拨拉了一下,坐到打字机前,从抽屉里取出袖套,边戴边说,“就你那技术,打到天明也未必打得出来。”
“谢谢你,”彭大鹏说,“给你添麻烦了。”
“不客气,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对象呢!”柳晓燕说罢,眼盯着打字机小小的屏幕,手底下霹雳啪啦地敲打着键盘,看她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彭大鹏也就不好再打搅她了。
于是他走出文印部,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想想这些天发生的事,他心潮能平。他心里想着李尔娇,想着程少青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太好笑。是呀,这是人家的家事,何必挂在心上,是不是他真的放不下李尔娇气,旧情未断?好像也不是,自从和章子然谈上,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放在章子然的身上,没有丝毫的异心。但感情这东西是微妙的,除了爱,或许还有许多许多的东西,但要你明确地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真不容易,甚至于不大可能。他总觉得她的不幸是他造成的,至少他脱不了干系,这种内疚如芒刺在背,令他不得安心。这会儿,他真的想去看看李尔娇,和她说说话,安慰她,劝劝她,让她放弃前嫌,与程少青重归于好。只要她能快乐地生活,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但他不能去,已经被程少青所误会,他去了,这种误就会越来越没法说清,李尔娇的不白之冤也就越来越无法得到洗刷。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很远。他抬腕看看表,时间尚早,便走出厂区,沿着新铺的一条宽阔的街道漫无目的地信步向前走。宽阔的马路上,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显得空旷而深远。他这样胡思乱想着,腰里的BP机响了越来,一看,是庞金玲的。他左右张望着,在右手边一座影院的门前发现了一个电话亭,于是他收起BP机,快步向电话亭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