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昌把处理值班脱岗一事交给负责后勤事务的副主任谢宗仁。他吩咐谢宗仁:“先调查清楚到底是谁值的班,再拿出个处理意见,提交主任会议议定。”
“还调查个啥呀,”谢宗仁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一推,嬉笑道,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这事清清楚楚的,就是小彭值的班。让我拿意见,我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给个什么处分比较合适。”
“以你之见呢?”王宏昌反问道。
“要我说呀,给个警告处分,调回机修厂去算了。”
“这样合适吗?”
“我觉得还是比较合适的,”谢宗仁坚持道,“处理的轻了,起不到教育他本人也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今后值班,如果今天你脱岗,明天我脱岗,这公司机关大楼的安全还怎么保证!”
王宏昌见他固执己见,有点不满,他说:“还是先调查一下吧,有时候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都有可能搞错的。”说罢出了谢宗仁的门,边走边高声叫了一声:“小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彭大鹏应答一声,起身去主任室。
“通知职代会材料组到会议室开会,”王宏昌对他说,“你也参加,得有个心理准备,如果让你发言,别扭扭捏捏的,明白了吗?”
会议室里,材料组的秀才们齐聚一堂。
王宏昌开宗明义,说明了会议的主旨,反复强调了佟子龙对职代会主旨报告的总体要求,最后他说:“希望大家紧扣这个主题,展开讨论。”秀才们便踊跃发言,侃侃而谈,用主持人王宏昌的话说就是“提出了许多有参考价的意见和建议”。会议快结束时,他问大家还有没有意见。大家说没了,他就指着彭大远说:“小彭你说说,谈谈你的看法。”
彭大鹏王顾左右,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脸上,程少青的目光中包含着嫉妒和鄙视,大有“看你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样象牙来”的意味。彭大鹏微红着脸,扫视一眼会场,开言道:“具体怎么写,我不好说,也没有这个资格,硬要说的话,也只能对公司高层的意图谈点体会。”于是他言简意赅地谈了谈他的体会,之后话头一转说:“反映在报告中,我相应该突出地体现在三个字上,第一是个“活”字,要在金谷的天空引爆一颗震憾弹,激活人们的思想,唤起全体员工的创造热情,掀起新一轮改革和发展的浪潮。第二是个“新”字,要用新的思路,新的方法,创造新的辉煌。第三是个“快”字,既然是超常规发展,就不能按部就班,亦步亦趋。在工作中就要打破常规,甚至打破现有的工作秩序,建立一套适合金谷公司发展的体制机制,保证公司的快速发展。”
彭大鹏“吐”出的是不是“象牙”,他不知道。王宏昌扫一眼大家,试探着问道:“小彭说的,大家认为怎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做了回应,有人提议:“干脆让小彭执笔,写出来大家讨论。”
“他行吗?”王宏昌问大家,大家都说行。他望着彭大鹏,“那就这样了,下个礼拜四拿出稿子来,礼拜五就讨论。”
就这样,彭大鹏背着可能要受处分的包袱,接过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女朋友章子然屈尊光临永金。
彭大鹏把她接回宿舍,他见章子然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安身之处,有点尴尬地说:“就这条件,你别笑话。”
章子然笑笑,她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了一遍。房间不大,最里面是一张单人床,她顺势坐到这张**,把肩上的包退下来,放在靠墙摆着的一溜儿书旁边。抬头看到明亮的窗户,窗户下面是一张破旧的三屉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白铁皮小书架,小书架旁边有一个自制的简易台灯。除此之外,还有一把椅子和一个脸盆架,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于是她调侃道:“斯是陋室,倒也干净。”
彭大鹏打趣道:“为了迎接你的大驾,我收拾了整整一天。”
“有点夸张了吧!”章子然笑着说,“巴掌大点地方,也经得住收拾,还整整一天哪!”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彭大鹏去食堂里报饭。洪师傅正在剥葱,彭大鹏打声招呼,就说:“洪大师,来了位朋友,麻烦您老加个菜!”
洪师傅就玩笑道:“山珍海味可没有,你想加个啥菜呢?”
“女孩子吃的,您就看着加吧!”
“哦,是女朋友呀,这可不能太随便了。”他想想,就说了两个菜名,问彭大鹏行不行。彭大鹏就说行。彭大鹏正要离开,洪师傅叫住他说有话要问他,他问什么事,洪师傅就有点神秘地问,“那天佟总说要在后面那块菜地里盖家属楼,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彭大鹏怔了一下,反问道:“要盖家属楼?佟总是怎么对你说的?”
“那天和我一起在菜地里拔草,说那块地闲着怪可惜的,就说要盖家属楼。俗话说,天子口里无戏言,我可是等着住楼房呢!”
彭大鹏望着洪师傅,他老人家在城里干了大半辈子,如今快退休了,还是个“两半户”,盼房心切,完全可以理解。不管佟总是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说这话的,肯定不会是信口开河随意说出口的。他知道,作为一项惠及职工群众的工程,集资建房已经写进职代会的主题报告中,尽管没有定下来,但这事儿一定要做却是毫无疑问的。于是说道:“洪大师,这块地是不是要盖家属楼,我不好说。但家属楼一定要盖的,居者有其屋嘛,将来金谷公司的所有职工都有楼住。您老手头要是有点钱,就准备好了,到时候拿出来盖楼。”
“盖楼还要个人掏钱呀!”洪师傅惊讶地问道。洪师傅的惊讶不足为怪,也不怪洪师傅。几十年来,公司职工住房都由公司大包大揽,哪有自个儿掏钱盖房的!彭大鹏猛地这么一说,不要说洪师傅,就是公司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也未必听着顺耳。
彭大鹏见他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就说:“事情还没有定,但我想个人是要掏一部分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光靠佟总一个人,他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子的,您老说呢!”
洪师傅眨巴眨巴眼睛,想想自己在城里当了大半辈子的“单身”。若在城里弄套房子,把老伴儿接来,同享晚年不说,儿孙们进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样一想,觉得即使自己掏点钱,也是值得的。但不知要掏多少,自己的那点积蓄够不够。于是他问:“得掏多少钱呀?”
“这个还没有定下来,但我想,您老肯定会承受得起。”
两人这样聊了几句,洪师傅要做饭,彭大鹏也惦记着女朋友,就急匆匆回到宿舍里。
章子然半躺在椅子上,见他进来,欠欠身子,向他微微一笑。她双臂幽雅地交叉在胸前,把两只丰满的**勾勒得越发挺拔,显出成熟女姓美艳的风韵。阳光透过窗玻璃斜射进来,照在她的半边脸上,从侧面看上去,恰似一副剪影:浓密的睷毛朝上翘起,随着她一笑一颦忽闪忽闪的,惹人爱恋。玲珑的鼻尖上闪着亮斑,红润的嘴唇显得更加有棱有角,浑身透着青春的娇媚。她见彭大鹏呆头呆脑地看着她,哧地一笑,娇嗔道:“我脸上有花呀?你看你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你还别说,细细一端详,还真是个美人坯子。”彭大鹏冲她坏坏地笑着,让你捉摸不透,他是在真心地赞美你还是在华丽的言词中包藏着某种阴谋。
她坐直身子,把双手从胸前拿下来,平放在桌子上,直面着他,眼睛里透出天真烂漫的神色,佯装生气地说:“收起你的花言巧语吧,兰州一别,鬼影子没见着不说,连个电话也没有。要不是庞大姐撵着我,我才不来呢,好像什么香饽饽,非得吃你这口不可!”
“是我错了,”彭大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该把工作看得那么重,不该当什么香饽饽,让子然妹妹千里迢迢的来,就是为了吃这口。我该死,真的该死。”他像做错事的孩子,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可笑,把章子然逗得差点笑岔了气,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就会贫,”她掏出手绢,轻轻地拭了一眼泪,“想笑死我呀!”
“不生气了?”彭大鹏见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潮,连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也像两朵怒放的花朵,鲜艳而美丽。一股暖暖的气浪迅速地在他的胸中激**,漫过他的心扉,变成涓涓细流,滋润着埋藏在他心中已久的那颗爱的种子,在一瞬间爆发似地发芽,蓬勃而神奇地生长起来,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遏制住它。他瞪着贪婪的眼睛,拉住她的手,她慢慢地站起来,顺势把两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他揽住她的腰,紧紧地抱在怀里,把他颤抖的嘴唇贴到她滚热的唇上,两人就哼哼唧唧的,幸福而快乐地融化在了一起……
两人正柔情蜜意着,有人敲门,便赶忙分开来,章子然捋一把头发,转身端坐在椅子上,脸红红的,慌忙整了一下衣襟。彭大鹏定了定神,去开了门。洪师傅就端着饭菜进来了。
“谢谢,”彭大鹏就介绍道,“这是小章,这是洪大师。”章子然就站起身,面带羞涩,叫了一声洪大师。洪师傅客气了几句,放下饭菜,出门走了。两人相视而笑,彭大鹏玩笑道,“饽饽吃完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章子然拿拳头轻轻地打在他的胸口上,脸上飞过一片红晕,正经道:“大鹏,我有事和你商量,你别没正形好不好?”彭大鹏见她神情严肃,知道她有正事相告,就说:“谢谢你的信任。”
“我要辞职了,”章子然犹豫了一下,她看着彭大鹏的表情,一个大大的警叹号在他的脸上掠过,停留了片刻,瞬间就消失了。她叹口气说:“我们场子的经济效益越来越差,我想,与其在这半死不活的场里混日子,还不如到南方去找个事做。可我爸我妈反对,亲朋好友也反对,我就来你这儿求援来了,不知你会不会理解?”
“那边有没有目标?”
“有,”章子然说,“是一家民营企业。我把简历投过去,他们很快就录用了。我也去他们那里看了看,觉得呆在那儿比现在好,待遇高,有发展前景。”
“这么说,你下决心了?”
“这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嘛,你若说半个不字,我立马改变主意。”章子然斩钉截铁地说。
“我完全支持。”彭大鹏毫不犹豫地表态道。
“可这样一来,咱俩离得越来越远了。”
“不要紧,不是有句老话吗,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我就放心了。”章子然的脸上挂满了笑容,那两个酒窝忽隐忽现。她端起茶杯,举起来,“来,为咱们结成同盟干杯!”
“好,干杯!”
两人说着话,饭也吃完了。彭大鹏看看表,深情地望着章子然,怀着深深的歉意,说:“对不起子然,我要去加会儿班,冷落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男人嘛,事业为重,别儿女情长的了。去吧,我看看书,清静清静也好。”
“谢谢理解。”两人站起身,盯着对方,几乎同时扑向对方,互相拥抱着,热吻在一起。
办公室里,他的桌子上放着由他起草的职代会主体报告草稿和修改意见。他坐下来,先粗略地浏览了一下修改意见,这些意见来自公司各厂矿和基层单位以及一些老职工、老模范和工程技术人员。所提意见也五花八门、涉及方方面面。需要花一些气力归纳整理。浏览了一遍,分门别类,按所提意见的类别分成若干份,然后他一份一份地细看。看过去,找出合理的成份,用笔划出来。看完所有的意见,再从划出的部分中筛选出类同的东西,进行糅合和加工改造。这项工作繁杂而量大,做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他站起身,伸伸腿脚,弯弯腰,喝几口水,重新坐下来,把加工过的东西再取其精华,柔进报告之中。最后把修改后的报告从头到尾再顺一遍,至此,东方已经发白。他揉一揉有点模糊的眼睛,搓一搓麻木的手,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新鲜的空气破窗而入。彭大鹏深深地贪婪地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发涨的头脑渐渐活转。这时他才想起他的女友独守空房,内疚之感油然而生。他收拾起材料,赶忙下楼赶回到宿舍。昨晚吃过的碗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章子然和衣歪在**,安然入睡。彭大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深情而歉意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轻轻地拉过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