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章子然还在熟睡中,彭大鹏就起床了。他轻轻地带上门出去。

大街上车水马龙,步行的人们行色匆匆,他强烈地感到了这座城市紧凑的节律和追赶日月的紧迫步伐。他精力充沛,兴趣盎然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转过公寓大楼,钻进一条巷子,一直走到尽头。这里是一个居民小区,一群老头老太太,或在草坪上溜狗,或跳舞,或在健身器上施展手脚。与行色匆匆的年轻人相比,显得悠闲自得。他弯腰抹一把草坪沿子,看看手,一尘不染。转身坐下来,看着晨练的人们。不料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一看是本地的,非子然莫属。他也没有找电话去回,站起身原路返回。章子然斜靠在公寓门口电话亭的窗台上左顾右盼,一看便知是在等他。

“我以为你逃回永金了,”章子然玩笑道,“是不是在我这儿住腻了?”

“呵呵,”彭大鹏笑着回答她,“不是住腻了,是乐不思蜀。”

“那你乱跑什么,”章子然不依不饶,“没听过良辰一刻值千金的话呀!”

“那我们现在就去‘良辰’去。”说着拉起她的手,说说笑笑上楼去。

早饭已经摆在餐桌上,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笑。

“你这样成天陪着我,公司没意见呀?”彭大鹏问她。

“嗯,”章子然咽下一口菜,“我请了几天假,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离开这儿的那一天。”

“谢谢,”彭大鹏说,“其实大可不必。”

“我乐意,”章子然娇嗔道,“即便请不了假,我也愿意和你厮守在一起。”她张天双臂,有点夸张地喊道,“啊,你是一棵常春树,我就是那绕着你的藤!”

“哈哈,”彭大鹏想起什么似的,“你的室友怎么不见过来?”

“她给你腾地方呢,过来干什么!”

“她以为我们……”

“我们怎么了?”章子然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像朝霞一样灿烂。之后他凑近他的耳朵,悄声问他,“你真是坐怀不乱,还是没有男人的……”话没说完,她先抿着嘴嗤嗤地笑个不停。彭大鹏跟着她羞涩地笑笑,靠近她轻声说:

“要不咱们试试?”

“去你的吧,”章子然捣他一拳,而后举起大姆指表扬他,“好样的,坚持到最后一刻。”

早餐在嬉戏玩乐的气氛中结束,之后去游艺公司。

她的老总没回来,但公司与其取得了联系,由市场开发部石经理接待他。

“贵公司就派你一个人过来?”石经理听章子然介绍毕,有点轻慢地问彭大鹏。

彭大鹏坦诚道:“我不是公司派来的,是来看女友的。”

“那我们谈什么呢?”石经理摊开双手,玩笑道,“总不会是来谈您和小章的婚事的吧!”

“当然不是,”彭大鹏说,“小章给你们老总看过一份材料,不知您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但这能说明什么?”石经理欠欠身,望着彭大鹏打趣道,“祖国的大好河山到处都是,我们总不能随便来个人就跟他谈合作吧!”

“当然不能,”彭大鹏沉着道,“但我认为咱们有合作的基本条件,实力雄厚且雄心勃勃的南郭集团,不会永远局限在南国一隅的吧!”

“呵呵,”彭主任好大的胸怀,“可您放着那么优越的条件,为什么自己不开发呢?”

“我们需要资金,”彭大鹏毫不讳言道,“公司目前正在引进设备,将投入大量的资金。发展第三产业,只是为公司改制中富余下来的人员找个出路。所以没有那么大的资金投向非主流程项目的开发中去。”

“您资料中引以为自豪的那些资源,不都属于贵公司吧?”

“当然不是,但我们与当地政府有密切而良好的合作关系,贵公司开发的项目与政府的产业政策相一致,会得到当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的。”

“您能保证?”

“不能。”彭大鹏直言道,“我不代表任何一方。我只是给贵公司提供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是可靠的,这点我倒可以保证。贵公司如果有兴趣,可以到那儿实地看一看,即使不能和我公司合作,说不定还能寻到其他商机,您说是吧,石经理?”

“我欣赏您的坦诚,”石经理一改应付了事的态度,打消了那种本能的排斥心理。他说,“您说您不是公司派来的,但您是公司的中层领导,所以您的话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我可以告诉您,我们会考虑您的建议的。等我们老总回来,我向他汇报,确有必要,我们会派人到那边和你们接触的。您看这样好吗?”

“石经理果然是个痛快人,有大公司领导人的风范,”彭大鹏站起来,走上前去,把手伸向几乎同时站起身的石经理,“那我就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联系,通过小章联系也可以。”

“好的。”石经理玩笑道,“您的爱人在我手里,我不怕您放我鸽子。呵呵!”

“呵呵,”彭大鹏抖一抖握着的手,回敬他的玩笑,“您手上有人质,您怕什么。”

彭大鹏此行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他恋恋不舍地告别女友,踏上了回程的路。

齐治平紧锣密鼓地组建他的班底。

林雪峰以年龄大了为理由,委婉地谢绝了齐治平的“组阁”邀请。实际原因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曾经的一厂之长给他原来的助理工程师当副手,搁谁身上谁都抹不开这个脸。

林雪峰在人力资源部谈完话出来,踅进了彭大鹏的办公室。彭大鹏很客气地给他倒杯水,让着他坐下。林雪峰接过水杯,放到茶几上,调侃自己:“有句俗语说,打墙的板儿往上翻呢,世事难料,我林某混到今日,把饭碗子差不多给混没了。哎,老啦,老啦,成了没用的人啦!”

“呵呵,是你想多了,”彭大鹏是尊重林雪峰的,林雪峰是他走入社会之后的第一位领导,是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支持过他,给过他鼓励的人,他永远都记着这点。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林雪峰有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在魄力和胆量上,可能有点保守。但他工作勤勉,作风扎实,放到合适的岗位上,还是能够发挥他的长处的。因此在经改办拿的那份意见稿上,他是力主酌情重新启用这样的干部的。“我想公司会考虑给你重新安排工作的。”

“我知道,你彭大将军是力主给我们这帮人一条出路的,谢谢你了。”

“这你就有点客气了,”彭大鹏说,“那是经改办的意见,人家能不能采用,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他给林雪峰的杯子里添点水,坐在他身旁,问他,“如果公司征求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打算?”

“给口饭吃就行,”林雪峰显然说的是气话,“我能有什么意见。”稍停他又补了一句,好像这一句还不解恨似的,“有意见有什么屁用!”

“呵呵,看来打开这个心结还需要一点时间。”彭大鹏望着他,问他“过去在商业和供销上干过,是吧?”

“嗯,”林雪峰说,“在商业上干过几年,到金谷公司以后,在供销公司干过几年。”

“考没考虑过重新发挥一下这方面的特长?”

林雪峰望住他,感觉他这话里有话,直言问道:“你是不是有内部消息呀,兄弟?”

彭大鹏理解他说的“内部消息”特指他本人的去向,但他确实没有这样的消息。他说:“我哪来的什么内部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考虑这话该说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改革走到这一步,从原来的岗位上下来的人已经不少了。新设备一上马,从生产一线上撤下来的人员将越来越多。为了安排这一部分人员,公司考虑成立一个‘三产办’,就是第三产业办公室。我想你到这里,还是比较合适的,也算是‘专业对口’吧。”

林雪峰看一眼彭大鹏,转头望着前方某个地方,眨巴着眼,一副思考的样子。这样沉默了片刻,他转头对彭大鹏说:“听说这是个临时性的机构呀!”

“这有什么,经改办不也是临时性的吗!”他见林雪峰有点动心的势头,就趁热打铁,“我了解你,你是个实在人,不在乎机构是临时的还是常设的,在乎的是能不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你想呀,公司撤下来一大批员工,你若带着他们找出一条出路,其意义就不仅仅是解决了公司的一大难题,而是闯出了一片新的天地。你想想,这该是多么值得为之奋斗的一件事情呀!”

“哦,你是这么想的呀。”林雪峰仍然眨眨眼,半晌才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如果考虑成熟了,直接找一下佟总。他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是吗?”林雪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嗯,真的。”

“我相信你,”林雪峰的怨气消了大半,好像找回了原来的自信,站起来心存感激地说,“谢谢兄弟,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

程少青面临同样的问题,尽管他的资历没有林雪峰那么老,但他毕竟是公司派到机修厂的副厂长,属于下派的干部。给原本就在机修厂的而且还是没有“乌纱”的技术人员齐治平当副手,他说什么都放不下这个架子,况且他原本就是个很“讲究”架子的人。

这些天,他没有去上班,天天窝在家里。李尔娇下班后,瞅一眼他,见他脸拉得老长老长,好像谁欠他多少似的。李尔娇心里窜起一股子无名之火,她撂下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没好气地说:“成天呆在家里,也没说做做饭。”

程少青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甩给她一句话:“谁爱做谁做,别拉扯别人!”

“哎,你这也算人话?”李尔娇也毫不客气,“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都累得快散架了,你做做饭不行呀,辱没你大老爷们了呀?”

“你不看人家正烦着呢吗,你不长眼呀!”

“你烦?那是你自找的。”

“我怎么自找了?”程少青刷地站起身,指着李尔娇质问道,“外人挤兑我也就罢了,回到家你再找我的茬,还让人活不活了?”

李尔娇摆了一下手,挡过他指着自己的手,一只手叉在腰里,另一只手指着他,怒斥道:“到底是谁找谁的茬,你竞争竞输了,人家千方百计地为你找出路着呢,你却去告人家的状,你摸着良心想一想,到底是谁找谁的茬?”

“人家”当然是指彭大鹏,程少青不听则已,一听这话,一股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他大睁着发红的眼睛,一步逼近李尔娇,两手握拳,捏得咯吧咯吧响。恨恨地怒吼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那个狗日的,你是不是跟老子睡在一条被窝里心里想得还是他。你说!”程少青两眼喷火,脚底板冒烟,扑上去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推过去按倒在沙发上。

李尔娇脸涨得发紫,眼睛鼓突出来,她感到快要死了。她四肢挣扎着,乱蹬乱踢,尖尖的高跟鞋在胡乱蹬踢中踢中了他的下裆。他一下子跳起来,双手捂着下裆,躬着腰,唉哟唉哟地叫。李尔娇颤抖着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她见程少青脸色苍白,瞪着眼狰狞地盯着她,她回过神来,一咕噜从沙发上爬起来,绕过程少青,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