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金玲回到家里,撂下包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小凤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拿起她的口杯,把残茶倒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进厨房涮掉茶叶,重新泡了一杯茶,端过去放到庞金玲面前。上前去开电视机。
“小凤,别开了,静会儿吧!”
小凤缩回伸出去的手,望着庞金玲,她脸红红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凤瞅一眼桌子上的酒瓶酒杯,问了一句:“庞姨喝酒了呀!”庞金玲撩起眼皮瞟一眼小凤,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凤关切地说,“要不回卧室睡一会儿吧!”
“好吧。”庞金玲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一头倒在**,懒得动一动。小凤跟进卧室,脱了她的鞋,把她摆正,拉过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轻手轻脚地出去。庞金玲醉眼朦胧,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不睡而睡。闭了眼,想起不久前发生在客厅里的一幕,她羞愧不已,懊恼万分。
我堕落了吗?她问自己,是的,已经堕落到不知羞耻的地步。她感觉她的脸在扭曲变形,变得丑陋不堪。她浑身燥热,动了动,感觉身子麻木了似的,像一根橡皮筋那样,被一股无形的力扭来扭去,把她的整个身子麻花般扭成一条,犹如一条蛇,爬行在地上。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吗,当初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就是受到蛇的教唆才偷吃了禁果的。上帝处罚了人类也处罚了蛇,但蛇开启了人类的智慧,从此使人类的性行为由动物的本能发展成一种有意识的文化行为。既然沾了文化的光,它就要遵守一定的规矩。如今她生活在其中的这个社会的规矩就是一夫一妻制,除了自己的丈夫,与他人媾和就是“犯罪”,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可自己的丈夫在他们的女儿郑小佳出生后不久就失去了性能力,自己的“性”福生活从此成为一种渴望,一种羞于启齿的“耻辱”,一种漫漫长夜中无尽的煎熬。她想过离婚,但她面对小佳时妥协了,小佳可能因单亲家庭而失去她幸福的童年。
面对父亲时妥协了,当初老郑是一家小企业的工会干事,在一次青年联欢会上两人相识并恋爱,那时的她情窦初开,而他却是大龄青年了。因此父亲反对过她的选择,当她坚持自己的选择时,她父亲妥协了。当她想到离婚时,她父亲又一次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的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他隐约觉察到女儿的**有点问题,但问题有多大,他没有深究。因为他并不认为一个人的幸福完全取决于“性”,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没有“性”,但照样生活得很快乐。
面对她光鲜“幸福”的家庭时妥协了,在外人眼里,这个家庭有一个勤劳帅气的郎君,一个面容姣好的妻子,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无故”拆散这样一个家庭,她说什么都承担不起社会舆论之重。于是她把自己的感情转注到女儿小佳身上,与“无能”的丈夫则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维持着一个家庭的和协与安宁。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社会领域是这样,生理领域或许也是这样。庞金玲压抑了十几年的“性”在与彭大鹏的接触中突然暴发了,而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她知道她是无耻的,不道德的,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每每想起他,她的浑身就像火一样燃烧着,无耻就无耻吧,不道德就不道德吧。让无耻见鬼去吧,让道德见鬼去吧!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当她接到彭大鹏来兰州为章子然送行而且专程赶到市区来看她时,她撕掉了那块遮盖布,打算彻底无耻一下,哪怕下地狱,她也认了。于是她精心梳洗打扮好自己,准备了一瓶好酒,酒后乱性嘛,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她失望了,彭大鹏没有“就范”——这让她对他的人品更加敬重,对他爱慕之情更加深一层——看来自己是非堕落到底不可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头沉甸甸的,像灌了铅似的她勉强。动了动,让自己扭曲的像蛇一样的身体摆放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姿态,眨一眨沉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冥冥之中,她只身来到一片辽阔的草原上。那里碧草青青,翠得让人心醉。她像片浮云,飘**在蓝天绿地之间,心中**起一种如痴如醉的迷朦。她飘呀飘的,飘过一座山岗,一湾平如镜面的湖泊。湖面上倒映着山岗、白云,美丽如画。她在画面中竟然看到他——彭大鹏,他像一个影子,在画中晃动。湖面升起淡淡的雾,他在雾中,如梦如幻。她环顾四周,在对面的山岗上看到了形成那个影子的实体。他微微笑着冲她招招手,她不顾一切的向他飘了过去,无耻地拥抱在一起,滚落在草丛中,融合在浓雾迷朦中,她一阵**,发出一声声幸福的呻吟。
她醒了,只是春梦一场,她动动身子坐起来,下身已是一片汪洋。她起身从衣柜里捞起一件**,做贼似地逃往卫生间。
老郑坐在沙发上,两眼怪异地看着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老婆。庞金玲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屋,他可曾听见她的呻吟,发现她面红耳赤的背后隐藏的那个不耻于公开的秘密?
她故做镇静,抬眼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才知道她在半醉状态下“神游”了五个多小时。她立在他的对面,问他:“吃饭没,没吃我给你做去。”
他说:“你喝酒了?”
“嗯,喝了几口。”她叹口气,不知道这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还能不能维持下去。她是女人,她身心健康,她的包括荷尔蒙在内的内分泌正常,对正常**的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
话分两头说,老郑不能给她“正常的生活”,也不是他的错。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以一个小企业的工会干事干到大公司的高管,其间付出了多少心劳,她最清楚不过了。他这样做,除了男人的征服欲之外,给她一份幸福的生活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物质生活而言,他做到了,但在给她相对优裕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使她失去了“性”福——她曾多次秘密陪他“潜入”一线城市的一流医院诊断过,说他的病是由劳累、焦虑和恐惧等巨大的心理压力所造成的。换句话说,他是为了她的幸福生活失去男人的雄风的。想想觉得可笑得有点可怕。
“小彭来过了?”他问。
她心一紧,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她马上想到,八成是小凤告诉他的,于是她镇定地回答道:“嗯,来过,是来为小章送行的。”
“哦,回了?”
“回了。”
“听说他在公司干得不错的,想必将来会有出息的。”
她点点头,望着老郑,心想他和彭大鹏在对待工作的态度上倒有一比,都是那种把工作当作神圣使命竭尽全力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地步的那种人。但在这一共同点之中,存在一种明显的差异,那就是老郑患得患失,心事太重,遇事思虑过度,特别看重别人尤其是他的上司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彭大鹏则不然,没心没肺的,什么事到他那里总是举重若轻,处之泰然。仅凭这点,就让她心动。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再扯下去,于是她提起前面放着的话说:“你还没有吃饭吧?”
“哦,吃过了,小凤做的。见你睡得沉,没有叫你。饭在厨房里,你自己热一下好了。”
她摇摇头:“头有点昏,没有一点胃口。”她环顾四周,“小凤呢?”
“她出去给你买点葛粉,那东西解酒。”
“哦,难为她这么用心。”正说着,小凤进来了,她从包里掏出几包葛粉,拿了一包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着碗走出来,搁在庞金玲面前,用小勺在碗里搅和搅和道:
“你喝了吧,喝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谢谢。”庞金玲端起碗一勺一勺把它喝了,慵懒地站起身,伸着懒腰进了卧室。
在离开兰州的列车上,彭大鹏思绪万千。他万万没有想到,庞金玲会突然对他发起“攻击”。严格地审视自己,他非柳下植,如果他不是刚刚送走女友,如果他不在庞金玲的客厅里而在某个温柔浪漫之所,保不准他能熬过那令人消魂的“攻击”而和她“那个了”。过去,他隐约听说老郑有点小恙,庞金玲在情急之下喊了出来,想必还真是那么回事。即便如此,也不能成为她“如此这般”的理由。然而他却无法去谴责她。食色性也,人之大欲,连蚂蚁们都“懂得”“**”,何况万物之灵长乎?他不知道是同情她呢,还是责备她呢。他真的责备不起她来,他俩在卫斌的办公室相见的那一天,从她让他叫她大姐的那一刻起,似乎一种自然天成的亲切感就种在他俩尤其是她的心灵深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样一想,他便同情起她来,她的要求极其简单而合乎人性,他有能力给予她,但他不能这样做,她是老郑合法的妻子,如果“那样了”,他无颜面对老郑,更无颜面对章子然。同情是一会事,“给予”是另一会事。但愿此事就此打住,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担心事态会进一步发展,如果那样,他尊敬的庞大姐走上极端也不是没有可能。
列车驶入河西走廊,在拥挤嘈杂的车箱里,不乏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他们大侃生意经,从他们的嘴里蹦出来的,都是一个个离奇的商业故事,仿佛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卖场,到处堆满了金子,只要你有胆量,随便那里捞一把就能捞到黄灿灿的金子。他的对面坐着和他差不多同样年龄的两位年轻人,他俩要去西部一个刚刚开放的国际口岸,通过那个口岸前往俄罗斯,用国内的食品换取俄国的工业品。他突然想起他那个手有点残疾的朋友胡尚德,听说他做小买卖做大了,也在俄罗斯倒腾呢,不知这两位认识不认识。于是他随便问了一句,两位一听,大摇其头。尔后,其中的一位问他:“大哥是做啥子生意的?”
彭大鹏笑笑说:“没有二位的能耐,在一家公司里做事,养家糊口而已。”
“哦,”另一位问他,“那大哥您的公司是生产什么产品的?”
“有色金属,比如铜呀,钴呀什么的。”
“大哥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也许俄罗斯需要,到时候和大哥合作一把。有财大家发,是吧大哥。”
彭大鹏笑笑,给他留下电话号码。另一位嘲讽似地对的同伴说:“算了吧,这些东西是战略资源,别人想要,国家不允许。”
那位不服气地说:“什么战略资源,你有本事把月亮摘下来,我同样给你卖了。”
“你别吹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非得争个上下不可。彭大鹏望着他俩争得面红耳赤的,也没争出个谁是谁非,他的目的地就到了。他给他的这两个旅伴打声招呼,离开坐位,准备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