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南方二人，陈福珍和林雪峰他们也起身告别。齐治平把彭大鹏拉到一边，恳求道：“你能不能搞一份全市的规划？”没等彭大鹏回答，他急切地说，“你别说你搞不到。我知道你和市里体改办有业务往来，人比较熟。”他见彭大鹏一副思考的样子，接着说，“搞不到全市的，搞一部分也行，比如涉及金河镇的。”

彭大鹏挠着头想了想，刚想问他搞这些干什么，可他话还没有出口，答案便清晰地反映在他的脑海中。机修厂所在的金河镇，位于市区与永昌县城之间，全市的规划肯定涉及金河镇。这个齐治平，精明得很哪。于是他用指头隔空点着齐治平：“如果长身毛，比猴还精。”

齐治平把他往前推一推，悄声说：“你先别嚷嚷好不好。让你帮个忙，还跟我啰嗦上了。说句痛快的，帮还是不帮？”

“我试试看，全市的新规划还没有公布，有熟人也未必能搞到。”

“好，一言为定。”齐治平说着拉起彭大鹏的手，强迫着和他击了一下掌，“明天下午，我和你联系。”

“好吧。”彭大鹏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陈福珍喊了声彭大鹏，对他说：“两个老爷们，有什么难分难解的呀！”彭大鹏说着好了好了，跑过去和林雪峰他们告了别，上车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彭大鹏便跑了一趟市里，通过市体改办搞了一套资料，其中包括全市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有关介绍市区周围环境优势、资源优势的图片文字资料以及城区周边小镇改造的规划设计方案。这些资料与他掌握的有关金谷公司所属厂矿改革的设想一起，构成一副比较完整的资料“套餐”。他把这个“套餐”装进一个文件包里，刚要给齐治平打电话，陈福珍进了他的门，对他说：“有什么事先放一放，你把发展第三产业、分流安置富余人员的那份草案拿出来，佟总要看。”彭大鹏只好放下电话，转身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那份草案递给陈福珍。陈福珍接过草案，匆匆翻了几页，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抬眼望着彭大鹏：“你跟他们沟通过了？”

陈福珍所说的“他们”是指人事处、服务公司等单位。彭大鹏在起草草案时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于是他回道：“底下的工作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那是你们领导的事，那得你亲自出马，我不够格。”

陈福珍挠着好像一夜之间掉光了头发的头：“这事那事，堆积如山，忙得焦头烂额了。就我这个人，分成八瓣也应付不过来呀！况且我又不是孙猴子，分身乏术。这经改办的班子该配齐了，不知公司是怎么考虑的！”说到这儿，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正经道，“听说最近要调整提拔一批干部。你有没有消息？”说罢他望着彭大鹏，彭大鹏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见彭大鹏傻乎乎的样子，就说，“我问你话呢，你装什么蒜！”

彭大鹏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这种事情你来问我？”

“嗯，”稍停，他说，“至少你自己的事有个头绪了吧？”

“说实话吧，你可能不信。说假话吧，我又不会，你让我怎么说呢！”彭大鹏不客气地说，“我知道，我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连你都以为我有什么背景，是吧？”

陈福珍看着他，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不知道？说实话，我还真的以为有人给你操这份心呢！”

彭大鹏苦笑一声：“我也是听程少青说过这事，听了也就听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陈福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问：“原来真是这样呀？”

彭大鹏点点头。陈福珍就说：“那我有点官僚，原来以为，佟总把你调过来是要重用你呢。放到我这儿，也就是过度一下而已，总归是要用你的。你看，这一天到晚忙昏了头了，只知道让你受苦，也没有给你操这方面的心。”之后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你就像熟透了的一颗柿子，该到收获的时候了！”这话听起来既温暖又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对于职务升迁这样敏感的话题，就像商人面对利润一样，一点不动心，谁也不信！这个念头在彭大鹏的心中一闪而过，陈福珍出去以后，他接着打他没有打出的那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把搜集资料的情况告诉齐治平。齐治平喜出望外，高兴地说：“非常感谢你，”接着他恳求道，“你就好人做到底，来一趟金河镇，好吗？”

“你别得寸进尺的了，反正资料给你找下了，取不取那是你的事，我没功夫跟你磨蹭。”

“你别价，”齐治平急忙道“这事关系到机修厂的改革与发展，说到底也是你们经改办的工作，你说呢？”

“如果这么说，那你给我们主任说去。”彭大鹏不好气地说。

“没到时候，到时候我给你们打个报告。”齐治平一改调侃的语调，正儿巴经地说，“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和南方来的两位接过头了，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你就来一下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彭大鹏沉默了片刻，勉强道：“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刚要挂电话，他想他若是去了，总得帮他做点什么，于是他顺口问了一句，“你和他俩再接触过没有？”

齐治平回答说，昨晚送走他们，他赶去宾馆，南、方二人正琢磨着掀牛呢，看上去兴趣盎然，就陪二位掀了大半夜的牛，那两人这会儿还在宾馆里睡觉呢。

“今天安排什么活动没有？”彭大鹏直截了当地问他。

“昨晚说好的，今天我带他俩上西山溜达一圈。”齐治平圧低了声音，“你女友不是在广州吗，能不能麻烦一下她，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的情况？”

“哎呀，你拉一个我还不行，连我女朋友也饶不下呀！”

“这不是正在茬口上吗，你不帮我谁帮我呀！”

“好吧，这片狗皮膏药算是让我粘上了。”话虽这么说，放下齐治平的电话，他还是把电话拔到章子然那里，那头刚叫了一声“大鹏，我想你。”就哽哽咽咽的，半晌没有声音。彭大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都沉默不语。电话里除了轻轻的嗡嗡声，似乎听到了对方咚咚的心跳声，他俩的心通过电流紧紧地连在一起，体会着对方沉默的相思。

“我也想你，”彭大鹏轻柔地说一句，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从喜出望外的喜悦中缓过劲来，她嗔怪道：

“别甜言蜜语的了，你肯定有事，如果没事，哪里想起给我打这个电话的。”

“您老批评的对，”彭大鹏调玩笑道，”等我闲下来，天天给你打电话，到那时候可别告我骚扰罪。”

“别贫了，我可没有那个福气。有事说事，别浪费电话费！”

彭大鹏嘿嘿一笑，就把让她了解一下电子机械公司的事和盘端出。

章子然听罢道，“看，我没说错吧，大清早的给我打电话，原来是让我当间谍呀！”

彭大鹏笑笑：“事关重大，你就当是为金谷公司做一件好事，间谍就间谍一回吧！”

“好吧，将军同志，”章子然调侃道，“你要他们哪方面的情况？”

“基本情况，比如规模，产品效益，在当地的信誉什么的。”

“遵命，将军同志。”章子然玩笑道，接着一改调侃的语气，像对待孩子一样叮咛他注意冷暖饮食之类的话，恋恋不舍地“吻”别。

此时的陈福珍已把那份草案看了一遍，静下来想一想，想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看来彭大鹏“底下的工作”已经做得滴水不漏，再“沟通”纯属多余。于是他便拿着草案去向佟子龙汇报。

佟子龙看完草案，问他：“该走的程序都走到了吧？”

“都走到了。”

“那好，你准备一下，最近抽时间开一次经改指导委员会会议，讨论通过后下发执行！”

陈福珍连说了几个“好”，按说话说到这里，他就应该退出了。佟子龙见陈福珍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还有什么事？”

陈福珍望着佟子龙，“有个事，本不该问……”佟子龙听他的下文，他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佟子龙就说，“有什么话就说嘛！”

陈福珍就大着胆子问道：“听说最近要调整提拔一批干部，我们经改办的这个副职该到配的时候了吧！”

有关干部调整使用的话题，是个敏感的话题，管理层上下十分关注、而且想方设法探听一个究竟的话题。但在决策层决策之前，尚属秘密，一般人都犹抱琵琶半遮面，很想探个究竟，又羞于启齿。还没有到后来厚颜无耻、公然跑官要官的地步。佟子龙笑笑，说：“你说本不该问，你问了。我说本不该回答你，你肯定不高兴。那我还是回答你吧，你的副职这次一定给你配上。”

“能透露一下，是谁吗？”

佟子龙笑笑，反问道：“你希望是谁呢？”

陈福珍见话头轻而易举地调顺当了，就不假思索地说：“彭大鹏到经改办的这段时间里，做了大量的工作，已经完全成熟了。这小伙子有头脑，点子多，人品不错，可以说德才兼备。不知这次提拔的干部中有没有他，如果有，能不能考虑就地提拔使用一下？”

佟子龙作考虑状，半天他说：“是给你配副手，你觉得合适，也不是不能考虑。”佟子庞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等于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说声谢谢，面带微笑走出了总经理室。

章子然的“情报”很快传了过来。

彭大鹏匆匆看了一眼，这确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合资企业，南、方二人的身份也是货真价实的，没有什么可怀疑之处。刚看过电传，齐治平就把电话打了进来。彭大鹏接起来，那头喂了一声，就听到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和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彭大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听着像鬼撵着似的！”

那边喘着气说：“都火烧眉毛了，我能不急吗！”

“到底什么事？”

“那俩家伙不在咱这儿呆了，要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安排他们去游西山吗？”

“变卦了。你的章大小姐有消息了没有？”

“电传刚过来。”彭大鹏正色道，“你先稳住他俩，我这就赶过去。”

“哎哟我的大将军，大菩萨，大佛爷，我给你烧香磕头了。”

“别贫了，你赶快赶到宾馆去，我一会儿就到。”

彭大鹏撂下电话急忙出了门，到主任室，向陈福珍请了一天的假匆忙赶往金河镇南方二人“下榻”的宾馆里。进了房间，两人正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见彭大鹏进来，放下手中的活，上前和彭大鹏握手问好，彭大鹏说：“这两天忙昏了头，没来看望二位，还请二位谅解。”

“哪里哪里，您过谦了，”南楠说，“应该我们去登门拜访。可我俩是生意人，身不由己呀，请您见谅！”

“来，咱们坐下聊会儿，”他们坐下来，彭大鹏说，“我这里有一些资料，你俩看看有没有兴趣，有兴趣咱们接着聊，没兴趣再送二位起程，好吗？”彭大鹏边说边把一个文件包递到南楠的手上。南楠点点头接过文件包，抽出一本图册随意翻了几页，彭大鹏便凑过去，翻出市郊临近金河镇一带的一幅立体图，指指点点，向南楠介绍道：“你看，这是离咱们厂不远处的金湖，它的西北面是著名的圣容寺，南接永昌且城，北面就是金河镇。金湖水流经金河峡，穿过金河镇，流向市区。未来的这里，将打造成一处集休闲娱乐、旅游观光和宗教活动为一体的风景名胜区。”南楠的目光随着彭大鹏的手指在图纸上运动，这里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上去风光旖旎，景色宜人。彭大鹏又翻了一页：“你再看这里，这是规划设计中的科技工业园区。在这里，市上和县上都制定了优惠政策，为落户园区的企业提供一流的服务。目前已经开始搞‘三通’工程，水、路、电不久就会通到园区。企业一落户，企业所需要的一切条件，基本就可以满足。”就这样，彭大鹏不厌其烦地向他俩介绍过围绕金河镇的地理人文环境和未来的设想，他见南、方二人的脸上也渐渐地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就趁热打铁，从文件包里抽了几份文件，翻到某个地方，对他俩说，“当然，南经理说二位是商人，来到大西北是来找商机的。既然是寻找商机，我给二位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正在进行的主要的几项改革措施……”他较为详细地谈了谈他俩可能感兴趣的几个方面，问他俩，“看，二位还需要了解些什么，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二位。”

南楠偏着头想一想，和方舫交换了一个眼神，试探性地问：“假如，”他加重语气，强调道，“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我们选择和机修厂合作，贵方可能采取什么方式？”

“我刚才说过了，对于公司非流程上的厂矿，我们将采取租赁或者承包的方式，机修厂就属于非流程范围内的厂子。”南楠看一眼方舫，欲言又止。彭大鹏见他俩还有什么顾虑似的，就说，“当然，如果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方式，都是可以商量的。怎么样，如果二位多少有点兴趣，就由治平安排，到咱们厂里转一转看一看。有必要的话，由我联系公司有关部门，帮你们了解你们想了解的东西。”

南、方互相看一眼，用方言叽叽咕咕了几句，南楠用普通话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这些资料，还有你们的诚意都带回总部，让总部选择。我俩的个人意见是，希望我们的电子机械能够落户永金。”

“谢谢，谢谢。”齐治平握住南楠的手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好的。”接着，南楠说出了他们的意图、要求、条件、将来的合作方式等等。看得出来，他们是有诚意的，这块送到家门口的肉，很有可能被彭、齐二人吃下。这样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齐治平在金湖畔找了一个农家，在彭大鹏、林雪峰、程少青等人的陪同下，用家宴的方式宽待远方来的客人。在觥筹交错中，让两位南方人领略到了北方汉子的豪爽、自信、决心和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