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一家大企所属的厂子,在相对封闭落后的西部,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公司慎之又慎。按照承包方案,齐治平通过竞争取得机修厂的承包资格,并不意味着他一定成为机修厂的当家人。他要获得公司的批准,与公司签订承包合同。
竞选结果报到公司,公司高层出现了不同意见。
这给作为指导公司全面改革事务的经改办出了一道难题。
陈福珍琢磨着佟子龙的一份批示,叫过彭大鹏,把那份批示递给他说:“你看看吧,佟总让我们复议后拿出一个意见,这个意见怎么拿?”
彭大鹏认真地看了一遍批示,抬头望着陈福珍:“你的意见是——”
“我没有意见,”陈福珍看上去非常为难的样子,“问题的焦点集中在齐治平的身份上,反对意见认为他没有做过管理工作,因此怀疑他的经营管理能力。让他承包这个厂,不放心。你在机修厂呆过,又熟悉齐治平,你实话实说,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彭大鹏欠起身,高度认真地对他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不好说,正像有人说的,他没有做过管理工作,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谁都不能断定他有还是没有。不过,”他在这个习惯用词上加重了语气,“他是通过竞争的方式取得这个资格的。你非常清楚,这个过程是公开透明公平的,公司设计的发包方案几乎涉及方方面面,包括经营管理能力方面。既然他在竞争中胜出,至少说明,他在这方面是有充分的潜力的。”
陈福珍摇摇头,望住彭大鹏:“这个理由恐怕很难说服他们。”
彭大鹏当然知道,“他们”是指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他的情绪少许有点波动,但他依然平静地说:“他们说齐治平没有做过管理工作,说白了,就是嫌他没有‘官衔’,竟然以‘白身’参加这次竞争,‘一步登天’成为一个厂的当家人。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这个,而不是他有没有管理能力。说不好听些,这是典型的官本位主义思想在作祟,我们完全可以跳出这个刻板思维的框框,不能为其左右。此其一。其二,采取公开竞争的办法承包厂子,是公司的一项重大的改革措施。如果这个过程没有问题,就一定要接受它所产生的结果。如果随意改变这个结果,将公司的公信力置于何地?出台的一项又一项改革措施还怎么推动?所以我想,即便齐治平确实存在他们说的管理经验不足的问题,也应该严格按程序走,不能折腾,不然后患无穷。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仅供你参考。”
陈福珍看一眼彭大鹏,迈过头,望着前方某处,他在消化彭大鹏的意见。这个意见虽然犀利,可能也夹杂着某种情感成份,毕竟,齐治平是他的校友,又在机修共事过一段时间,私人关系也很不借,考虑此事难免有他的个人倾向。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有据,客观理性,你找不出可以驳倒他的任何理由。于是他说:“好,这事先议到这儿。那么,原来厂里的几位领导怎么安置好呢?”
彭大鹏深吸一口气,胸有成竹似地说:“承包方案做了原则规定,是要在原单位消化吸收的。但他们原来都是齐治平的领导,原单位消化吸收就意味着他们要服从齐治平的安排,这对放开承包人的手脚会产生不利影响。我想,既然承包方案中没有做刚性规定,可以灵活考虑他们的出路。”他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他们也是公司富贵的财富嘛!”
“呵呵,”陈福珍欠一欠身,如释重负似地笑笑:“你这是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你,就只有采纳你的意见了。”
彭大鹏也笑笑:“我这只能算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陈福珍说:“哎,这话有欠妥当,你是经改办的领导,怎么像局外人似的。咱们这是商量工作,再不能一家之言一家之言的了,听着让人生分。”
实际上陈福珍也持这种观点,他也明白,佟子龙何尝不是这种观点。既然公司高层有不同的声音,就要有所回应。让经改办拿意见,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以防挂一漏万。
“好吧,这事就这样了,你按咱们商量的意见,书页回复佟总。”
“好。”彭大鹏起身要走。陈福珍打手势让他坐下,他吩咐道,“上北京的事基本定下来了,你要有所准备。”
彭大鹏点点头,带着佟子龙的批示回他的办公室,着手起草陈福珍吩咐的那份文稿。
如此忙忙碌碌的,不觉又到周末。彭大鹏想起章子然托付他的那件事,不能再拖了。他吃过饭回到办公室,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个资料袋,这是他陆续收集到的有关永金市自然风景资源的资料。他坐下来,从这些资料中慢慢地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出了市区往南走,是机修厂所在地金河镇,出了金河镇,进入金河峡。金河峡谷流水潺潺,碧草茵茵,鸟鸣虫啾,生机盎然。两岸山崖峭壁,怪石嶙峋,望而生畏。沿着蜿蜒曲折的峡谷行进十多公司就到了金湖。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金湖风平浪静,一片碧绿。湖边杂草丛生,林木茂盛,一条小路通到千年古刹御山圣容寺。相传西去印度的高僧刘萨诃路径此地曾预言此地当有瑞像出现,后果有一尊佛像犹如浮雕一般突显于御山岩壁。古寺由此而建,建成后命名‘瑞相寺’,历经千年,毁了又建,建了又毁,毁了再建。时至今日,依然如故。顺着御山脚下一路向西,可去辽阔的草原,那里风吹草低,牛羊成群,苍松翠柏,冰川雪峰,美不胜收。如果你真是一位将军的话,应从辽阔的草原挥师北上,越过永金市区,进入北湖湿地,经由皮外往北便是广袤的巴丹吉林沙漠。那是一块神奇的土地,你会领略到它奇异的风光。
沿着这条脉络把所有这些东西串起来,就形成了一条极具地方特色的旅游风景胜地带。章子然所供职的南郭游艺公司真要向西发展,再到哪儿去找这样的胜地?他开始动手准备整理一份能够完整反映这一胜地的综合性材料。他把他收集到的图片裁剪下来,挑出最有代表性的几十幅,配上说明文字。工作做到这一步,夜已经很深了。他揉一揉惺忪的眼睛,走过去倒杯水,喝了几口,愣愣地坐一会儿,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他看看表,索性倒头躺到沙发上,片刻便进入梦乡,直到第二天清晨。
看看昨夜未完成的工作,狠狠心,一鼓作气写了一个文字材料,和那些图片一起装订成册,去邮局寄给章子然,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司决策层对齐治平“能力与经验”的质疑还没有消除,有人又“状告”彭大鹏在机修厂承包中作弊,对齐治平这个承包人的合法性提出质疑。于是彭大鹏被“请”到人力资源部(人力资源部是由原来的人事处变更而来的——公司机关改革后,原来的部室做了重大的调整,称谓也做了相应的变更,比如保卫处改称为保安部等。这里不必赘述)。
人力资源部王副经理那儿还有一位干事。他倒杯水放在彭大鹏面前,就摊开一个记录本准备记录的样子。
“有件事核实一下。”王副经理说,“有什么说什么。”
王副经理是本部主管公司纪律监督约束的副经理,这会儿又表现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心里就嘀咕,自己是犯什么事了吗?想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事可犯,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心怀坦**,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笑笑:“没问题,你有什么问题就请直接问吧。”
“好。”王副经理欠欠身,“那我就直接问了。”彭大鹏点点头,王副经理问,“你跟齐治平什么关系。”
“校友、同事。”
“他的承包方案是你写的?”
“不是,但我对他的方案进行过修改。”
“你不认为这样会影响招投标的结果吗?”
“不。会有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没有决定性的影响。”
“为什么?”
“你是知道的,经改办在这个过程中只起宏观政策指导和协调组织作用,不参与招标方也就是我公司标的的设计和考评事务。因此影响主要在对国家宏观政策的熟悉和方案的文字表述方面,对实质方面不会产生影响。”
“对考评人员有没有施加影响?”
“没有。你知道,考评人员是公开答辩前三十分钟随机从考评委员中抽调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九名考评人员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就是有这个企图,但没有这个能力。”
就这样,一来一往,问的刨根问底、事无巨细,答的坦诚布公,直言不讳,看不出有什么掩饰和隐瞒的蛛丝马迹。两小时后,王副经理似乎没有什么话可问了。彭大鹏随便问了王副经理一句:“是怀疑我在机修厂的承包中有违犯公司纪律的行为?”
王副经理笑笑:“不瞒你说,有人反映你有作弊行为。我们也是履行公事,希望你能理解。”
“非常理解,”彭大鹏真诚地说,“我还希望你们按你们的程序展开调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有什么问题,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理。”
“好,有你这态度,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王副经理说着站起身,把手伸过来,彭大鹏起身握住他的手握一握,问话就这样结束了。
数日后,调查结果出来了,机修厂的承包工作公开、公正、透明,没有违规问题。
与此同时,公司对经改办的意见也做出了批示。
“公司采纳了我们的意见,人力资源部已经通知齐治平前来签订承包合同了。”陈福珍这样对彭大鹏说,“这样,机修厂的改革就算告一段落。他们的做法对同类单位的体改具有示范作用。你简单地总结上那么几条,叫小张写份经验材料发到这些单位,让他们在租赁或承包工作中做参考,以免走弯路。”
彭大鹏望着陈福珍,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办。”陈福珍满意地离开后,彭大鹏叫过小张,对他说,“你起草一份经验材料,”边说拿过纸和笔,示意他坐下,把纸笔递给他。小张拿起纸和笔,坐到沙发上,准备记录。彭大鹏略加思索,对小张说,“我想可以总结出这样几条,第一,……”他对小张口述了几条,接着说,“就按这个提纲写,简明扼要,不要写得太长。”
“好,”小张领命而去。
机修厂的经验材料发到各单位。
公司同类单位的改制工作进入了快车道,向着既定的目标快速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