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彭大鹏刚一上楼,便见经理室门口围着一帮人,其中有公司保卫处的人,还有几个警察,在那儿忙忙碌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彭大鹏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三步并作两步,直奔了过去。离门口不运处,王宏昌、程少青、李森锐等人比比划划的,嘀咕着什么。几名警察则在门口忙碌着,照相的照相,测量现场的测量现场,做记录的翻着个本本认真地记着什么。彭大鹏这才看到,佟总办公室门头窗子上的一块玻璃被人撬了。
现场取证什么的弄完,警察就带着门窗玻璃什么的走了。临走时,李林锐拿眼看了他一下,看上去怪怪的,看得意味深长,令彭大鹏不寒而栗。他想问个明白,但人多,不好开口,只好作罢。
程少青趁大家散去的空儿里,一把拉过彭大鹏,拉到一个墙角里,神色诡异地问他:“你昨晚上哪儿去了?咱们可惹下大祸了。”
彭大鹏一怔,“咱们?”自己在宿舍里翻了半夜资料,衣服都没有脱就睡了,哪儿也没去,能有什么事牵连到自己?程少青不容他开口,对他说:“我给你说,值班的事主任可是安排给你的,现在出事了,该谁承担的责任,可要承担的。男子汉嘛,敢做敢当。”
彭大鹏歪着头想想,明白无误地听出了程少青的潜台词。那意思就是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出了什么事,自己都难逃干系。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要他承担值班失职之责。按理说这有点牵强,明明是程少青主动提出要值班的,这会儿出了事,话怎么这么说出来了?难道这里面有啥蹊跷?他盯住程少青,程少青一脸的疲倦,疲倦中带着恐惧、懊恼和几分辛灾乐祸的意味。
程少青自己清楚,昨夜在值班室呆了一会儿,有人叫他去打牌。他这人有点贪玩,就到一个朋友家打了一夜的牌,导致值班室一夜失守。佟子龙第二天上班后,发现办公室门头上方的玻璃被撬,进去一看,好像进过人,就检查了一下柜子抽屉什么的,最后发现只有一个笔记本被盗。
彭大鹏当然不知道这些,但他感觉出,昨晚值班室脱岗,当班人员难辞其咎。如今应该承担责任的程少青却要他承担责任,觉得有失公允。他刚要辩解几句,转而一想,这事自己也有责任,毕竟主任是安排给自己值班的,从“理论”上讲,他是“法定”值班人。出了事,有他一份责任。既然程少青决意要把这个责任完全推给他,而且他感觉到,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人也几乎认为当值的是他,因为他是“法定”班人嘛。他想,如果这个时候他说当班的不是他,肯定会给大家造成一个推卸责任的印象,显得自己小气。而且就这么点事,主动承担责任又能咋的,就算接受一次教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样一想,就大度地对程少青说:“你放心,该承担什么责任,我绝不推卸。”
程少青如释重负,他不自然地笑笑,拍着彭大鹏的肩膀说:“还是老弟大量,哪天我请你喝酒。”
经理室里,只剩下佟子龙和王宏昌两人。现已查清,室内确有人翻窗而入,其他东西毫发未动,只拿走了一个笔记本。佟子龙双手握成拳状,支撑在下巴之下,眼睛望着王宏昌,问他:“这事你怎么看?”
“最明显不过了,进来的不是一般的小偷,因为不是奔着钱财而来的嘛。”王宏昌说,“目前,公司改制的方案尽管没有正式公开,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改制必然涉及到管理层特别是中层管理人员的变动,而人员的变动是个极其敏感的事。所以我认为,有人急火攻心,于是铤而走险,出此下策。其目的就是想通过您的笔记本探取人事调整的秘密。”
“嗯,”佟子龙说,“这是显而易见的。涉及到个人利益问题,做出一些极不理智的事是有可能的。好了,这个就不说了,等公安调查的结论出来再说。”停了一下,他话锋一转道,“宏昌啊,这件事曝露出公司机关的管理工作是存在漏洞的。”
王宏昌点点头,自责道:“是的,我有责任,至少在安全保卫方面是这样。”
佟子龙望着他问“昨晚值班的是谁?”。
“应该是彭大鹏,我让程少青安排的,应该没错。”王宏昌试探性地问,“你看这事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哦,”佟子龙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愠色。按说,这类小事经理办完全可以自行处理,没有必要征求公司老总的意见。但问题涉及到彭大鹏,而谁都知道彭大鹏是佟总选调来的。佟子龙心里明白,王宏昌这是在顾忌他的面子才这样问他。唉,这个彭大鹏,原来认为他是个好苗子,打算好钢用在刀刃上,还没有用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如果连值个班这么点事都不能做到尽职尽责,这个人的责任心就值得怀疑了。难道自己看走了眼,识错了人?这样想着,他严肃地回答道,“你先把事情搞清楚,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切按公司的制度办,不要姑息!”
“好。”
“职代会上材料准备到什么的程度了?”
“其他材料基本出来了,就等你的报告了。”王宏昌回答道。
佟子龙从旁边的资料盒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王宏昌,“报告我看过了。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稿了吧?”
“嗯,”王宏昌实话实说,“第一稿是程少青起草的,到我这里就给直接给毙了。第二稿是研究室的一位副主任写的,经材料组审阅,认为还可以,就呈给您了,结果您也给毙了。”他抖一抖刚从佟子龙手中接过的文稿,“这份是公司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写的,结果还是……”
佟子龙笑笑:“我就不转弯子了,这个恐怕还得重写”,之后他有点歉意地说,“我是不有点太苛刻了?”
“没有,没有,”王宏昌摇着头赶忙说,“这个报告是这次会议的重中之重,怎么要求都不过份。”
佟子龙回应道:“不是我苛刻,这个报告实在是太重要了。这次职代会能不能成为公司跨跃式发展的一个转折点,就看这份报告提出的战略目标有没有开创性的东西。因此我认为,对这份报告的质量,不能有丝毫的勉强,一定要搞出足够的份量,你说呢?”
王宏昌点点头:“是的,
“你组织材料组认真研究一下,三个臭皮匠也顶一个诸葛亮嘛,何况这么多秀才。”
“好吧,就按佟总的意思办。”王宏昌说着站起身就要走,佟子龙叫住他,补充了一句:
“让彭大鹏也参加一下,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那……脱岗的事……”
佟子龙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两码事,不要混淆了。”
“好。”
程少青陷入深深的懊恼之中,尽管彭大鹏表态愿意承担责任,但其中的是非曲直只有他俩心知肚明。如果处理的轻,彭大鹏也许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如果处理重了呢,他会心甘情愿地代人受过吗?他有这样的胸襟吗?有这样的境界吗?如果没有,是不是就要“供”出自己?这样想着,程少青皱眉蹙眼,使劲搓着自己的头,仿佛世界末日到了似的,长嘘短叹。这样叹息着,李尔娇咣里咣啷地进了门,她把包一甩,开门见山地问:
“程少青,你说,昨晚到底是谁值的班?”
程少青一惊,慌忙起身道:“吃什么药了你,谁值班不值班与你何干!”
“怎么,不能问呀?”
“不关你的事,最好别问。”
“不关我的事?”李尔娇愤怒道,“昨晚你撂下饭碗就走了,亲口对我说要去值班的,现在怎么变成是彭大鹏了,你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我问一下都不成?”
“与你无关,你问它干吗!”
“干吗?”李尔娇怒目而视道,“如果昨晚值班的是彭大鹏,那么你那儿去来?说呀,整整一个晚上,你到哪儿去了?”
“朋友家玩去来,还能哪儿去。”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说明你心虚,说明你心怀鬼胎,说明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哼,我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程少青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言不发。
“没干见不得人的事,那你说呀!你还算不算男人,做都做了,没有勇气说,撞到老娘的裤裆里撞死算了。
程少青傻眼了,他没有想到,妻子一口咬定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这可涉嫌作风问题,再隐瞒下去,怕是永无宁日了。于是他想了想,就把昨晚发生的事和盘端出了。
“原来是这样,”李尔娇并没有因为程少青洗刷了自己的“作风问题”就万事大吉。“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敢作敢当,自己惹下的事,推给别人。程少青,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她厌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给领导说清楚,不要冤枉人家彭大鹏。”
程少青抬头望一眼李尔娇,轻轻地摇了摇头,起身去了卧室。李尔娇冲他大喊道:“你不去说我去说!”
这事对彭大鹏能够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没有多想。既然大家认定是他的错,既然自己也承认自己是当晚“法定”的值班员,就理应对此事负责,那么就等待组织处理好了。不论什么样的处分,他都认了。人嘛,一生当中,哪有一帆风顺的,谁没有个沟沟坎坎?倒是对这件事之所以发生的前因后果,他多少有点兴趣。
他跟王宏昌的判断一样,这不是一般的小偷所为,做这件事的人(或许不止一个)在人事制度改革前夕,自然础润张伞、未雨稠缪,不择手段地急于摸清佟子龙的底牌,好让自己在人事调整中掌握主动,展开攻势。而这个(或者几个)人最大的可能就处在领导层或者部门领导班子中。明眼人一看就看个八九不离十。佟子龙当然不用说了,不知这位精明强干的“受害人”将如何处理这一拙劣而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件呢!他正这样瞎琢磨着,电话响了,老葸接起来啊了几声,把话筒对着他,说:“找你的。”
彭大鹏走过去接过话筒,喂了一声,那边就说:“彭大将军呀,找你可真难哪!”
彭大鹏一下子就听出是章子然,呵呵一笑,调侃道:“你看我忙昏了头,调到公司来,也没向你通报,我这就给你做检讨。”
“你别虚情假意的了,我也别费电话费,问你个事,最近能不能来趟兰州?”
彭大鹏犹豫了一下,有点歉意地说:“过几天行不?公司要开职代会,经理办全都忙得一踏糊涂。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好意思请假呀!你要同意,这个会一开完,我立马过去,行不?”
那边出现了暂短的沉默后问道:“那我到永金去呢,有没有时间陪我?”
“这太好了,那我在永金恭候你的大驾了?只是觉得有点委曲你了,真不好意思。”
那头打趣道:“你是觉得我贱呗,姑娘大了,嫁不出去,才送货上门。”
听她最后一句,彭大鹏哧地一声笑了,他笑着说:“好,那你就送过来,到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到车站去接‘货’。”
“去你的吧,你这坏人,一肚子坏水,没有一句正经话。”说完就爽朗地笑了起来。
彭大鹏放下电话,一转身发现柳晓燕站在旁边,她笑嘻嘻地问:“是女朋友?”
“算是吧!”彭大鹏回答道。
“是就是呗,好像谁抢去了似的。”她望着他,眼睛里有了异样的光,接着她追加了一句。“是个大美人吧?”
“哪里,哪有你漂亮呀!”
柳晓燕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羞赧地笑着,侧过身做了一个无地自容的姿态,然后转过身,说:“你干吗拿我来比她,寻开心呀!”
“我说得是真话,”彭大鹏正色道,“不信你见了就知道了,看她有没有你漂亮。”
“去你的,你的女朋友,我干吗见她。”柳晓燕抢白道,口气里带着女孩子特有的那种矜持和蛮横无理,多多少少夹杂着几份无名的妒意。
两人逗了一会儿嘴,有人要打文件,柳晓燕就出去了。临出门时,她转身对彭大鹏说:“女朋友来了吭一声,让我见识见识大城市来的美女。”
老葸吭哧地一笑,对彭大鹏说:“柳晓燕对你有点意思了,我看你俩倒挺般配的,而且近水楼台,何必舍近求远,在兰州找呢!”
彭大鹏不知可否地吱唔了两句,便放下话筒坐回自己的位置,勾勾划划地继续研究佟子龙对职代会提出的指导性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