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仁认定值班脱岗的责任在彭大鹏,因此他的“调查”无非问了问彭、程二位当事人,然后草草收场,拿出了一个处理意见。他把起草意见稿的任务交给程少青。程少青听完对彭大鹏的处理意见,大吃一惊,脸红心跳。他没想到会处理得这么严重,这不等于在毁掉彭大鹏的前程吗?谢宗仁出去以后,他犹豫着,彷徨着,迟迟下不了手,动不了笔。事发当时,他对彭大鹏略施“小计”,就把责任推给了彭大鹏,当时他还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后经李尔娇那么一闹,他有那么点儿悔意,心理上感觉有点沉甸甸的。现在要给他这么重的处分,怎么办?要不干脆说明事实真相,像个男子汉那样承担起本应自己承担的这份责任。但这样一来,那不等于自毁前程吗?他摇摇头,不能,绝对不能!既然有人主动承担责任代人受过,而且又去了一个潜在的对手,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嘛!这样一想,他脸上的红晕消退了,心脏也跳到正常状态。于是他很快起草完意见稿,呈送谢宗仁签发后,交到打字室。
李尔娇看到这份文稿,大惊失色。
她本能地站起身,拿着稿子的手抖个不停。柳晓燕看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慌忙停下手里的活,问她:“怎么了,你这是?”
李尔娇愣了一下,自知失态,慌忙掩饰道:“哦,没什么,没什么。”说着慢慢地坐下来,打她正在打的一份文件。心里却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风雪激。此事关乎彭大鹏的命运,抛却他是她未曾圆房的“前夫”这一因素,彭大鹏光明磊落,并无过错而受此处分,显然是冤枉的,也是极不公平的。如果她说明真像,受处分的就是程少青,而他是她现任的丈夫。丈夫年轻轻的就背个处分,前程肯定要受到严重影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但自己的生活随之受到影响,而且夫妻感情难免受到损伤,产生不可逆转的后果。她想想都不寒而栗。
她为此而纠结着,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心中的两个李尔娇在激烈战斗,一时难分胜负。
不,不能冤枉彭大鹏。正义的一方似乎战胜了非正义的一方——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她的良心将受到谴责,甚或背负失德的重负而遗憾终生。这样想着,她的心平静了许多,她终于下了决心,找个借口出了打字室,敲响了王宏昌的门。
王宏昌想都没有想,就把谢宗仁叫来,问他那事是怎么调查的。谢宗仁如实做了回答。王宏昌就把李尔娇揭示的真相告诉他,然后批评道:“我给你说过,亲眼所见的事不一定就是真相,这下你信了吧!”
“可那小李也是一面之辞呀!”
“你糊涂了呀,”王宏昌有点激动,“你别忘了,程少青可是她的丈夫,她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诬陷她的丈夫呀!”
谢宗仁无言以对。王宏昌让他去叫彭大鹏。
彭大鹏进来后,王宏昌二话没说劈头盖脸地问他:“说实话,那天到底是谁值的班?”彭大鹏动了动嘴,企图辩解几句。王宏昌怒视着他,“不要拐弯抹角,不要讲什么理由,直说!”
彭大鹏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于是他喉节上下滚动了一下,咽口气,望着他的顶头上司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程少青。”
“荒唐!”王宏昌转着圈,两手狠劲地向下一甩,“程少青要是杀了人,你也要顶他去杀头!”他又甩了一下双手,发怒道,“荒唐,荒唐至极!”彭大鹏呆立着,眼珠子跟着王宏昌在屋里转来转去,一声不响地听他数落。王宏昌转到彭大鹏面前,突然停下来,“你以为你高尚是不是?你以为你成人之美是不是?告诉你,你这是纵容犯错误的同志,是在害他,你知道不知道?”说完这句,他盯着彭大鹏喘了口气,平息了一下胸中的怒火,向彭大鹏有气无力地挥一下手,“算了,不说了,去把程少青叫来!”彭大鹏“嗯”了一声,转身开门出去。
王宏昌又数落了谢宗仁几句,程少青推门而入。王宏昌见了他,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猛地又冲上脑门,不容他开口,便冲他吼道,“你干下杀人放火的事,难道也要彭大鹏替你去服罪!你这是什么人哪!”
“我错了,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程少青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时他才明白他做得这事要多愚蠢有多愚蠢。他看一眼王宏昌,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戮,眼睛里流出了“羞愧”的泪。
王宏昌见他承认了错误,并且愿意接受处分,气消了大半:“处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你去,你马上去,去给彭大鹏赔礼道谦。还有,准备在经理办全体干部职工大会上做检查!”说罢指着他说,“还有那个彭大鹏,你告诉他,别以为替人受过就可以‘逍遥法外’!他也跑不了!”程少青说声是,转身出去。王宏昌坐下来,端起水杯喝口水。谢宗仁尴尬地坐在王宏昌对面的沙发上。他当然知道,王宏昌冲两个年轻人发火,有点杀鸡儆猴的意味,心里不是滋味。但他确实有错,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他悻悻道:
“嗨,现在这年轻人,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
“闲话就不说了,”王宏昌平静道,“你说说,怎么处理这件事?”
“怎么处理?”谢宗仁尴尬地笑笑,“现在情况变了,还是你拿主意吧!”
“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嘛,”王宏昌说,“要我说呀,这事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处分就算了。让程少青做个检查,对彭大鹏批评教育一下,我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看呢?”
谢宗仁思量了半天,回应道:“行,我同意。”
“公安那面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谢宗仁说,“没有发现新的线索,但他们推断,这事八成是公司内部的人干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王宏昌叹口气,“职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事儿一大堆,这事你先放一放,集中力量,先把职代会开完再说。”
“好吧!”谢宗仁说着起身告辞。他前脚走,彭大鹏后脚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一摞材料。他想详细解释一下那天的情况,王宏昌挥手制止道:“不用说了,李尔娇把什么都是说清楚了。”
“是李尔娇……”彭大鹏一怔,欲说还休。
王宏昌指着彭大鹏手里的材料说:“材料都出来了?”
“都出来了。”彭大鹏说着把材料递给王宏昌,简明扼要地把征求意见的情况和修改的过程汇报了一下。王宏昌接过材料,对他说:
“趁热打铁,咱们一块儿到佟总那儿去,如果需要修改,你可以直接听听他的意见。”说着起身与彭大鹏一起去总经理室。
进了总经理室,见李森锐和保卫处另一位领导也在座。他们互相点头致意,彭大鹏一副欲进还退的样子。佟子龙主动向他招一下手,做了一个不必拘泥什么的手势。于是他和王宏昌一块儿坐到李森锐对面的沙发里,那两个起身就要离去,佟子龙说:“坐下,坐下,事儿还没说完呢。”他转向王宏昌,“是材料的事情吧,你说说,让他俩也听听。”
王宏昌把材料起草的全过程和重点内容汇报了一遍。起身把材料放到写字台上,“材料全在这儿,请您过目。”
佟子龙说,“好吧,文件放这儿,我马上看。”他瞅一眼保卫处的两位,对王宏昌说,“我想把笔记本失窃那事儿处理了算了,我想听听你们经理办的意见。”
王宏昌把那天值班的真实情况说了说,然后说:“怎么处理得听保卫处的。”
“哦,”佟子龙眼盯着彭大鹏,“原来是这样,简直乱弹琴嘛!”彭大鹏尴尬地笑笑,刚要说什么,佟子龙调侃道,“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说,要是让你来当这个总经理,你怎么处理这件事?”
彭大鹏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佟总会当着保卫处负责人和他的顶头上司的面问他这个问题。他看一眼保卫处的李森锐,直觉告诉他,进入佟总办公室的这个人十有八九可能已经查出来了。如果处理,那就是如何处理这个人。事情发生的当天,他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按他想的,如实陈情呢?他望着佟子龙,好像在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啊?佟子龙好像洞察到他的心思似的,鼓励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那我斗胆说了?”彭大鹏大胆地说:“佟总还记得楚王断带的故事吧!”
佟子龙笑笑,他当然没有忘记,但凡读过一些书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为了不让敬爱的读者劳神回忆这个故事,这里还是简单地叙述一番——当年楚王夜宴群臣,令他的爱姬许姬给大臣敬酒。忽然一阵大风吹过,吹灭了大厅里的蜡烛,席间一片漆黑。有一位色胆包天的大臣乘机摸了一把许姬的玉手。许姬顺手扯下了他的帽带,急忙回到座位上悄声告诉楚王,并对楚王说,赶快叫人点起蜡烛,看谁没有帽带,就知道谁是这个色胆包天的人了。楚王听了,并没有按许姬的话去做,而是令所有参加宴会的人统统脱掉帽子。蜡烛重新点燃后,大家都没有帽子,也就看不出谁是摸了楚王爱姬的人了。后来楚王攻打郑国,这个人出生入死,为楚王立下汗马功劳,并发誓终生效忠楚王。
这会儿听彭大鹏提起这个故事,佟子龙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也正合自己的心意。当前,新一轮改革的风帆即将扬起,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为实现他的目标而出力流汗。如果为了这么件小事闹得满城风雨,班子内部互相猜忌,干部队伍人心慌慌,还谈什么改革,谈什么跨越式发展啊!他满意地看着彭大鹏,会心地笑笑,对保卫处的两位说:“这事就到这里为止,就不要往下追究了。”两位保卫点头,会意地笑笑,佟子龙就说,“好了,你们去忙吧。”
俩保卫出去以后,佟子龙望着彭大鹏,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这个年轻人哪,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对他的领导提出的一个棘手的问题做出了完全超乎领导的预料、但却符合领导意图的回答。这至少说明,第一,他在事件发生后可能对此问题进行过思考,而且是站在公司全局利益的制高点上做出的理性思考;第二,他对事件处理的方式和可能出现的后果,在问他的那一刻迅速地做出了判断,或者准确地揣摩出了领导的心理并且在一瞬间找到了答案和回答问题的方式;第三,提示一个古代故事,让领导自己做出判断,而不是直接说出问题的答案。看来自己没有看走眼,他感到非常欣慰。
“我这也是信口胡说,说错了您不要往心里去。”彭大鹏被佟子龙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嘲道。
佟子龙摇摇头:“不是胡说,你是动过脑子的。”他对王宏昌说,“是你这主任带得好,”继而转向彭大鹏,“可得好好向他学习才是。”
“哪里,哪里,”王宏昌谦虚道,“是小彭好学上进,勤于思考。”
“都别谦虚了,”佟子龙对彭大鹏说,“但也不能骄傲,骄傲使人落后嘛!”
被传得纷纷扬扬的笔记本失窃事件就这么平安落幕了。看来这位新经理,在关键时刻对下属还是宽容的,并不像宣传的那样,“不换思想就换人”。他是努力让你换思想,因为人是思想着的动物,思想换了,等于人也换人,这个道理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被他活学活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