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柠通宵写完了白鹿桥洞的报道。
新媒体时代赶热点嘛, 就是要发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疯。
深夜狐狸过来看了她好几轮,用力叼着她的裤腿拽她去睡觉,最后甚至把被子都拖过来了。
许西柠索性一把将它薅来怀里搂着:“大哥你先睡吧, 今晚我守夜,日本鬼子来了我会喊醒你的!”
谢仪不赞同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趴在桌上陪她写稿。
深夜很安静,只有笔记本发出的荧光和单调机械的打字声,谢仪睡了几觉了她还在写稿,在她面前晃尾巴她也不会分神多看他一眼。
女孩用一根笔将金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 屏幕的反光映亮漂亮的小脸, 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小小的屏幕。
谢仪心里微微一动。
他很少见到女孩严肃又专注的模样,她平日里总有点脱线在身上,像只无厘头的兔子跳来跳去, 但她工作的时候……
谢仪听到自己心脏缓缓跳动的声音,偏头搭在爪上, 看到窗外漆黑夜色中如猛兽般沉睡的城市。
……
可真安静啊。
*
金色的晨光穿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洒满飘窗, 许西柠用力伸了个懒腰,把稿子发给编辑秦敏金。
秦敏金:好,改了两句话, 后续跟踪报道可以继续做,近期你忙就不用来坐班。
许西柠抬眼瞅着窗外。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秦敏金居然都会关心人了。
狐狸蜷在软垫上, 把头埋在尾巴里呼呼大睡, 许西柠轻轻给它盖上毯子, 然后去冲了个热水澡。
水温开得高,女孩的皮肤被熏得白里透红, 浴室里热气蒸腾。
她洗完头发,湿漉漉地抹了把脸,转过身,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一头金发用干发帽盘起,露出漂亮极了的脖颈曲线,水珠顺着纤长的脖子滑下,积在锁骨上的凹陷处。
她的锁骨上有两枚天生的青色胎记,形状精致色泽明亮,像是树叶又像是飞扬的羽翼。
余圆圆就经常拿这揶揄她,说美女可真是命好啊,女娲捏人毕设,怎么能胎记长得比别人纹身还漂亮。
昨晚枯手迎面抓来的时候,她似乎感觉胎记在微微发烫。
这样的发烫还有过一次,七年前她摔出脑震**之后又被温南森救起那次,胎记足足烫了一天一夜。
她当时看不见,以为是脖子擦伤所以火辣辣的痛,后来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胎记变得更清晰醒目了。
从浴室出来后,许西柠上网搜锁骨灼热的原因。
百度说,是冠心病,会死。
也有可能是心绞痛,导致急性心肌梗死,也会死。
许西柠:嘶——
果不其然,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
她潇洒地把手机丢掉,蒙头就睡。
生死有命,但是人定胜天!
为了这点小事就弄死她许西柠,到了地府她也得给阎王邦邦两拳。
许西柠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她那篇《揭秘白鹿桥洞之谜》的报道早上八点发布,还没到中午就爆了。
本来白鹿桥洞的诡异事件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记者和警察的失踪相继将其推上热门,引发全国乃至海外的关注,群众对其的关注度不亚于当年追更《走近科学》。
昨天深夜,警方成功抓捕到犯罪团伙……当然犯人是管理局工作人员友情出演,来了场你追我逃的年度大戏。
警方认为犯人通过潜水设备潜伏在水中,伏击路人,将其溺晕后抢夺其财务。
今早第一时间出炉的报道就像是大杀器,被各个朋友圈和微信群刷屏传播。
许西柠写得极为生动,作为当事人,第一视角切入,封面是极具冲击力的清晰大图——水鬼的大头照。
漆黑的桥洞,浩**的水幕,乌黑的长发,惨白的人脸,枯干的人手,画面周围扭曲的诡异绿光,无处不在抓人眼球。
这篇采访爆了以后,接下来的一周,许西柠又马不停蹄跑了好几篇调查采访。
一篇写最后一位幸免于难的受害人——卖烤面筋的陈大娘,一篇写昏迷三天损失巨额资产二十块大洋还惨遭裸屁屁的陈大娘的倒霉儿子。
当然,还有一篇写和犯罪分子徒手搏斗的英勇少年展同学。
展星野拿到了保密部连夜赶制的详细“口供”,和假犯人拿到的完全一致。
根据“口供”,他在水下搏斗的时候无意中破坏了犯人的潜水设备,逼迫他们狼狈上岸,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许西柠结束采访,用录音笔顶着他的额头,像是悍匪举着一把枪,凶巴巴道:“虽然群众表扬你,但我要批评你!以后不能做这种事情了!否则……”
说到这里,她看着展星野安静注视她的黑色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又开始恶霸起来了,咳嗽了一下,矜持道:“否则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展星野:“什么恐怖的事情?”
许西柠凶神恶煞:“我要把你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发到网上。”
展星野:“……”
果然很恐怖。
被胁迫的展同学乖乖掏出自己所有的东西,从桌子那边推了过来。
许西柠惊讶地拿起透明的水晶花:“哇,好久不见的没钱花!”
这种水晶花的学名——当然是取名大师许西柠起的——叫做“没钱花”。
展星野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会开花,有些时候是因为和许西柠在一起,有些时候是因为他想到了许西柠。
他在管理局这些年,见过的杀过的异种不计其数,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同类,某种程度上他是异种中的异种。
他对自己完全陌生,没有族群里长辈的教导和指引,他甚至无法解读和理解自己身上出现的一系列变化和反应。
对他们这个种族来说……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开花,送花意味着求偶。
展星野不知道,他只是本能地想把花送给许西柠。
从很多年前开始,从他和许西柠都只是懵懂小豆丁的时候开始,他有时候睡觉会梦见许西柠,醒来发现**有透明如冰晶一样的花大片大片盛开。
他遵循本能,沉默地带去给许西柠,许西柠说哇好漂亮呀,在哪里摘的?
展星野不说话,他不知道是自己开的花,就算知道也不能说。
许西柠觉得他在故意卖关子,就狠狠踩了他几脚。
女孩踩人的时候气鼓鼓的,踩得一点也不痛,反而像是发怒的小猫在他身上跺爪爪,软乎乎的。
她用力踩自己的时候,展星野觉得脑袋痒痒的。
……好像又要开花了。
*
许西柠写的一系列报道篇篇都爆,片羽传媒索性将其做成专栏,放在各大平台头条滚动播放,成为近期茶余饭后人们必聊的话题,总浏览量火速破千万。
她还提议发起一项情愿,针对白鹿桥洞附近缺少斑马线和人行天桥的问题,大量的行人在高峰期不得不涌入桥洞,在槐江汛期也会是一个隐患。
这个情愿得到了超万数居民的实名响应,最后终于得到了槐江市政的回复,预计会在四月上旬着手对路口进行调整。
一时间可以说是深得民心,风头无两。
连老许都在电话里谈起这事:“请愿我也参加了的,那片地方规划有问题,早些年去学校上课要绕二十分钟的路,你们单位这个秦敏金,这回做了个大好事。”
许西柠急忙争宠:“怎么只夸秦敏金!我呢我呢?”
老许惊讶:“原来你也参加了呀!那也有我们家小朋友的功劳。”
许西柠挂了电话,琢磨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点开链接,发现请愿的发起人赫然是片羽传媒编辑秦敏金。
再一翻,全系列报道,只有水鬼那张图片下面写了个拍摄人许西柠,其他所有的文章,全都署的是秦敏金的名字!
片羽传媒,会议室。
秦敏金正在开例行周会,门突然被“嘭”的一声踹开。
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披着白色大衣的女孩像金色的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开口脆生生的一声:“秦敏金!你要不要脸?!”
秦敏金意料之中的平静,掀起眼皮淡淡道:“哟,许西柠来了,迟到就迟到,动静还这么大。”
神态倨傲,全没有之前喊她“谢太太”的恭维和讨好。
许西柠怒极反笑:“白鹿桥洞的报道,是你不顾人死活逼着师宜欣去做,我接过来了,你倒好,拿着我写的东西坐享其成!”
秦敏金蹙眉道:“工作就是工作,我安排人去做不是应当的吗?怎么就来一句‘不顾人死活’?白鹿桥洞这么大的热点,师宜欣不做,我就只好自己做了。”
“你做?你做什么了?”许西柠把打印出来的稿子摔在桌上,“哪一份采访不是我做的?哪一篇稿子不是我写的?连请愿的发起人你都要抢,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秦敏金平静反问:“你说你接过去了?谁能证明?”
谁能证明?当时许西柠单独来办公室找她谈,后来也没有公布过,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
许西柠这段时间脚不沾地忙着采访写稿,根本没有来公司,这也是秦敏金私下同意的。
谁想到她的目的是趁她不在,把成果全部据为己有。
许西柠拿出手机:“证明?我这段时间和你的聊天记录全都是证明!”
秦敏金坐下来,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上下扫了女孩几眼,挤出一个尖酸傲慢的笑来:“许西柠,你真应该改改自己一身学生气,你一个实习生,是来学习的,不是抢功劳的,就算采访是你做的,你不是也得到了宝贵的工作经验吗?没有我的修改,你写的东西哪能发布?下个月你就离职了,你想怎样?当片羽传媒的老总吗?”
许西柠定定看着她,抓着稿子转身就走:“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我去找主编。”
秦敏金这回是真笑了。
师宜欣急匆匆站起来,抓住许西柠的袖子小声道:“你不知道,主编是她的表舅……你去找主编,可能没有用。”
会议室里的人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
秦敏金靠走关系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秦敏金看着许西柠的脸色,感到终于出了这几个月的恶气,翘着尖头鞋一晃一晃:“许西柠啊许西柠,你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之前那篇谢仪的报道千万流量,真是因为你水平高啊?还不是因为谢仪火。那篇报道,说实话,换谁来写,都是要爆的,跟你真没什么关系。”
秦敏金把玩着手里的笔,遗憾道:“可惜呢,你俩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同样的报道你写不出来了,下一个谢仪你也攀不上了,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好自为之吧。”
……
男人大步流星走路带风,穿过长廊,前台一路小跑追上来:“不行的先生,那边会议室正在使用中,您要找谁可以在会客厅里等……啊!”
她看到男人墨镜下的脸,眼里震惊和狂喜交杂,心跳加速道:“谢谢谢谢……”
谢仪将墨镜推回鼻梁,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昳丽的桃花眼从墨镜上方盯着她:“嘘——”
前台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点头,又扭扭捏捏地靠近了一些,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张扬肆意的海洋系香水,馥郁热烈得像海风又像是热浪,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谢仪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动作,一贯嬉笑玩闹的眼里此时毫无笑意。
他来等许西柠下班,奈何听力过人,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他本来不该管的,人类的事情不能由妖族来插手。
可他脑子里全是女孩通宵抱着笔记本打字时的模样,因为困倦而垂下的睫毛,被咬得发白的嘴唇,和打完哈欠湿漉漉的眼睛。
谢仪抬手按在门上,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没见过张扬又漂亮的女孩委屈时的模样,可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头疼得像是要炸开。
真他妈该死啊。
谢仪想,这辈子他从不为难女人,今天却好像要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