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人,应该是皇天后土上,足以撑天地的人。】

骄阳初升,浔州今晨倒是难得的晴天。

阳光从窗缝悄然探进的时候,屋中众人刚刚睁开了被折磨了一宿的眼睛。

屠萌揉揉眼睛,赶紧起床奔往林微阳的房间,刚打开门就看见**之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屠萌大喜,赶紧冲进去,站在床边喊着她的名字:“微阳,林微阳,醒醒,微阳。”

林微阳唰地睁开了眼睛。

屠萌眼睛一下就亮了,急忙喊道:“你终于醒了!”

林微阳还有些没缓过神,她望着床顶,眼神略显呆滞。

“微阳?”屠萌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这才唤回林微阳的视线。她先是闭了闭眼睛,皱着眉头看向床边,在看见屠萌的时候惊讶了下,微微张唇,喊道:“小屠?”

“是我,是我。”屠萌扬起大大的笑脸应道。

林微阳的声音还很嘶哑,应该是之前在水中泡了所致。她咳了咳,声音算是清亮了不少,转眼问屠萌:“哥哥在哪里?”

屠萌早知她一醒便要找林墨鲵,预先也已想了不少说辞,但都觉得不太好,又想这是件大事,现在便是隐瞒了日后问起也是麻烦,不如直言以对,一起想办法。

昨晚惦记着微阳和墨鲵的事情,屠萌一直都没睡好觉,现下清早起来,眼睛周围也是黑了一圈。他叹了口气,低哑着声音道:“昨日你落入湖中后,墨鲵便跳了下去寻你,谁知救了你上来,却久久找不到他。”

林微阳呼吸一紧,她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那,他,他怎么会?他是不是还在湖里?”

屠萌摇摇头,看林微阳脸色煞白,一副心焦模样,声音也忍不住低沉下来,嗫嚅道:“微阳,现在我们还在想办法,你别担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微阳眼睛红通通的,咬着下唇尽力想要忍住眼泪,却憋得脸色极难看。

她惶然至极,嘴里发出低哑的呜咽,屠萌一看,立时惊了。瞬间,她的眼睛里暗红得像是要流出血来,周身都透露着一股心伤的气息。林微阳嘴唇颤抖,痛楚地说道:“他在天泽湖里,怎么寻的,你们如何救我出来的?”

林微阳蓦地想起落入前湖面翻腾的波浪,如此诡异,她就更加心慌。

屠萌没有办法,只好将丹粟的事情告诉了她,并说道:“丹粟姑娘找了两次都没有救出墨鲵,我也实在是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要去看看。”林微阳听完屠萌的话,心里急得不行,忙就要下床。

不过她还没穿上鞋子,就被屠萌按住了,屠萌将她带到**继续躺着,林微阳却不愿,一直挣扎,直到屠萌沉着声音道:“你身子弱,去了有什么用。况且那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天泽湖绝非寻常湖泊,咱们不会法术,怎能下湖?”

林微阳的身体僵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

见她情绪似乎好转,屠萌便松开了手,好声好气地坐在床边给她讲道理。

“丹粟姑娘是仙者,她一定能救出墨鲵的。咱们好好在屋里祈祷,给他祈福好不好?若是连你都受伤了,到时候墨鲵回来一定会更伤心不是吗?微阳,他会好好的。”屠萌镇定地道。

其实他本身不是镇定的人,可到了现在,三人里缺了个主事的,微阳又是柔弱的女孩子,他作为唯一的大男人,如果还是沉不住气,那微阳该怎么办?

他是男人,应该是足以撑天地的人。

安抚好林微阳之后,屠萌就去找丹粟了。

丹粟表示,今天也会去天泽湖里找人,请他们放心。屠萌看着她的模样,松了口气,倒不是他不相信丹粟,实在是先前丹粟所为,确实让他心有顾虑。

不过现在看她也在心忧于林墨鲵的安全,屠萌也就放心了些。

时光轮转,瞬息而过,一晃便是三日。

这三天里,丹粟几乎昼夜都在天泽湖里。除了时常被阿鹿缠住说一些怀念往日美好的话以外,她都在湖中游**,企图寻找林墨鲵,可终是无消息。

屠萌则整日被林微阳拖着做木筏,而后两人坐在木筏上,漂在湖面等待丹粟带回林墨鲵。短短三日时间,林微阳瘦了一大圈,她本就吃得少,现下日日惦念林墨鲵的安危,更是难以下咽。

时间越是往后一日,几人心中的慌乱便更甚一日,长此以往,恐难安生。

三日后的某个午后,丹粟刚从湖底出来,便朝着木筏上的两人摇了摇头,林微阳原本含着希冀的目光忽而转淡,垂下了头。

坐在她身边的屠萌抚了抚她的背,以作安慰。

天泽湖湖面宽阔,此时阳光极盛,洒在湖面成了银光粼粼。周围除了他们并无其他人。乘着竹筏划在湖心时,越发觉得四周静谧,渺无人烟。林微阳抱膝坐在竹筏上,听着耳边屠萌轻声安慰的话,忽然道:“哥哥他会不会已经……”

她不敢再说出口了,最后的几个字被噎在了喉咙里,她微微张着唇,已然无措。

屠萌看着她的模样,猛地站起来。他一手撑起竹竿,向湖面上轻轻一点,竹筏立刻划开水面,**悠悠地往岸边而去。

竹筏飘动,林微阳忽然感觉到一阵飘忽,她愣了一下,抬头不解地问道:“去哪里?”

“回家。”屠萌木着一张脸答道。

林微阳目光一滞,转而撑起身来,同屠萌一样站起,往他那处走了几步。竹筏上本就窄小,如此之下,两人间便只隔了些许距离。极近,极近。屠萌往她那儿瞥了一眼,瞧见林微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杆子,他浑身一凝,生怕林微阳做傻事。

屠萌抓着竹竿的手紧了紧,偏头对林微阳道:“你先坐好,别乱动。”

林微阳的眼神微一闪烁,像是没有听清楚屠萌的话,屠萌无奈,准备再说一遍,却在刚开口的时候被林微阳打断了。

“别回去。”她说。

屠萌怔了一下:“嗯?”

林微阳又张了张嘴,轻声对他道:“别回去,小屠。”

“为什么不……”屠萌待要反驳,却又想起林微阳现下被林墨鲵一事折腾得身子日趋羸弱,不由得迟疑了片刻,才慢慢解释道,“丹粟姑娘出来了,咱们过去问问情况好吗?”

林微阳听了这句话,并未露出任何表情,她呆呆地朝岸上的女子看去,又立刻收回了目光,自语般轻声道:“她还是没有找到。”

她的声音太低太低了,似乎已经淹没在了湖水微澜中,屠萌并未听见。

但他已经明白了林微阳的意思,回看了一眼岸上面无表情的丹粟,叹道:“咱们再想办法。”

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微阳眨了眨眼,如羽的睫毛上沾染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垂垂将落矣。她看了眼紧握着竹竿与自己僵持不下的屠萌,微微叹了声气,便要俯身坐下。却在此时,湖面上横生异动,水浪翻腾,赫然间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涟漪。

屠萌被惊了一下,连忙抓紧竹竿,后退几步,伸手将林微阳护住。

林微阳也愣愣地看着水面。

却见岸上独立的丹粟并不紧张,只堪堪施舍了一抹余光,在看见水面腾然而起的阿鹿时,开始若有若无地飘向他。

阿鹿浮在湖上,刚一出来便看见湖面飘**着的竹筏,他愣了愣,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对着丹粟发出一声奇怪的轻笑。

不知是嘲讽,还是觉得无趣。

丹粟终究还是不能忽视他,听到这声轻笑时忍无可忍地啐道:“你在笑什么?”

阿鹿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怪异的弧度,他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在想什么,难道还在试图去湖中寻人?真是笑话。”

这下不只是丹粟,连竹筏上的二人脸色也变了。

偏生阿鹿不觉,依旧开口道:“时隔多日,若能找到还会拖到现在?恐怕早就入了鱼虾之腹。”

“阿鹿,你胡说什么!”丹粟怒道。

阿鹿却看着她笑了笑:“事实而已。”脸上是毫不在意的表情。

丹粟浑身都僵住了,她没想到阿鹿现在竟成了这副样子,一时心里憋屈极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堵他的嘴,只恨恨地偏开头去,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阿鹿却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在瞧见丹粟的表情之后,也愣了一下。他心里念着此行出来的大事,心知不能再与她多说废话,不然丹粟会更加厌恶自己。便心思一转,面上已然变成了从前温和的模样。

他想了想,蓦然间做作地长叹一声。

声音很大,因为他漂在湖上,连带着动作也很大,一时让湖上两人和岸上的丹粟都惊疑了片刻。

瞥见丹粟投来的目光,阿鹿而后垂下头去,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低低地开口道:“我今日出来,是有一件大事想要告诉你的,丹粟姐姐,你可愿好生听我一言。”

丹粟姐姐。这称呼一出来,丹粟便讶然住了。

她抬眸看着阿鹿精致的面庞,和他脸上显露出的柔情,仿佛骤然间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那时候两人互相交换了姓名,阿鹿就是这样喊着自己。

语气中带着丝丝怯懦,和如获至宝般的喜悦。

但如今丹粟知晓了他的真面目,并未如往常一般欣喜,反倒是目光深沉地望着他,若有所思。

阿鹿看见丹粟的表情,并不惊愕,只是神色有些复杂,于是低垂着眉眼看着她。

他在心里想了一下说辞,忽而便道:“陆槐生最近可是过得越发艰难了?”

一言出,众人皆惊。

林微阳与屠萌立刻往岸上看去,只见丹粟面露怔疑,眸光忽冷。

丹粟强自镇定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阿鹿转瞬间露出一副无奈的口吻,苦口婆心道:“多日前我拜托你寻找林墨鲵的时候,不是说过吗?”

丹粟呼吸一滞,是了,他说过的,他正是以这个秘密换得了自己寻来林公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丹粟咬牙切齿道。

她生怕阿鹿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于是急切地看了一眼还在湖中心漂着的林微阳二人,收到丹粟的眼神,林微阳与屠萌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不解。

屠萌想了一下,朝着岸上唤道:“丹粟姑娘,发生何事了?”

听到喊声,漂着的阿鹿意有所指地哼了哼,丹粟面上倏而凝住,转而对屠萌道:“没事,我与阿鹿还有些私事要了,先走一步。”

屠萌与林微阳虽然觉得事情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丹粟抬眼瞪了一下阿鹿,手心浮起一团红光,红光乍现,飘进了阿鹿的身躯,阿鹿瞬间就从湖上飘来,同丹粟一起离开了此地。

往日便是这样,丹粟将自己的仙力传入阿鹿体内,阿鹿方能离开湖水。

待二人走远,依旧漂在湖心的两人对视一眼,才恍然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继续开始了无望的等待。

林间倒算寂静,鸟畜无声无息。

丹粟将阿鹿带到了天泽湖外围的小树林里。看到这里,丹粟便想起了与林墨鲵一行初见相遇的木屋。那个屋子起先林里并没有,是丹粟为了能与林墨鲵搭上关系,特地施法变的。后来事情败露,忘记收回木屋,也就随了它立在林中。

阿鹿不可落地太久,她就寻到此地。不过想来二人也聊不了多久,也无须担心。

丹粟背对着阿鹿,站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开口,她已然等不及了,便冷声冷气道:“你要说什么事情?你既开口了,便定然是挟了我的把柄,直说便好,何苦藏着掖着。”

她身后的阿鹿听了这句,骤然笑道:“你果真要与我这般说话?”

丹粟突然愣住了,她微微觉得今日的阿鹿说话很奇怪,正想回头看他,却忽然感觉肩膀上一紧,竟是被阿鹿从身后紧紧抓住了。

熟悉的感觉随之传来,丹粟一愣,稍稍侧过脸,只见阿鹿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微阖双眼,一副伤怀低落的模样。

看见这样的阿鹿,丹粟心中没有悸动是不可能的。

她定定地看了阿鹿许久,叹了声气,无奈道:“你这是何必?”

阿鹿按着她的肩膀沉默了许久,方才闷闷道:“我与你从前便是这样好,如今怎的疏远了?丹粟姐姐,别与我太疏远好吗,我很伤心。”

丹粟一听,又是好笑又是气。

究竟是谁最先欺骗谁的?又是谁最先不将谁当作知己好友的?今儿他竟倒打一耙,成了是丹粟自己看不上他,要与他疏远?

笑话,笑话!丹粟简直就要被阿鹿气笑了,想也不想就推开他,寒声道:“你别再用这一套,我受不起。”

阿鹿听了这话,微微变色,似笑非笑道:“哪一套?这本就是你我相处之道。咱们还是彼此唯一的知己好友,不是吗,丹粟姐姐?”

“我承受不起。”丹粟哼了声,躲开了他的目光,“我如今是看不透你了,现下你又这般与我亲热,是否又有事央求?”

她顿了顿,直言道:“若有事也别说,我不会帮你再办,从今往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便是。”

阿鹿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话,照样厚脸皮地抚着胸前的长发,将微卷的发丝绕在指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动:“罢了,我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你说道。”

丹粟疑惑地看向他。

阿鹿嘴角泛起一丝轻笑:“不久前我便说过,你助我找到林墨鲵,我就帮你解决那事。如今虽然林墨鲵消失不见,但我的承诺却要遵守的。”

丹粟一怔。

她没想到,阿鹿竟然还记得自己的事。

看见丹粟惊讶的表情,阿鹿心知肚明,却偏偏要开口损道:“莫非在你心里,我就是不守承诺的伪君子?”

阿鹿轻声笑着,丹粟抿了抿唇。

阿鹿失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虽然性子不好,但也晓得言出必行的道理。既然知晓解决你心头大患的法子,自然会如实相告的。前些日子我被林墨鲵的事情刺激了,说话夹刺儿,也忘了大事,你可别误会我了。”

这倒是很意外了,但丹粟瞧他语气正经,似乎并不是在胡言乱语,丹粟也不好与他针锋相对,遂放软了声音道:“那……是我错怪你了。”她上前几步,拉着阿鹿的手,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一定要帮帮我。”

“这倒不难。”阿鹿颔首笑道。

丹粟面露怔疑。

“丹粟姐姐,你附耳过来。”阿鹿朝她招招手,丹粟顿了一下,而后乖乖地走近,阿鹿便在她耳边娓娓道来,“这件事情听着困难,但办起来却是极简单。”

丹粟微微睁大了眼睛,屏息静气听他道:“仙凡有别,则天降灾祸。若要安生度日,不妨仙不成仙。”

闻言,丹粟脸色顿变。

“仙不成仙……”

阿鹿苦口婆心劝道:“一切灾祸起源于谁,你该是明晓的。只因你是仙家贵客,岂可与凡人纠缠,若有朝一日,你自降仙体,化作凡人,任是上天再要降下灾难,也师出无名了。”

听了这话,丹粟怔了怔,讷讷道:“自降仙体?”

阿鹿还在她的耳边徐徐诱导道:“对,你变作凡人,陆槐生也是凡人,岂不是天生一对?”

此言一出,丹粟眼神亮了一下,阿鹿本就紧紧盯着她,看见她这样的眼神后,心里喜不自胜,正在洋洋自得间,头顶白云倏而变得灰暗,云中蓦地电闪雷鸣,须臾间便有几道炸雷向两人站立的树林兜头落下。

阿鹿面色一变,目光一滞。丹粟也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就见天空已然昏暗。

不知怎的,阿鹿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他赶紧凝了凝心神,急声唤回丹粟的视线:“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可愿意?”

定然是愿意的啊。丹粟想着。

自从她下山与陆槐生成亲之后,短短三年时间,无名镇已发生了不少祸事。原先她还以为只是巧合,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又听阿鹿说了几句,她便确定是上天所降的惩罚。加上陆槐生身体日渐消瘦,让丹粟不得不猜疑。

人妖殊途,人仙亦殊途。

或许,当自己不再是仙体后,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丹粟心动了,一时间心里竟激起了浓浓的希冀,她笑了两声,急切问道:“要怎么办才可以?你说,我做。”

她这最后一句咬字极重,只听乌云中雷声越发连绵,而远望去,山间被乌云遮蔽的地方渐渐泛出暗红色泽,奇怪得紧。

阿鹿说:“解决的法子说来也简单,只需将你的仙灵褪下,便可。”

仙者无仙灵,便如凡人无灵魂。丹粟岂能愿意,她眉头一皱疑问道:“没了仙灵,我岂不是会生生陨灭?”

她记得很久之前,听说复州山的岐重仙君为了将自家养的花儿复生,也是自弃了仙灵,堕入了无尽之地。前车之鉴,他们后辈哪能重蹈覆辙。

但阿鹿却笑了,摇头反驳道:“我这有个祖传的法子,届时可为你护法,散去仙灵时保你身躯不灭,单单只降凡尘。”

“当真?”丹粟愕然。

阿鹿目光坚韧,一字一句道:“必定万无一失。”

“轰隆!”

沉寂的云层再度突出一片耀眼到惨烈的火光,炸雷响起,在竹林中久久回**。眼看着就要下雨了,阿鹿不再与丹粟多说,点到为止,飘然回到了天泽湖里,徒留下丹粟静静地站在树下,若有所思。

发上渐趋湿润,丹粟一愣,抬眼看去,就见豆大的雨点儿急吼吼落下,打在身上,只消片刻就湿了一大片。但丹粟站在那里没有动,微微咬着下唇,垂目轻叹。

一人撑着竹伞缓缓走来,他拿着伞骨的手苍白清瘦,却也坚韧有力。

“娘子,该回家了。”

陆槐生将伞往旁一偏,挡住她头上的雨珠。

丹粟看见他,低声道:“相公,你……身子可还好?现下冷了,你穿得实在单薄。”

陆槐生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愣了一愣,眼中却依旧温和。

他幽幽叹息道:“我一切都好。”

然后便扶着她的腰,伴着雨落下的滴答声,缓步回家。

这一日过得格外寂静,几人心中似乎都憋着事,各想各的互不干涉。直到夜里,丹粟闭目躺在**,背对着陆槐生装睡。久久之后,在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时,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上眼睑,再放下时,手心已一片湿润。

翌日,她疯了似的跑到天泽湖,站在湖岸,唤着:“阿鹿。”

一道涟漪忽然漾起,绿衣长发的阿鹿飘然而至。

丹粟朝他稍一点头,而后衣袖一拂,拱手沉声道:“愿阿鹿相助,感激不尽。”

阿鹿压下心头的狂喜,面上不显声色,淡淡道:“你我是知己好友,此事算不得什么,我必竭尽全力,为卿脱胎换骨。”

耳边风声猎猎,丹粟的心底有什么被触动,涌出了一丝寂寥。

只希望,脱胎换骨终为人,皇天在上,信女诚挚,一生一世,不断香烟。她生而良善,不与其他争艳,只求万事和顺,不伤不悔,终其一生。

事情决定往往只在一瞬之间,丹粟将此事全全托付给阿鹿之后,也就收了心,尽力地入湖寻找林墨鲵。

其实,说实话,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丹粟想着,毕竟已经过去多日,若非她担心林微阳经受不住打击,早就对她实话实说了。天泽湖虽说深不见底,但以着她的法力寻找,若真人尚在,岂有找不到的道理。

怕只怕,尸体早入鱼腹。

丹粟再一次从湖里出来时,依旧是一脸愁容,在岸上等待许久的林微阳一看见她的表情,眼底的光亮突然熄灭了。她沉默良久,对着迎面走来意图宽慰自己的丹粟点点头:“还是没有找到吗?”

丹粟静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答案已然明了,何必再多说。林微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缕怅然,抬步走到岸边坐下,目光紧盯着湖面,不置一词。

丹粟站在她身后,叹了声气。

坐在岸边的林微阳低垂着眉眼,怔怔地盯着湖面的涟漪,喉头一哽,将喉间的酸涩感咽下,感觉到身后人的叹息声,她正打算转身说些什么,就见此时,湖面上缓缓浮出一个人影。

是阿鹿。

看见阿鹿来,丹粟眼睛一亮,立时便对林微阳说道:“林姑娘,我与阿鹿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

林微阳疑惑地看了一眼极力压抑着面上喜色的阿鹿,皱了皱眉头。

“林姑娘?”久不见林微阳回应,丹粟又问。

林微阳收回目光,对着丹粟微一点头:“请便。”

然后她就看着丹粟与阿鹿一前一后离开了天泽湖,急不可耐地往另外一边的树林而去。

“他们似乎,太过急切了……”林微阳低声喃喃,“究竟是什么事情?”

一道仙光忽然降下,伴随着仙光,整个木屋都被笼罩在浓重似血的红色中,衬着天空中骤然而起的炸雷,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以往都说浔州只多雨,但最近的日头着实奇怪,雷鸣不止,恐是横生异变。

留在家中的陆槐生担忧地对屠萌说道:“难道这又是无名镇的灾难?”

屠萌站在屋外,抬头看着黑压压的云层,听到陆槐生的话后蓦地一惊,回想起镇上曾经发生的祸事,一时间背上冷汗突生,紧张不已。

伴随着雷鸣声,瓢泼大雨轰然降下,林中树木被雨淋湿,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好不恼人。但此刻树林里的小木屋却安静不已,屋中被红光笼罩,若是现下有人站在窗下,便可瞧见正有一男一女对坐,皆闭着双眼面色焦急。

忽有狂风四起,打在紧闭着的门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声音极大,却依旧惊扰不了两人,渐渐地,可以看见两人身上缓缓浮现出异常的红光,炽热,灼烈。

林微阳打着伞偷偷跟了过来,她躲在窗沿下,瞧见这场景后惊愕不已。

木屋中静坐着的丹粟久久感觉不到阿鹿所说的祖传之法,不由得睁开了双眼,问道:“阿鹿,你说的法子究竟何时用?我,我的仙灵马上便要出来了。”

见她停下,阿鹿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催促道:“待你仙灵出来时,我方才能用。快些吧,今日正是吉日,若是错过了不知要等多久。”

丹粟皱了皱眉:“是吗?”

“自然,仙灵刚出来的时候,灵气浓郁鼎盛,不知要吸引多少周遭的小妖觊觎。你先前虽然已设好结界,能抵御小妖的窥探,但终究抵不了多久,还是快些行事。”

丹粟还是有些担忧,阿鹿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物,继续道:“待你仙灵一出,我便用化灵缶守住,将仙灵炼化,最后用炼成的灵丹传入你肉身中,可保身躯安定。”

他手里的化灵缶泛着隐隐绿光,酒器模样,看起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丹粟微微放了些心,抬眼看周遭的结界有些黯淡,便又使力多加了一层,后对阿鹿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阿鹿莞尔一笑:“那咱们快些吧。”

丹粟随即盘腿坐正,阿鹿也跟着摆好架势,只等她仙灵浮来。

届时方可——

生吞,入腹。

脑中是隐隐的炸裂声,林微阳躲在檐下实在难受,又遥望天际,只叹云层都快被振聋发聩的雷声震得摇摇欲坠了。

她咽了下口水,余光蓦地瞟到木屋内阿鹿的眼神。

是**裸的,不带丝毫隐藏的,贪婪的。

林微阳顿时一惊,忙去看丹粟,就见她阖起双眸,并未察觉阿鹿的神色。

此时丹粟已在暗暗发力,周身弥漫着烈焰红光,像要被燃烧一般。但更让林微阳感到诧异的是,正有一颗小小的泛着火焰的红珠缓缓从她的身躯中浮出,很慢很慢,而阿鹿正瞪大了眼睛盯着它,眼中精光不断。

似是被阿鹿的眼神惊住,林微阳脸色大变,下一刻,就听见里间传来丹粟低哑至极的轻唤:“阿鹿,阿鹿,快,快,快帮我……”

阿鹿动作优雅地从**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飘浮在空中的红珠,又似施恩般地看了眼此时已伏在床沿面色惨白虚弱无力的丹粟,呵呵轻笑。

“帮你吗?”阿鹿精致的面庞上泛起诡异的笑容。

丹粟呼吸一滞,已然是发觉了阿鹿的企图,她恐慌地睁大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张着嘴巴“啊啊啊”地嘶声叫着。

阿鹿不耐地摸了摸耳垂,垂目冷冷道:“仙灵已出,你还有何用,帮你?嘁!”

他转头贪婪地望着飘在空中的血色仙灵,手一抬,仙灵倏地落入他掌心。阿鹿满意地瞧着手中之物,心里已是急得不行,现在只想赶紧将丹粟解决掉,占有她的仙灵。

阿鹿行事干脆,话不多说,直接抬手以对,掌心凝结出丝丝绿光,眼看着就要覆上丹粟的天灵盖。

木屋中的种种皆被林微阳收入眼底,她顿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丹粟便要被恶人所害,情急之下,林微阳捡起地上的碎石顺着窗缝掷出,一击击中了阿鹿的手。

阿鹿脸色顿变,仓皇转头看来,就见林微阳已破门而入,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尖利树枝恶狠狠地对着他。

“是你?”阿鹿明知故问。

林微阳捏紧手中的树枝,沉声道:“是我,你放开她。”

她指着丹粟,阿鹿也下意识看去,丹粟仙灵已失,此时已经算是垂死挣扎,要不了多久,便会堕入阎王道。

林微阳没有指望自己能够从阿鹿手中夺人,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丹粟被人害死,咬牙切齿道:“她待你只有真心,你竟是这样回报,狼心狗肺,不过如此。”

阿鹿倨傲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之意:“谁要她的真心,呸。”

“你!”林微阳脸色变了。

阿鹿根本就没把林微阳放在眼里,便要继续刚才的事。见此情景,林微阳再也按捺不住,举起树枝就要向他攻来,而阿鹿一愣,周身浮现出隐隐绿光,长发翻飞,也露出了对敌的姿态。

虽手持树枝,看似毫无攻击力,但林微阳自诩有着巧劲,凭借着这股子巧劲和灵活,轻快地躲避着阿鹿的攻势。一时间,在小小的木屋里,双方倒是意外地僵持不下。

林微阳再一次避开阿鹿,轻快地闪身到昏迷着的丹粟床边,阿鹿猛然回头,眼中杀气弥漫,同时左手一伸,从袖中划出一把暗红长剑,直刺向林微阳。林微阳浑身一颤,脚下急急后退,却抵在了床沿上,眼看着长剑便要刺来,她眸光涣散,已无可避之地。

林微阳咬紧牙关死死抓住树枝抵抗,就在暗红长剑穿梭疾来时,一抹烈焰红光骤然出现在林微阳的眼前,光芒极盛,险些刺瞎她的双眼。见此,林微阳面上愕然一愣,下意识地张开嘴,红光便瞬息落入了她的口中。

喉咙骤然被哽住,林微阳呼吸不畅,捂着脖颈往下一咽,只感觉浓浓的灼热感在腹中穿梭游**,久难停歇。

暗红长剑直刺而来,林微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而她身上蓦地红光一闪,暗红长剑便如青烟消散于风中。她再睁开眼时,就只看见阿鹿错愕震惊的面庞。

阿鹿眼睁睁地看着丹粟的仙灵落入了林微阳的口中,眸中云海翻涌,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脚下发软险些着地。

他怔愣了片刻,便急吼吼冲到林微阳面前,拽着她的衣领怒火连连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贱人,吐出来!”

林微阳腹中灼烫难忍,她身子弱经不住仙灵的威力,吸收不了又吐不出来,浑身上下都有股难以言说的烈焰火光在燃烧,慢慢地,一步步地,像要将她由内到外地焚烧。偏生阿鹿此刻又在她耳边嘶吼,一副要将她生吞入腹的表情,更是让她急躁的内心变得更为烦闷。

她红着眼睛看向阿鹿,忽然间像是魔怔了,一时顾不得别的,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迫使她猛然腾空,破开原先丹粟所设的结界,伴着连连嘶吼,一道道冰冷的红光闪现,猛地刺入了阿鹿的身躯中。

刹那间,猩红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阿鹿竟是连挣扎也没有,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至此,林微阳方才停歇下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眼底蓦地一白,双腿发颤,便软着腿斜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着。

陆槐生和屠萌伴着雷声赶来的时候,便看见小小的木屋已然破败不堪,林微阳身上被溅了大片血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

她的身边,丹粟面色惨白,已然没了气息。阿鹿倒在一片猩红的血池中,伤痕累累。

两人大惊,面上顿时失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