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泥中的蚯蚓,一朝改头换面,却还来不及自我欣赏,心就有一次蠢蠢欲动。】
什么叫云泥之别?
大概真的是那种,第一眼看去,就觉得他真真是天上的谪仙,一举一动清贵流华,点尘不染。而自己却每每躲在暗处窥视着,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模样,永生永世,让所有曾诋毁过自己的人望尘莫及。
若能如此,愿付诸一切,在所不惜。
若已如此,宁可抛却所有,只求高登一步。
他从来都是这样,得不到的要得到,得到之后要更多,如此往复,寻求世间最珍贵的那个东西,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生命。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大抵是在污泥里待得久了,心已蒙尘,往上爬才是唯一夙愿。阿鹿如是想着,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很久很久前,那时候他还是泥巴地里艰难挪动的蚯蚓,笨拙的身子,令人嫌恶的外表,不管谁见了,都只会感到恶心。
但有人在黑暗里拉了他一把,他摇身变作天泽湖里众生灵追捧的仙子般的人物,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外表。污泥中的蚯蚓,一朝改头换面,却还来不及自我欣赏,心就又一次蠢蠢欲动。
他生而低贱,受尽侮辱。因缘复生于鹿角苔精灵中,但不够,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他要成仙,成为浩瀚世间无人敢忽视的存在,这已是他的执念。
思绪早已飘远,他想要挣扎着睁开眼睛,但身体里却有一个意念在狠狠地驱赶他,费尽全力要赶他走。阿鹿不想走,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他好不容易骗得了丹粟的仙灵,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他还在挣扎,尽管已精疲力竭,徒留惨淡的喘息声。
他不甘心,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浑身已无气力,加之身体里的那个意念竟头一回如此坚韧,步步相逼。他再也忍受不住,眼皮缓缓垂下,须臾之间,再无丝毫声息。
但阿鹿的身体里,一个意念在急促地穿透重重阻隔,势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的心脏忽然一突一突地跳动,惊扰了一旁等待的屠萌。屠萌惊讶不已,慌不迭跳起来做出防备的姿势,叫喊道:“陆槐生,你看他怎么回事,明明先前已经断气了,现在,现在竟又有了呼吸!”
陆槐生正哀戚地跪在丹粟身前,听见屠萌叫喊时身躯陡然一震,蓦地转头一看,就见阿鹿的胸脯在徐徐鼓动,看样子是将要醒来了。
他大惊,忙起身拽住屠萌连连后退,又从屋里翻出两把木剑挡在身前,与屠萌一惊一乍地看着在地上缓缓动作的阿鹿。
屠萌偏头小心翼翼地道:“他是不是要醒了?”
“应该是。”陆槐生咽了咽口水,小声道。
说完,两人都下意识看向**躺着的林微阳与丹粟,心底划过丝丝狠厉。先前他二人见天降异端,便来天泽湖寻,却不见人,兜兜转转才在小树林的木屋将两人找到,不想阿鹿也在,且屋中一派打斗模样。
再走近看时,才发现丹粟与阿鹿断了气息,而林微阳则昏倒在地。
他们不明先前发生了何事,心慌间只好先将三人都带回家,再请大夫医治。可没想到,刚刚回到屋里将人安置好,就见阿鹿隐约有回光返照之势。
“唔……小屠……”
还没有见到阿鹿醒来,两人身后便传出一声低吟,屠萌浑身一震,立即冲到了床边,急声唤道:“微阳,你终于醒了!”
林微阳只觉腹中滚烫难耐,股股热浪袭来,让她脑中昏沉,脸上也是诡异地发烫起来。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屠萌与陆槐生站在床边,紧张地盯着自己。
“微阳,你还好吗?”屠萌轻声问道。
林微阳摇摇头:“我没事。”她身上着实黏腻,便要撑床起身,不想刚探起身子就感觉身边有异样,转眼看去,竟是脸色惨白的丹粟躺在她身边,已然全无气息。
“丹粟姐姐?”林微阳猛然间醒过神来,适才发生的事情一帧帧传到脑海中,竟是清晰万分。
平静天空突然骤生的惊雷,阿鹿早已生出的歹念,以及自己腹中滚烫的火珠。
昏迷前,她好似看到阿鹿疯狂地朝自己奔来,而最后迷糊时,见到的却是浑身伤痕的阿鹿倒在血泊间。她心下微惊,瞪大了眼睛四处望去,在看见倒在地上的阿鹿时,目光复杂地望向屠萌:“他……可是死了?”
屠萌犹豫着回道:“好像是吧。”
他话中有话,容不得林微阳多问一句,身边的陆槐生就已迫不及待道:“木屋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家娘子是怎么了?为何会成现下的模样?”
林微阳暗红的双眸中忽而闪过一抹仓皇之色,这下屠萌与陆槐生方才意识到事情并非想象中的简单。
屠萌讪讪地抬手指向林微阳,惊愕问道:“微阳,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林微阳抬手触上眼睑,一时惊讶了。
回想起昏倒前丹粟与阿鹿的争执,林微阳恍然大悟,难道是丹粟的仙灵?她呼吸一滞,愣愣地看着同样诧然不已的屠萌二人,缓缓开口道:“是,是丹粟姐姐的仙灵,误进了我的身子里……”
林微阳目光复杂地将先前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屠萌与陆槐生,她说得极缓慢,一字一句,生怕二人没有听懂,又轻声道:“阿鹿想要杀死我,我实在忍不住,只感觉腹中灼热,像是烈焰在烘烤,抬手间红光乍现,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听到林微阳的话,陆槐生仿佛被魇住,僵硬地问道:“娘子……所以娘子呢?”他顿了顿,发出哽咽的低喃,“娘子,娘子。”
林微阳咬着下唇看了一眼丹粟,而后勉强咬了咬牙,对陆槐生道:“对不起,是我没能救下她。”
“与你无关。”陆槐生蓦地站起来,强忍住脑内的一阵眩晕,疾步走到阿鹿身前,硬声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娘子。”
他手中紧紧抓着木剑,“唰”的一声刺去,长剑便指在了阿鹿的脖颈间。
陆槐生眉眼本是温和的,此刻却已极尽扭曲,面露厉色冷冷道:“我要杀了你!”
但他还来不及动手,原本好好在地上躺着的阿鹿身上忽而泛起荧荧绿光,那颜色极为润泽清透,看着与阿鹿从前那满身的沉静绿光不一样。
陆槐生被吓了一跳,拿着木剑讪讪不敢往前。
林微阳与屠萌见此情形,也从床边走来,与陆槐生并肩而站,盯着阿鹿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只见阿鹿身上的绿光不淡反盛,大有照耀整个屋子的架势。其光亮甚至还要冲出屋顶,直奔云霄。但他到底没有那般狂妄,堪堪将整座房屋照得绿意盈盈,而后在融融的绿光中,阿鹿缓缓浮起身来,飘至空中。
地上的三人惊讶不已,屠萌不知阿鹿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刚要说话,便见阿鹿已慢慢睁开了双眼,霎时间万物静止,唯有他的双目透着超脱于世间万千繁华的色彩。
屠萌看着他的眼睛,忽而有片刻失神,然这还不算,阿鹿微一启唇,问道:“你们都是谁呀?”
众人更觉讶异,一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偏生阿鹿目光灼灼,像是换了个芯子,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偏着头眉头微皱,似乎在思量着现在的情形,但想着想着忽然却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飞到林微阳的面前,嘟着唇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这双眼睛竟如此美丽,清润贵华,全然不似往常时的灰暗无神。林微阳被他的眼神惊住,微张着唇面色讶然。
但阿鹿却眨了眨眼,柔声说:“我识得你,小姐姐,我识得你呢。”
林微阳不记得自己与阿鹿有过牵扯,忆起先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里对他只有忌惮。偏生对着这双眼睛时,她硬是无法发狠对他,只觉奇怪不已,不由得问道:“阿鹿,你怎么了?”
“阿鹿?”飘在空中的绿衣精灵一愣,歪着头问,“谁是阿鹿?”
几人皆是一惊,唯有陆槐生心有怨气,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不就是阿鹿吗?不然怎会出现在这里,不然如何害了我的娘子?”
阿鹿闻言,更是面露疑惑。他沉沉地向林微阳看去,目光中似乎有探寻之意,他说道:“可我只认识你一个。”
屋中众人,他本就只识得林微阳一人。
这下就更奇怪了,屠萌与陆槐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林微阳也愣了许久,但她看着阿鹿的眼睛,那双眼清亮绝美,与原先大不相同,不由得让她心里生出几分犹豫,便问道:“你如何认识我的?”
绿衣的精灵蓦地飘近了些,凑近林微阳,在她的面前嗅了嗅,便兀自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刚才,我欲冲出结界,然久不得法,忽而感觉一阵烧灼,那结界竟被震破,我便重出生天,才知是你救了我。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清晰明了,但林微阳却好像听不明白,疑惑地打断他的话,不解询问道:“你说什么,哪里的结界?”
阿鹿笑了笑,如实道:“就是那该死的蚯蚓,许久前我被他占了身子,魂魄被困结界中。今朝多亏姐姐相助,才令我重出。”
他话音一落,屠萌忽然间有个念头隐隐欲出,急问道:“你究竟是谁?”
“鹿角苔,天泽湖里最美的精灵,鹿角苔。”
皇天恩泽,莫敢相负,唯化雨露,名曰天泽。林墨鲵曾经说过,这里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否则也不会有诸多小兽徘徊。他那时只看到湖边树林众兽徘徊,却忘记了天泽湖内,应是更胜一筹。
因着灵气富裕,天泽湖里生灵遍布。而这其中生灵们最憧憬的,唯余鹿角苔。
他天生美丽,不含丝毫凡俗之气。一举一动,都像是云端的谪仙,不染庸俗。因着这副上天恩赐的容貌气质,鹿角苔在天泽湖里过得如鱼得水,湖中几乎大半的生灵都对他心生爱慕,又觉他不染纤尘,望而莫及。
这其中最甚的莫过于湖边污泥里的蚯蚓。
“那条肮脏的蚯蚓,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在我化作原形的那日,强行占了我的身躯。”鹿角苔如是说着,似乎想到了那日的情景,皱了皱眉头,很是难受。
其实若说鹿角苔单单凭借美色取胜,却也不全。他身上还有个最讨人喜欢的东西,世间只此唯一,所以更显珍贵。每每化作原形时,他会冒出一颗颗浑圆碧透的气泡,幻化成美人鱼的祝福,将诸多美好赐予他人。
凭借这个,他得到了湖中生灵更多的喜爱。只是,每当化作原形时,他的灵力就会消失。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岸边污泥中的蚯蚓小兽乘机而入。
“他将我困入结界,到如今也不知过去多久了。我一直想要冲出来,却不晓得他使的哪般术法,我使尽全力也出不来。如今多亏了姐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听姐姐差使。”鹿角苔恭敬地对林微阳颔首道。
众人听完,皆是心头大震,屠萌感叹道:“原来如此。”
他看向鹿角苔,回道:“看来阿鹿便是强占你身躯的蚯蚓。”他哼了哼,嫌弃不已,“难怪我看他不顺眼,阴阳怪气的,原来是条蚯蚓。”
鹿角苔看了他几人片刻,忽而道:“他……可是行为不端,做了坏事?”
林微阳蓦地反应过来,眼睛亮了亮,诚恳道:“你既说要报恩,那可否将丹粟姐姐救下?她,她正是被阿鹿所害。”
陆槐生也慌忙恳求道:“是啊,求你救救我娘子。”
鹿角苔跟随林微阳飘到床边,俯身只看了一眼躺在**的丹粟,便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救不了她。”
林微阳一愣:“连你也救不了?”
鹿角苔看了看丹粟,又疑惑地望着林微阳,如实说道:“这位仙友的仙灵如今在姐姐的身躯里,我的灵力尚浅,没有办法取出。”
“原来如此。”陆槐生一时神色黯然,感叹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了。
他走到丹粟的身旁坐下,竭力控制自己的颤抖,神色满是哀伤。
林微阳心中酸楚,又问道:“那如何能救?且仙灵现在我体内,着实让我不安。”
鹿角苔想了一下,轻声答道:“这也不难,找个仙力高深的来便是。只是,这方圆百里,除开天泽湖外,我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仙友。”
“那天泽湖内呢?”屠萌忽而问他。
鹿角苔长吁一声:“只叹我被蚯蚓占了身子,许久不曾接触湖中生灵,现下也不知谁的灵气浓郁些。不妨待我回到湖中问问,再寻办法。”
陆槐生一顿,随即拱手道:“多谢。”
鹿角苔回了他一礼,后又看向林微阳,眼睛里闪着亮光:“那我便回湖中去,姐姐可要随我去家里玩玩?”
林微阳怔了怔,犹豫着摇头:“我是凡人,怎能去呢。”
鹿角苔见她怔然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答道:“姐姐现今有了仙灵傍身,自然可以入湖。”
“你说什么?”林微阳声音蓦地涩住,用力吞咽了一下才不可置信般道,“我可以入天泽湖?真的可以?”
她说得很轻,像是生怕听错了般,语气却又十分郑重,像是鼓起了全身勇气才问出这话。鹿角苔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然可以。”
林微阳红瞳中的亮意越发明显,过了许久,她垂下眼睛,睫羽将眸色全然遮住。又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脸,发出低低一笑。
身旁的屠萌似乎感受到了林微阳的喜色,也情不自禁道:“太好了。”
林微阳重重地点头,看向鹿角苔,轻声道:“带我去,我要找一个人。”
“找谁?”鹿角苔诧异地问道。
林微阳无端低低浅笑,心头似有万语千言,一时难得说清,须臾后才缓缓启唇。
“我的相公,林墨鲵。”
鹿角苔听林微阳讲述了先前诸事,也得知林墨鲵早已落入天泽湖多日,丹粟久寻不见,只道林墨鲵怕是早已尸入鱼腹。
说到此处,她的话被鹿角苔打断,鹿角苔摇头道:“湖中生灵良善,应当不会吃人。”
林微阳惊疑不定:“当真如此?”
鹿角苔解释道:“虽然我久不曾与他们联系,但他们的品性我心里明晓得紧。天泽湖并非寻常湖泊,其中灵气乃是上古残留,养就生灵万千,皆属良善之辈。”
屋中寂静一片,鹿角苔话音落后,许久不听林微阳回复。
他诧然转身看去,就见林微阳呆愣愣地坐在桌前,垂眸望着桌上的茶盏,不知在想何事。
鹿角苔沉默了片刻,走上前飘在林微阳的身后。
倏而,他微阖眼睑,两臂张开,在周身化出一团淡绿色的光晕。那光晕柔和清润,清浅舒缓,柔柔的光芒倾泻而出,从鹿角苔的身上缓缓度入林微阳的周遭。
两人通体泛着绿芒,渐渐的,不只是柔和的光晕,还有一颗颗圆滚滚的水润气泡由下往上飘**,直至在林微阳的头顶停住。一眼看去,林微阳浑身上下都被光晕与气泡笼罩,好不新奇。
少顷,林微阳只感觉周身舒适万分,股股清爽传入体内,让她烦躁的心,须臾间就消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林微阳轻叹一声,偏头问道:“很舒服,你做了什么?”
鹿角苔睁开眼,抬步坐在她身边,手撑着下巴抵在桌面,笑道:“是美人鱼的祝福,送给你,希望你每日都如今朝般怡然自得。”
鹿角苔的叶端,会冒出颗颗气泡,幻化成美人鱼的祝福,这是他最受人欢喜的地方。鹿角苔眸光微动,笑道:“姐姐相信世间有美人鱼吗?”
林微阳眉梢微微挑起,点了点头:“如今我相信了。”
鹿角苔觉得他和林微阳很有缘分,不然为何每每与她说话时便觉通体舒畅,像是许久前便与她熟识。今朝再见,心内很是满足,如清风起,琅琅沉浮,翩然柔情。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不知道美人鱼在何处,但上天令我能感应得到它们,又让我拥有着美人鱼的祝福,可以将世间所有的龃龉,化作清风和煦。”
林微阳不觉感叹道:“这是你的因缘所致。”
鹿角苔眉毛一扬,瞳中泛着徐徐流光,忽而说道:“我最近常在想,我与那蚯蚓,在他人看来,可谓是一在天,一在地。可为什么上天会赠我诸多好物,却独独让蚯蚓平淡一生?”
“果真是偏心吗?”鹿角苔愣了愣,怔然问道。
林微阳沉思片刻,目光触及鹿角苔发亮的瞳眸,忽然想起先前阿鹿蒙尘般的眼睛,蓦地含笑道:“谁说偏心不平呢,一切皆在初生的那刻定下了,虽说阿鹿原形平淡,但他却不知自己实乃登天好物。”
“咦?”鹿角苔略略疑惑。
林微阳兀自笑道:“污泥中的地龙,貌丑低贱,却是一味好药。清热定惊,通血活络。阿鹿自轻自贱,临到死时尤不知若能好生修炼,将来命途可观。又何必艳羡他人,生生斩断了自己的活路。”
鹿角苔惊讶不已,心中无端起了几分怅然,又失笑道:“姐姐竟还知药理?”
“从前在家时,母亲教过一些。”林微阳回道,说完后心头却是一凉,她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喟叹,“离家太久,有些想念了。”
“我也是。”鹿角苔闷闷道,又问,“姐姐的家在何方?”
林微阳蓦然抬头,顺着半开的窗户望向远方,那里山脉纵横,云遮雾绕,整座山仿佛藏身在云端之下,让人看不清楚。她望了许久,久到鹿角苔打了个呵欠,才淡淡收回目光,眼底滑过一丝黯然。
“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我的亲人都在那里,等着我们回去。”
“是吗,可我好像没有亲人。”鹿角苔闷声答话。
林微阳垂下眼来,淡淡道:“我许久不曾回家了。”
很想,很想它。
丹粟的仙灵虽然在林微阳体内,但毕竟不是她的东西,且微阳只是凡体,恐难消受。鹿角苔便用灵力助她一臂之力,使其中仙灵能在她腹中安生存放几日。
林微阳本不会使用法术,入湖时也亏得鹿角苔帮了忙,才能在天泽湖里好生寻找一番。可终究还是如丹粟所说,湖中并无林墨鲵的身影。
寻找多日,鹿角苔都已疲惫不堪,林微阳倒是还有劲儿,多番在湖中探访。
屠萌坐在岸上苦等,许久之后,黄昏渐起时,才瞧见湖面涟漪。他慌忙站起身,就见鹿角苔与林微阳一前一后上了岸。
他忙问道:“怎么样了?”
林微阳神色黯然,低头不语。她身后的鹿角苔缓缓飘来,对屠萌道:“不曾找到。”
屠萌瞬间也伤心了,他跟上林微阳,几人同往天泽湖岸上的凉亭走去,凉亭里有早先屠萌备好的清茶。鹿角苔啜了一口,不由得转头看向林微阳,只见她一双红瞳十分黯淡,眸中寂寥,一时也伤怀道:“姐姐别担心,我会再帮你找的。”
屠萌叹气道:“竟已经这么久了。”
他们不曾数着日子等待,但也知时间太久,都已心念半丧。
鹿角苔对林微阳很有好感,自然随时观察着她,忽然看见她红色的眸子忽暗忽亮,猛然间有几分熟悉,但隐约又觉得自己想错了,这番心绪波动间,自然被旁人察觉到了。
屠萌见他神色颇为奇怪,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鹿角苔不由得抬起头来,又看了看林微阳的眸子,呼吸骤然一顿,恍然大悟般道:“我知道了!”
几人不解。
鹿角苔兴奋得很,急急飘到林微阳眼前,惊诧道:“我知道他会在何处了。”
“在哪里?”林微阳腾然起身,面上大喜。
鹿角苔幽幽道:“若他没有被鱼虾吃掉,便定然是落入了湖里的一处隐蔽之地。此地名唤决决渊,藏身于湖底幽暗处,终日不见阳光,黯然随波逐流。”
“决决渊……”
“随波逐流,所以它没有固定的地方。这处深渊,深不可测,诡异难挡。藏在湖底,因缘寻得。”鹿角苔沉着脸,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