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不走了,留在凡间,嫁给他,嫁给他。】

嶙峋高山,凡人不可及。

丹粟下山的时候,初开灵慧心性简单,只道世间自当如仙山般平和安稳,便携上了满满的好心情踏上了离开仙山的小路。

小路崎岖不已,四周生长着绿莹莹的苜蓿,再多走几个步子,又有静静流淌着的与远处深碧大山一色的小河,以及河边大石块旁那满树的白花。

前方的岔路口,便是仙山与凡间的交界。

自从十余万年前天地大劫,一万年前邪祟复出后又被镇压在大地之下后,仙凡两界便又新增了不少规矩,除开以往的不可伤害凡人、仙凡不可相恋外,更加重了仙山与凡界的结界。

仙界仙山与凡间共存于世间,但除开拥有仙缘的凡人外,其余寻常百姓并不能找到仙山。一如那盛产灵湖的青丘仙山,凡界也有座青丘山,仙山确实与它在同一位置,但寻常凡人去见,则只能瞧见凡间的山脉,并非仙山。

仙凡结界虽然加重,但也并非要阻断两界交流,一般修炼了万年左右的仙者都能随意出山,不受任何伤害,但若仙力微弱,或是仙山中的寻常仙兽出来,则会被削弱不少灵力。

丹粟自然不是灵力高深的仙者,但她心意已决,毅然选择冲破结界来到凡间。

仙力着实被削弱了不少,她刚一出山便已手脚发软,浑身使不上力。

她是娇弱的性子,愁眉苦脸地坐在仙凡结界处的石头旁暗自垂泪,正打算回去,却在抬眸时,看见远方连绵的青山中,数不清的白云穿插其间,小童们穿着素衣潇洒地在山间玩乐,在常青树下欢呼雀跃,嗅着朵朵野花的芳香。

渐渐地,月亮出来了,又见一男子优哉游哉地静坐在树下,抬头望着星光盈盈的夜空。

他的眼睛比月光还要柔和,像有银光在瞳孔里缓缓流动,嘴角还漾着浮絮般的轻笑。不知怎的,丹粟的心,一下子怦怦直跳。

她决定不走了,留在凡间。

嫁给他,嫁给他。

“呜呜呜……”

连续不断的呜咽声终是打断了丹粟的回忆,她回过神来,一抬眸就看见陆槐生,那人用极尽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初见时的心动。

未免自己再多沉溺,误了正事,丹粟赶紧收敛了心神,转头望去。

屠萌还跪坐在湖岸边,双手捧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发出一声叹息,懊悔地看向湖面,愧疚道:“都是我的错。”

陆槐生拉着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丹粟张了张唇,想了想还是低声对他说:“相公,我现在要去湖里一趟,将林姑娘救出来,再去看看林公子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

陆槐生到底是读过书的,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丹粟心里的顾忌。

他淡淡地摇头,闻言细语道:“好,你去吧,我就在此地等你。”

“嗯。”丹粟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湖边走。

在路过屠萌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就化作一缕红烟,毫无声息地落入了天泽湖中。

屠萌骤然听了这句,脊背一寒,抬起头刚要说话,就看见了这一幕。

先前阿鹿带给他的震撼还没有消失,紧接着屠萌又受了这样一遭,他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好不容易才将口中欲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压住。

果然仙凡有别才对,否则柔柔弱弱的凡人哪里禁得住此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屠萌如是想着,手无意识地抬起,触到泛红的双眼,以及眼眶里蓄满的泪珠时,又是好一阵“呜呜”乱号。

须臾后,一抹红光飘然于空中,紧接着红光落在地面上,化成两个人影,正是丹粟与尚在昏迷的林微阳。

屠萌抹干净眼泪,噌地跳过来看,见林微阳面上身上都没有伤痕,吊着的心放下了半截。但见她久久不醒,又着急难耐,直吼着询问原因。

丹粟有些歉意地解释道:“她落湖之前受了我的红鳞刃,所以才昏迷不醒。”

刚一说完,就瞧见屠萌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摆出欲与她干上两架的架势,丹粟连忙补充道:“我能治好她,不会伤身,你别太担心。”

屠萌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往丹粟身后看看,焦急不已道:“那墨鲵呢,有没有看见他?”

说起林墨鲵,丹粟的神色忽而转淡。

连带着一直紧盯着丹粟的屠萌,心中惊惧也是更深,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盯着丹粟眼也不眨,生怕她说出什么噩耗来。

丹粟拧着眉头,幽幽叹息道:“我进去看时,在结界里只瞧见了林姑娘一人,并不见林公子。而后又去四下找了找,也不曾见到。”

屠萌顿时慌了:“那怎么办?”

丹粟想了想,复又解释道:“这天泽湖里并未有吃人的凶物,他应该不会被湖中鱼怪所食,大概漂到了别处,一时间没有发现。待我将林姑娘救治平安后,再去其中寻找,你看可好?”

闻言,屠萌顿了顿,神色有些仓皇,喃喃道:“不会的,墨鲵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屠萌只好点点头,同意了丹粟的说法。然后便过去扶起林微阳,由陆槐生带路,往他无名镇的家中走去。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绵长悠远的调子随着深夜里的凉风徐徐飘来,丹粟蓦地从睡梦中惊醒,噌地抬起头向四周望去,只听得到风声猎猎,周遭一片幽深黑暗。

“原来是睡着了。”她擦了擦唇边的涎水,方才反应过来。

犹记得先前月上梢头时,她正偷偷藏在石后垂涎前方树下静坐的男子,看得正是起劲,不想竟睡着了。

丹粟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个懊恼羞愤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哪家的少年郎,这要从何处找起。”

是了,她现在已经确定,不回山了。

她要留在凡间,嫁给那个温和清雅的少年郎。

“只是……”丹粟方才亮盈盈的眸光又黯淡下来,喃喃道,“他究竟是谁呀……”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适才远方吟唱的调子再次响起,丹粟又是一惊,循着声音举目望去,却只见乌漆一片,看不清半点别的颜色。她沉默片刻后抬起步子,准备去寻这声音的主人。

……

“他便用这首调子将我引了过去,初初见到阿鹿时,直叹惊为天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相貌精致的少年,他说他是天泽湖中的鹿角苔精灵,孤单无伴,我怜他,又想亲近他,便与他做了知己。”

陆槐生微微点头,又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为何要林公子入湖?”

丹粟张了张口还未答话,就听身后坐在床边的屠萌沉声道:“既是天生灵物,还为了成仙却枉害凡人性命,真是可怕。”

丹粟叹了叹气,垂下头道:“不是这样的。”

屠萌转过头来看她。

明明被好友所骗,丹粟却还是忍不住为他辩执:“阿鹿虽是鹿角苔精灵,但不知为何出不了天泽湖,只能长留湖底,不见光日。他灵力低微,每每出湖一次便要损失不少灵力,很是辛苦,所以才央求我为他寻访成仙之道。”

听到这里,屠萌察觉不对,不解地问道:“他向你求仙,难不成你根本就不是妖?”

丹粟无奈地摊摊手,看着屠萌与同样震惊的陆槐生,笑道:“我本就不是妖。”

“那你是神仙?”屠萌追问。

陆槐生也是紧紧地盯着她,眸光深深切切,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丹粟犹疑良久,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咬了咬牙道:“算是吧。”她说完后似又担心两人追问,便忙不迭补充了一句,“我从仙山而来。”

陆槐生不知道这些,但是屠萌知道,所以在丹粟话音一落他便急问:“哪座山?”

丹粟狐疑地瞧着屠萌,将屠萌瞧得不好意思,嗫喏道:“那什么,你是哪座仙山出来的?”

“饶山。”

屠萌眼睛一亮,噌地站起来:“你是饶山的师鱼?”

丹粟更是疑惑了,打量着屠萌,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丝同类的痕迹。但是屠萌身上的人味儿实在太重,说什么也不会是仙者。

见丹粟不说话却只盯着自己,屠萌着急了,问道:“说呀,你是不是?”

丹粟缓缓摇头,沉声道:“不是。”

屠萌便如泄气的皮球般瞬间便恹恹了。

丹粟仔细看着他面上的表情,觉得更是疑惑,不知这人要找饶山的师鱼是为何事,但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不可能将师鱼的踪迹告诉旁人。丹粟一时没有说话,却是站在她身旁的陆槐生上前一步,似感叹般低声说道:“原来世上果真有神仙。”

丹粟脸色微变,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轻道:“相公,我并非有意隐瞒。”

陆槐生低眉看她,丹粟的小脸皱起,嘴巴撇着,眼尾下垂,好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陆槐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又是懊悔,种种情绪凝结在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

他笑着俯身,将丹粟拢在怀里,在她耳旁呢喃道:“没事,没事。”

见到这样的场景,屠萌眼中似有一瞬间的空白。

脑子里却是翻天巨浪。

好啊,好啊,我竟又成了个明晃晃的大灯泡。平日里夹在林家兄妹中间就够苦兮兮的了,现在出门在外办正事还是这样。

屠萌在暗地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不显,脚下正挪啊挪啊,往床边挪去。他坐在床边守着尚在昏迷的林微阳,将另一旁的位置留给了情意浓浓的两人。

先前回来的时候,丹粟已经施法将林微阳体内的红鳞刃取了出来,虽说暂无大碍,但是在湖中停留太久,伤了身子,所以才久不醒来。

那边丹粟与陆槐生讲了几句夫妻间的体己话后,总算还记得有正事未办,丹粟走过来看了一眼林微阳后,对屠萌说道:“晚饭之前她应该能醒来,我再去一趟天泽湖,看能否寻到林公子。”

屠萌道:“好,有劳。”

丹粟投他以歉意的一笑,转身对陆槐生道:“相公,我去去就回,你照顾一下他们。”

陆槐生用大掌包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一切小心。”

说完之后不知怎的脑中突然一阵发昏,身子不稳险些跌倒,丹粟连忙将他扶住,着急地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陆槐生按着额头,眉心都挤成了川字。口中却硬是不发出一丝痛呼声,直直忍着疼痛。

他不想丹粟担心,便捡好听的话说道:“有些发晕,没事,休息两日便好。”

但他的脸色已几近苍白,衬上近些日子来越发消瘦的脸颊,显得沧桑不少。丹粟心疼地抚上他干燥皲裂的双唇,粗粝的感觉随之传上指腹,她温声道:“上次大夫已说了要你多休息别操劳,如今你身子却越发糟糕了。”

丹粟咬了咬下唇,自责道:“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自打成婚以来,陆槐生的身子便不如以前了。往日还只是时常咳嗽,体虚。现在整个人都瘦了许多,脸色苍白,浑身都透着一股疲乏。

陆槐生扯开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你是我的娘子,合该是我照顾你。”他抚上丹粟的脸颊,顿了顿,柔声笑道,“我会好好保重身体,日后才好照顾你。去吧,娘子。”

丹粟被他说得不大好意思了,担忧地看了他几眼,才慢慢离开。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陆槐生才又抬起手来,死死按在心口处。那尖锐的绞痛让他再也忍受不住,闷哼出声,惊动了守在床边的屠萌。

屠萌急忙跑过来:“陆槐生,你怎么了?”

陆槐生按在心口处的手艰难地上移,最后捂住了苍白干裂的嘴唇,只见他狠狠皱起眉头,下一刻,“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陆槐生接过屠萌递来的手帕,将嘴角上的血渍擦了擦,而后缓缓地俯下身子,将地面沾上的血一一擦拭干净。他擦的动作极是温柔和缓,像是在对待心上的爱人,而不是冰冷的、沾上了自己血渍的地面。

屠萌怔怔然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须臾间心中五味杂陈。

“你的病,看起来很严重。”

陆槐生将手帕叠好,放在桌上,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还请屠公子莫要将此事告诉我家娘子。”

屠萌怔怔地接口道:“她会很担心的。”

陆槐生忽而扬唇轻轻笑了,看向屠萌,不紧不慢道:“我这副身体已经挨不了多久了,总归都是要去的。从前我还担心若是我走后娘子无依无靠,该如何生活,现在知道她是神仙了,算是了了我心里的一桩大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佯装坚强地笑道:“神仙嘛,生命无穷止,她还有很多日子要过。”

屠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佯装淡定的陆槐生,忽然间想到什么,猛地大步过来,气急败坏地道:“你别这样说,她不会这样想的!”

“哪儿是她呀。”陆槐生轻轻笑了声,“是我,是我巴不得她这样想。”

屠萌蹙眉,想了想安慰道:“现在先别想这些,还早着呢。你的病看起来也没什么,最多是无名镇太小了些,没什么好大夫,往后去大地方看看,说不准就给治好了呢。”

说完,他伸出一掌,示意陆槐生将手覆在他手上。

屠萌挑了挑眉,静静地望着陆槐生:“人生在世,有苦有乐,有酸有甜,有咸有淡,非得将这些一一都经历了,临到头才好意思笑说一句‘没白来过一趟’,你说是吧,陆槐生?”

听完屠萌的话,陆槐生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一时摇头失笑,看着屠萌伸出的手掌,终是将手覆上。

双手交握,屠萌紧了紧手,沉着声音对陆槐生道:“今日你算是经历了一场酸苦,待他日病好了,苦尽甘来,还有很多安生日子都在等着你。”

陆槐生望着他,嘴角泛起一抹清朗的笑意:“多谢。”

日近黄昏,天泽湖岸。

太阳的余晖逐渐散去,最后一道残阳铺在水面上,衬着原本碧色清透的天泽湖水半边瑟瑟半边红。

“哗啦”一声,湖面泛起水花,有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湖心破水而出。

她足尖轻轻点在水面上,几个飞跃便从湖心飞到了岸上,她一上岸身上的衣服便干了,而后转身想也不想地就要离开这里。她闷着头急急往前面走着,看模样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人。

丹粟脚步虽然凌乱但是步子极快,不多时就已离得天泽湖远远的。快走到镇上的时候,她蓦地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却看见湖面上漂浮着一个绿色的身影。

是阿鹿,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但即便是看不清楚,丹粟也想象得到,不过就是死乞白赖的哀求,像从前一样,没有自尊的哀求。

回到镇上家中时,屠萌已经睡了,陆槐生还守在院子里捧着本书看。

丹粟放轻了步子,悄悄藏身在院外的隔墙旁,看着陆槐生。他看书看得极为认真,可时不时会咳嗽几声,那声音逐渐撕心裂肺,看得人好不心疼。

“相公。”丹粟连忙走进去,陆槐生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连忙捂住唇,似要挡一挡咳嗽的声音。

丹粟叹了叹气,走上前温声道:“我早就听见了。”说罢,她抬起手,抚上陆槐生的嘴角,在他泛白皲裂的唇上摩挲了几下后又道,“外面凉,怎么不进去休息?”

“等你。”陆槐生放下下书,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充满了笑意。

两人相扶着一起进屋,丹粟边走边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我找了整整一圈,都快要将天泽湖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找到林公子。”

丹粟搀扶着陆槐生坐在**,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用带着愧疚和无措的眼神望了一眼隔壁屋子,叹道:“相公,我找不到他怎么办?都是我的错。”

陆槐生听了,皱了皱眉,将丹粟捞进怀里,只说着:“会找到的。”

“会找到的。”

“会找到的。”

他反复回答着这四个字,声音虽偏低但带着不可忽视的沉重之意,陆槐生抚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道出现下唯一能让妻子安心的话。

“娘子,会找到的,别怕。”陆槐生缓缓道。

丹粟从鼻息里“嗯”了一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从陆槐生的怀里抬起头来,想了想还是说道:“刚才我在湖里,遇见阿鹿了。”

陆槐生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个阿鹿很是不喜。

但他毕竟是娘子曾经的好友,即便是不喜欢,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只是柔声疑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丹粟有些无奈,把刚才的事情细细说道:“我在湖中游**一圈后便要上岸,却不想撞见了阿鹿,他看起来很奇怪。”

丹粟舔了舔嘴唇,啧声叹气道:“明明是他最先骗我的,巧言令色,装模作样。可为何到现在又成了我的错,他,他却还怪我不体贴他,我真的很不懂。”

原来从天泽湖里出来后,阿鹿就一直缠着她,说什么之前骗她是迫不得已,不是真心的,希望丹粟能够原谅他。他还说,自己心心念念的便是成仙。

世间生灵何止万千,能化形者已属幸运,能修妖成仙更是万中之幸。世间数不尽的生灵似乎最终都渴望着成仙,由无心无情的凡物修炼成俯瞰众生的仙者,循春夏悲秋,度人生八苦,终不悲不喜,逍遥赴日,方为上上之路。

阿鹿仅是其中之一,最平凡,也最渴望的那种。为了成仙,他可以放弃一切,因为他知道,放弃之后,会得到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比他自愿丢失的,来得珍贵。

鹿角苔。

太平凡了,只是生活在湖中的小小植物。

若不是他的身躯在湖中可以不断地扩张出去,足迹足以漫过整个天泽湖,那他或许在湖里,只会是被忽视的存在。

阿鹿的本体是鹿角苔,雌雄同株,原形的丛生叶端长着颗颗独特的气泡,所以他极美。但这种美在阿鹿的心中好似很一般。他总是忽视自己的美,反而常常跟在丹粟身边,说一些戴高帽或虚伪的话,让人无端觉得他平凡,也市侩了许多。

丹粟从仙山下来,就遇上了阿鹿。那时阿鹿唱着绵软悠长的曲调,独自浮在湖面,闭着双眼,绿藻似的长发迎空飞舞。丹粟瞧见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为何美到如此,脱尘出世,孤傲清冷。

可,当阿鹿睁开眼睛时,却不似她以为的那般美丽。

太黯淡了,无光,也无灵。

若他不说话,只单单睁着眼睛站在那处,丹粟恐会以为那不过是穿了线的精美木偶,雕刻得世间无二,却无了勃勃生机。

“他太渴望成仙了。”丹粟兀自感叹着。

陆槐生只是一介凡夫,他不明白仙者的奥妙,只是答道:“也许求之不得,所以更甚求之。你说他是鹿角苔,平凡的苔藓,有朝一日得了灵识,已是难得。但有些人总是要得太多,一旦想得多了,就不够了。”

“是啊。”丹粟发出一声喟叹,“自从他知道我的身份后,便说尽了好话,企盼我助他成仙,但我何曾知晓生灵成仙之法,只能一味推脱。”

陆槐生静静地听着她诉心中的结。

丹粟缓了口气,手指按在眉心揉了揉,无奈道:“本想着他一直求我都不能得法,许会放弃,却没想到那日他又唤我去,说了那些话……”

湖中有奇人,擅晓四海事。闻之异客到,若寻,能有成仙路,若食,长生不老。

但阿鹿只告诉丹粟,寻到林墨鲵,拿他身上一物,便可成仙。

起初丹粟是不愿意的,毕竟阿鹿也没有告诉她,到底要拿什么东西,她害怕阿鹿会伤人性命。可阿鹿却对丹粟说:“你若能帮我找来林墨鲵,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她和陆槐生,以至于更多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丹粟却无法告诉陆槐生,她叹了口气,望着陆槐生,目光温软柔和,眸中却尽是晦涩。

她想了想,对陆槐生轻道:“却也不怪阿鹿,是我有事央求,他提个条件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我没想到,如今他骗了我,要害林公子性命。”

丹粟的语气变得急躁,焦急地问陆槐生:“难道林公子真的是世间奇人?吃了真能成仙?我不相信,这样的害人之法岂非与妖魔一般了?相公你说,会是真的吗?”

她说完这几句话,呼吸不稳,像是被阿鹿所言所行气到了。

陆槐生抚了抚她的背,想了想缓声说道:“不管真假,你那朋友都已起了杀人的心思。”

“是啊。”丹粟丧气了。

陆槐生顿了顿,又道:“且现在林公子久寻不到,不知是否已遭了劫难。”

丹粟一愣,更是伤心,一时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陆槐生看她心里难过,自己也不好受,温言道:“也先别想太多,总之全力寻找。”

丹粟伤怀至极,垂目轻声说道:“嗯,都是我的错。”

陆槐生摇了摇头,怕她心念太重,会难为自己。他目光流转间忽而对丹粟笑了一下,目光柔和清润,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月光。

他眼中挑着一丝月光般的柔光,双手包拢住丹粟尚且冰凉的手,缓声道:“等这件事情过了,我们去浔州中城可好。你不是说那里地方大,大夫经验足、见识多,定有能治病的方子吗。”

丹粟一下就惊了,紧接着扬起嘴角,欢喜道:“果真?”

她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真是可爱极了。陆槐生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要陪我,我方才去。”

丹粟抓紧了他的手,近乎喜极而泣:“好!”

她早在许久前就想着要带他去外面看病,但陆槐生不知是担忧家中恐无银钱,还是讳疾忌医,一直都不愿意去,只在无名镇里看看大夫,拿几味寻常药膏,一直将病情拖着,拖到了现在。丹粟心里着急,但苦于陆槐生实在太倔,劝也劝不动。

如今他总算愿意,丹粟也算是了了心中夙愿。

她在心里想着,待他日若将病治愈,她便领着陆槐生一起遨游四海尽领风光。

只是……丹粟方才亮着的眸子忽而转淡,她心想着阿鹿曾经说过的秘密,叹了声气。

却也有件事情,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天道若有不允的事,该如何,才能逆天而为呢?

可,为何那就是不该的事?丹粟张了张唇,明明啊,人世间的所有都是一样的啊。没有区别,没有等级,合该就是一样的,凭什么她就没有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