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鹏处理了几份文件,坐下来喘口气,望着桌子上成堆的文件发了会儿呆,拿起电话拔到省公司经改办,叫出庞金玲。
一夜之间,庞金玲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日里,她起得早,做好早饭,面对镜子化上淡妆,她白皙的光洁的脸显得容光焕发。化完妆,老郑洗漱已毕,她便把早饭端上了餐桌。两人吃过饭,她收拾完碗筷,穿戴整齐,挎上包出门去上班。她是咨询员,实际上是个闲职,没有什么事向她咨询,谁也不会向她咨询什么。但她也不闲着,收拾收拾办公室,打打水,整理整理写字台,给忙得不可开交的同事打印打印文件,跑一跑其他处室,传传话,交换交换文稿什么的。没有压力,与世无争。因此和同事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都昵称她胖姐。
这天的“胖姐”似乎有点反常,同事小王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脸色有点苍白,显然省去了淡妆,人也有点慵懒。她上班后一屁股坐到写字台后,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处于无所事事的超然状态。
“庞姐不舒服呀?”小王关切地问她,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轻轻地摇摇头。“没吃早饭吧?”小王穷追不舍道,“我这里有给老钱打得早饭,他有点急事出去了,你把它消灭掉算了,免得我去扔它。”小王说着把一塑料杯豆浆、一个鸡蛋和一块饼子送到她的写字台上。
“谢谢,我吃过早饭了。”她向小王报以勉强的笑容。
“庞姐,你瞒不了我,”小王微笑着说,“你看你眼睛都有点儿肿,连妆都没有化,一副疲态。肯定遇到什么难事了,不然的话你不是这样的。”小王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吃点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说着把吸管插进豆浆杯里,递到庞金玲的手上。庞金玲说声谢谢,接过杯子,杯子还是热的,好体贴的姑娘。看着小王,便想起了小佳。小佳上初中以后,一直住校,周末回一次家,不是学习就是帮她做家务,和她拉家常,像朋友似的,没有给她使过性子,从来不给她提什么额外的要求,更没有什么“叛逆”行为。那次灾难性遭遇,给她的心灵造成的伤害也是灾难性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听不得汽车发出的任何声音,听到这样的声音,她浑身发抖,小便失禁,精神恍惚,出现惊惧、失眠、记忆力衰退等症状。但她是个坚强的孩子,在母爱的抚慰和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照下,她以超常的毅力逐渐克服了巨大的心理障碍,慢慢地抚平了心灵的创伤,恢复了活泼、好学上进的天性,补回了被耽误的学习。至今,学习成绩名列年级组前茅。这是庞金玲的骄傲,她说什么都不能因家庭生活的变故和个人感情上的任何波动影响她的学习和成长。可现在她有点动摇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战胜自己,能不能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去除心底之“魔”,平安地把小佳培养成人,让她走过幸福的一生。
“吃吧,不然就凉了。”小王催促道。她眼睛里饱含着泪花,再说声谢谢,强咽下涌上胸口的一口气,低头吸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恰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小王接起来,说了两句话,举着话筒对庞金玲说,“庞姐,找你的。”
庞金玲犹豫了片刻,走过去接过话筒,振作精神道:“喂,我是庞金玲,你哪位?”
似乎那头也在犹豫,庞金玲本能地感到,这是彭大鹏的电话。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这使她既渴望又害怕的事情。那边很轻地问了一声:“是庞大姐吗?”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振了一下,咚的一声,接着便在加速跳动。她强压着直往上窜的那股“邪”火,看一眼小王,平静地回道:“嗯,我庞金玲,你大鹏呀,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昨天安全回来了,给你告个平安。”
“哦,平安就好。你是个大忙人,还记得给大姐告诉一声,谢谢了。”
“呵呵,大姐客气了。没事我挂了啊?”
“好,你忙你的,今早起得比较晚,正吃早饭呢。”
“那你吃吧,我不打扰了。”
彭大鹏放下电话,他的本意一是真心想向她告个平安,就像给自己的亲姐姐告个平安那样。二是看看庞金玲的反应,企图把他与她的关系拉回到先前那种正常的状态。他不愿让他俩的关系异化,他不想失去这么一位好大姐。打完电话,他感觉她挺正常的,把这事儿撂到一边,一头扎进字纸堆里,处理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工作。
庞金玲在这个时候听到彭大鹏的声音,心理受到安抚似的,感觉非常熨贴。不管怎么说,他是她的精神慰藉,是她的所爱,是她的心理支承。电话接完,她似乎精神了许多,很快吃完了早饭,收拾掉餐具,和往常一样勤快起来,该做什么又做什么了。
匆匆又到周末,老郑少有的没有去“加班”或“有应酬”,而“赋闲”在家,拿一张晚报看花边新闻。小佳作了一会儿作业,打开电视看动画节目,庞金玲给这父女俩做饭。表面上和协平安的一家子,精神层面已经出现严重的裂痕。老郑是个精细人,单位上是这样,在家里也是如此。他觉察到老婆细微的变化,只是碍于面子装聋作哑罢了。或者他早有思想准备。其实很简单,他想,只要她不提出离婚,他就会这样和她走到天老地荒。如果她提出离婚,他也会欣然应允的。他看着天真可爱的女儿,女儿的情绪跟着电视画面中拟人化的小动物们的喜怒哀乐而时而咯咯咯地嘻笑,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唉声叹气。是啊,人是感情动物,其感情会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既然是“动物”,就有其生物本能,比如对“性”的基本需求,就是一切生物繁衍生存的本能。因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庞金玲这十几年来以怎样的毅力压抑着这种本能。十几年后的今天,是不是受到外部环境强大的“**”而突出这种本能从而改变她十几年对无**的现状呢?
他的答案是:极有可能。
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能改变她十几年的生活信条?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但他不能确定,因为这不合常理。
那么什么是常理呢?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讲出来的,就不是爱情,至少不是纯粹的爱情。
庞金玲的饭菜做好了,小佳关了电视跑进餐厅收拾好餐桌,将饭菜一盘一盘的端上来摆好,才请爸爸上餐桌吃饭。
饭间,小佳的小嘴巴一刻也闲不下来,像欢快的小鸟,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完了自己的学习情况,说学校里发生的奇闻轶事。当她说到某某男同学和某某女同学“早恋”时,老郑和庞金玲互相望了一眼,似乎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不能碰触似的。庞金玲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小佳的碗里,对她说:“什么早恋,这么大点人,懂什么!”
“嗯,”小佳咽一下口菜,“老师说了,一旦进了青春期,不管男生女生,都有一种吸引力——异性相吸,物理课上也有这么一条。”
老郑和庞金玲同时把目光射向对方,又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庞金玲把头转向小佳:“不管别人,你还小,可不能把学习的注意力给分散了。”
“知道,妈妈。”
“快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呀?”庞金玲问,她想把有关“早恋”的话题岔开。
小佳偏着头想一想,认真地说:“我想去趟永金,看看彭叔叔,行吗?”
夫妻俩又对视了一眼,她本想把一个尴尬的话题岔开,不料却引出一个更让她尴尬的话题。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本来极其容易回答的问题,此刻却变得复杂起来。她正为难着,老郑开口道:“行,怎么不行。本来你应该早就去看看彭叔叔的。考虑到你可能会触境生情,触碰到你心灵的伤痕,所以一直没有让你去。现在你恢复好了,应该去看看你的救命恩人了。”
“你爸说得对,妈也投你一票。”
想想在永金的遭遇,小佳仍然心有余悸,她望着庞金玲:“最好妈妈陪我去。”
庞金玲心里咚地一下,她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碗里的饭吃完了。她说:“快吃,饭都凉了。”说罢起身进了厨房,望着锅台出了一会儿神,小佳收拾碗筷进了厨房,要帮妈妈洗锅,庞金玲说,“妈妈忙的时候你可以帮妈妈一把,我这也没事,你就不用代劳了。屋里闷的话,到楼下玩一会儿去。”
“好的。”小佳蹦蹦跳跳的下楼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名存实亡的夫妻俩,他俩从来没有这么不自在过。两人视同陌路,悄无声息,仿佛整个家庭的空气都凝固了。老郑重新拿起报纸,没看两行又放下。他看眼呆若木鸡的庞金玲,终于忍不住首先打破了沉默:
“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要不就是有什么心事?”
庞金玲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份虚假的笑容,摸棱两可的摇一摇头,轻轻地叹口气,轻得连她斜对面的老郑都没发现。老郑再看一眼她说:“看你那憔悴的样子,一定有什么事。”庞金玲这次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老郑说,“你心神不宁,大概跟感情有关。”庞金玲仍然保持沉默,老郑接着说,“对不起,没有人比我清楚,这十几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人比我清楚,你心底埋藏着多大的苦。这些我都知道,是我害了你,我欠你十几年的账,今生是还不上了,如果有来世,我加倍还你。”
庞金玲看住老郑,面无表情地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别自欺欺人了,你遇到感情上的问题了。”老郑平静地说,“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只要你提出来,我不会强留你的。”
庞金玲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过类似的话,她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但她始终下不了决心,现在依然如此。她沉默了片刻,说了句过去从来没有说过的话:“等小佳大学毕业后再说,好吗?”
“可小佳还在读中学呀!”
“不说这些了,”庞金玲站起来,“我有点困,睡一会儿去。”说着进了卧室。
她斜躺在床铺上,眼睛盯着窗户,窗外有一排槐树,树枝上两只华丽的鸟互相梳理羽毛,亲嘴喜嬉,叽叽喳喳,悦耳动听。她看得呆了,眼前幻化出一个漠糊的人影,他冲她微笑着,笑得她心锦摇曳,热血沸腾。她痛苦地闭上眼,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她可耻地爱上了那个男人。她的热血冲上她的大脑,使她不能保持理智,她在冲动的状态下做出决定,为了追回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幸福,她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