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鹏告别各位回到市区,下了车,他徜徉在昏暗的大街上。街道上一部分低矮的破旧平房已经开始拆迁,拆掉的路段被隔板隔开,施工大军不分昼夜加紧施工。临时架设的照明设施发出刺眼的光,光晕里飘浮着尘埃。各种施工机械发出的声响混合在一起,组成一曲劳动的交响乐,响彻原本宁静的夜空。他很清楚,这只是整个乐章的序曲,也是大战前的信号和战役总攻即将发起的热身动作。用本地的一句老话讲,老鼠拉木锨,大头子还在后头呢。公司主流程上的采矿、选矿和冶炼将采用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和管理模式,其中即将引进的闪速冶炼设备,将雄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二。到那时,金谷公司就会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大西北广袤的土地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作为金谷公司的一员,想想都感觉无比自豪。

第二日,彭大鹏刚进办公室的门,陈福珍后脚跟着前脚也走了进来。落座后,陈福珍神色宁静,脸上挂着大事临门的表情。

“齐治平的那事儿办得怎么样了?”陈福珍显然是无话找话。彭大鹏能够看出来,这是他的开场白,绝不是正戏。他望着着他“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题说:

“那两个南方人要离开这里,被齐治平给拦下了。”

“恐怕是你去劝下的吧。”陈福珍明察秋毫似地,接着调侃道,“找了一大堆资料,再加上你巧舌如簧,就像灌迷昏汤似的,把两个南方人给迷下了。是这样吧?”

彭大鹏笑笑:“你就别耍笑我了,那南方人又不是傻子,哪里那么容易就让人给迷昏住了,他是看上咱机修厂有这么个大公司罩着,对咱们市的发展前景和招商政策也比较乐观,所以才考虑和咱们合作的。”

“他们没有谈具体的合作方式?”

“没有,”彭大鹏说,“按照咱们公司的改革方案,像机修厂这样处于非主流程的厂矿,最终是要从公司剥离出去、推向社会自我发展的。我想,如果他们愿意,是不是一步到位,直接转让给他们。”

“这恐怕不行,”陈福珍说,“机修厂那么多的干部职工,公司肯定消化不了,一下子推到社会上,地方又承受不起。”

“人员问题,他们肯定要用一部分人,精减下来的,是不是可以与其他厂矿单位富余下来的人通盘考虑。”

“这一部分人员的出路指望的是发展第三产业,而第三产业怎么发展?能发展到能够消化多少人员的程度?我们搞的那个草案中只是做了一个远景规划。具体的项目,目前都还没有眉目。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彭大鹏点点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这个草案一旦通过,实施起来,办法总会有的。”

“什么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陈福珍叹口气,“还是等他们双方接触的情况再看吧。”

“好,”彭大鹏说,“不过,我们得有所准备,一旦他们有合作意向,经改办恐怕很难置身事外。”

“好,我抽空找佟总谈谈,看他是个什么态度。”陈福珍看看表,他说,“你看,我有正事要对你说,结果又扯出这么多。”

彭大鹏故作镇静道:“这还不是正事呀?”

“这事先放一下,”陈福珍神情严肃地说,“你准备一下,下午人事处来人宣布你的任命决定,你恐怕得说几句话,表表态吧!”彭大鹏大睁着有点醒松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陈福珍,半天说不出话来。陈福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清楚呀,这傻小子!”彭大鹏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职务升迁的事。他挠着头望着陈福珍憨笑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陈福珍见他这傻样儿,想必真的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于是问道,“怎么,是真不知道还是给我装呀?”

“嘁,主任这是……开玩笑呢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嘛!”陈福珍堆下脸来,极其严肃地说,“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认真考虑一下,怎么当好经改办的这个副主任,佟总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彭大鹏见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再说这也不是开玩笑的事,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记起前两天陈福珍曾向他提起过近期调整干部的事,其中就说到他,当时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事来得这么突然,他竟然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升职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无意识地搓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调侃道:“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那我请教主任,这种场合一般都说些什么呀?”

“又不是让你作报告,表个态就行。”陈福珍嗔怪道,“平时也能说会道的,正经让你说几句,就这么难呀!”他俩说着,小张进来汇报说,会议室已经收拾就绪,本室人员也都全部通知到了。陈福珍点点头,吩咐了几句。小张出去后,他对彭大鹏说,“好了,你集中精力准备你的‘就职演说’,我不打搅了。”说着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回转身补了一句,“我把门带上,有事我给你挡着。你也把你那个BP机关掉,免得有人呼澳大利亚牛。”

彭大鹏点点头,送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考虑怎么准备这个“就职演说“。

下午,人事处的一位处长带着本处的一名职员来了,当着经改办全体工作人员的面,宣布了彭大鹏的任命决定。当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彭大鹏当上了金谷公司经改办的副主任,跻身于公司中层高管行列,担上了一份沉甸甸责任,开始履行新的职责。

南楠和方舫在机修厂逗留了两天,摸了摸了厂里的情况,直接返回去了。齐治平送走南、方二人,急匆匆往公司赶。赶到公司,已到下班时间。

他在公司办公大楼前拦住了彭大鹏。

“祝贺你。”齐治平的脸上露出疲态,彭大鹏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感到有点柔软无力。

“客套话放着以后再说,”彭大鹏说,“先跟我去吃饭。”

“你看看,就这么点路,紧赶慢赶还是赶到吃饭时间了,那就只好在你这儿打点儿秋风了。”齐治平调侃道。

饭后,他俩到彭大鹏的宿舍里,彭大鹏打开两瓶啤酒,搬过一把光板椅子,把酒杯酒瓶放到上面,彭大鹏倒满两杯啤酒,端起来和齐治平碰一下,一饮而尽。齐治平看着彭大鹏把酒干完,憨厚地望着他,此时此刻这样喝酒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就这么喝了?”齐治平说。

“嗯,还想怎么喝?”

“升职这么大的事,怎么说也得祝贺一下吧!”

“嗨,”彭大鹏不屑地说,“不过多了个名分而已,干得还是那些活,念的还是那卷经,你又不是不清楚。”说着他倒满自己的酒杯,和齐治平的碰了一下,“来,把它干了!”

“好,”齐治平举着酒杯,“祝彭大主任官运亨通,鹏程万里!”

“谢谢。”彭大鹏放下酒杯,示意齐治平坐下。两人坐下来,彭大鹏说,“说吧,猴急慌忙地跑来,不会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虚头把脑的话的吧!”

“南、方二人直接返回他们公司了。”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有合作意向,”齐治平蛮有把握地说,“不然他们会继续在西北地区进行考察的。”

“说得有道理。”彭大鹏接着问,“你准备扮演个什么角色?”

“承包机修厂,”齐治平不加掩饰地说,“然后和他们合作。”

“看来你早有准备,”彭大鹏问,“你有多大的把握?”

“我做了一些调查,有这个意愿的人里面,我的弱点是没有做过管理工作,稍嫌经验不足。优势是,第一,我一直在做技术工作,将来用得上。第二,我年轻,有一股子冲劲,这是那些惯于老谋深算的人所缺乏的。第三,我有一个懂政策、富有远见卓识的朋友,他可以在关键时刻帮我一把。”

彭大鹏略加考虑,毫不含糊地说:“第一、第二两条勉强算你的优势,至于第三条,那是靠不住的。”

齐治平诡异地笑笑,望着彭大鹏说:“这么说,你是不肯帮老校友一把了?”

彭大鹏望住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的这个老朋友是指——”

“不是你还有谁?”齐治平把手搭在彭大鹏的肩上,做出亲昵的样子,用手使劲捏一捏他的肩,正经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怎么帮你,”彭大鹏偏着头望着他说,“将来的整个承包过程公开透明,择优选人。我告诉你,除了自己的实力,谁都帮不了你。”

“呵呵,”齐治平笑笑,“别在我这里打官腔,我不稀罕。”

“那你说,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看一下承包方案,”齐治平说着转身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一份文稿,啪地一下甩在光板椅子上,“看着哪儿不合适,尽管改。这不违反纪律吧?”

彭大鹏从椅子上拿起文稿,翻一翻说:“你把工作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说明你考虑得已经非常成熟的了,我未必比你高明。”

“谁说你比我高明了?”齐治平瞪一眼他,“主要是政策面上把把关,再在文字上润润色,这就足够了。”

“好,这个忙我可以帮。”

“那我谢谢你了。”齐治平站起身握住彭大鹏的手,有点夸张地抖一抖,激动地说,“知道吗彭大将军,这件事要是成了,我齐某的命运将和这个时代一起,从此走向辉煌。”

彭大鹏收起文稿说,“你先别激动,咱们有言在先,如果你在竞争中失利,我可不承担任何责任。”

齐治平用手在彭大鹏的眼前点一点,“无赖”道:“推卸责任可不是你彭大将军的性格,从今儿个开始,咱俩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失利,咱俩谁都别想跑。”

“好了,”彭大鹏拍拍他的肩,冷静地说,“咱们还是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在这个时候,保持头脑的清醒,很重要。”

齐治平像被一语提醒似的,他慢慢地冷静下来。心想八字还没一撇呢,摆在他前面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即便将来承包成功,机修厂那样一个烂滩子,能不能与南方那个公司合作,能不能使之起死回生,都很难预料。坚强的斗志是必要的,树立必胜的信心也很重要。但在这样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新问题、新事物层出不穷,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要想在承包竞争中取胜而且带着机修厂走出困境,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与平和的心态,时刻准备着应对任何突发事态。这样想着,他坐回到床沿上,眼望着前方某个地方,缓缓地说:“你说得对,大鹏,以后你可得时时提醒我,千万不可头脑发热。”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彭大鹏说,“看来这些日子你太紧张。要不咱们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好,出去走走。”

出了宿舍区,穿过新建的一片家属区,来到位于厂区与市政区域之间的一块宽阔的地带。这里是设计规划的一个商业中心,市上正在动员本地资本和对外招商。开工建设之前,这里开辟成临时的集市,集中了各式各样的小商小贩,在这里摆摊设点。这时华灯初放,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彭大鹏选择了一处海鲜滩,坐下来,要了一份海鲜和一小罐罐装啤酒,边聊边等。一会儿海鲜上来,滩主将热气腾腾的烧烤的海鲜倒在小桌上的一块塑料纸上,沏了两杯啤酒,说声慢用,就转身吆喝来来往往的食客与游人。

两人剥着贝壳、虾皮,慢慢地享用。海阔天空,两人的话题从眼前的临时夜市开始,回溯到两人的学生时代,再从学生时代一直往前聊。这段时光,有快乐,有感伤,有忧愁,也有憧憬。聊到彭大鹏的婚事,齐治平说:“当时谁都年轻气盛,当时如果冷静一下,也许就不会成那样。”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过去的事就不再提它。哎,我一直想问问你的婚事,你看一忙起来就浑天地黑的。说说,有没有中意的?”

齐治平摇摇头:“没有。”稍停他反问道,“你胖大姐给你介绍的那位,走到哪一步了?”

“可能就这样了。”彭大鹏轻描淡写地说,“我好歹有个着落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这事儿了吧!”

“等等吧,忙完眼面前的事再看。”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位,不知你要什么样的?”

齐治平玩笑道:“揭起尾巴是个母的,就行。”

“屁话!”彭大鹏说,“我是认真的,你别没正形。”

“我也是认真的。”齐治平正色道。

“好,忙过这阵子,我给你好好物色一个。不说倾城倾国,起码也是百里挑一的。”

“那好,我就等着谢你这个大媒。”

两人就这样聊着,一堆海鲜变成一堆贝壳和虾皮鱼骨,整个海鲜摊子一盘狼藉。一罐啤酒也下去了一大半。齐治平伸个懒腰,显出疲态。彭大鹏说困了就回吧,齐治平打着哈欠点点头。彭大鹏起身结了账,两人一起打道回府。

回到宿舍里同,两人似乎意犹未尽,和衣挤到一张**,一直聊到筋疲力尽,方才鼾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