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有了郑大爷的教诲,钟明华虽然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但报道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提着包去了县法院的后院,临时开辟出来的一座两层楼房,一楼用作调解中心办公室和调解室,二楼还在清扫维修,目前还在闲置。

接待钟明华的是位老相识,退休法官方雯——以前为钟明华做过赵美芳案子的调解。

见到钟明华,方雯也很高兴,带着钟明华介绍了一下调解中心的大概情况,给钟明华分配了一间朝南向的办公室,又拿出表格来,告诉钟明华,“小钟,这是采购审批单,你办公用品缺东西了,直接填完给我,我给办公室去采购。”

钟明华点头谢过,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姐,这么大的中心,就我们两个调解员嘛?”

方雯摇摇头,“还有三位,一位是我的搭档沈丽,还有两位是检察院退休返聘过来的,以前是干检查工作的,一个叫邵辉,一个叫胡双。”

“公安局那边目前有维稳工作,暂时抽不出人手,晚一点会派人过来,暂时就咱们五个人。”

钟明华一一记下来,又虚心请教,“姐,调解工作我之前没干过,有没有什么特别注意的?”

方雯想了想,“还真有。目前咱们调解员做的很多案子都是家庭纠纷案子,夫妻、孩子之间的矛盾,这种类型的案子看似微小,但是处理的时候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要和稀泥……”

“方姐,不和稀泥,人家到时候真离了婚,再来闹,咱们不是又惹了一身骚?两口子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咱可不能带坏小孩儿啊!”烫着大波浪的沈丽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非常自然地在钟明华的脸上捏了一把,“上回看到你就想捏了,小孩儿真是嫩啊,脸上全是胶原蛋白!”

钟明华闹了个大红脸,“啊!沈丽姐……”

方雯有点无奈,“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了,年轻人的想法更加独立,我们要跟随新的形势,更加注意分辨婚姻问题里真正的矛盾点,有很多年轻人连架都没吵过,但是就是要离婚的。”

“不吵架怎么会起诉离婚呢,不是可以协议离婚嘛?”钟明华有点好奇。

沈丽撇了撇嘴,挎包一放,开始吐槽,“因为诉讼离婚可以明确地区分出婚姻中的过错方,到时候无过错的一方再次走入婚姻更加有优势,有的人家就喜欢找二婚的,说是长过教训了,再婚之后人也成熟,日子过得长久!这都什么思想?我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想想,还挺有道理的哈。”钟明华咂摸了一下,不自觉地点点头。

沈丽戳了钟明华一指头,“有什么道理啊!小孩儿,你还没结婚呢,就考虑二婚的事儿了啊?”

钟明华有点不好意思,求助地看向方雯。

方雯带着笑意摆了摆手,“别调侃他了,来看看今天的案子吧?局里早上送过来的,四件案子,你俩一人挑一个,剩下的给我。”

沈丽夸张的鼓掌,“谢谢方大法官!”

“几十岁的人了,稳重点。”方雯无奈地摇头。

沈丽耸耸肩,“我调解的时候很稳重的好么,再说了,我才五十六,距离当泥塑老祖宗还早着呢,你也别整天板着脸了,长法令纹!”

方雯毒舌道,“长法令纹难道不是因为脸颊上的肉太多了吗?”

沈丽瞪大眼睛,掐住自己丰满的腰,“你说我胖?”

方雯努了努下巴,“要不你就拿那个龙田乡的?你家妹夫说,让你多选点偏远地方的案子,多走点路,对身体有好处。”

沈丽气鼓鼓地将那本案卷挪开一边,从下边扒拉出来一本,“不,我就要这本朱家岭的,那个老头子心都黑了,我回家收拾他!”

走了几步,又拿出来一本卷,“小钟,你跟我走,我下午带你去上门调解,不跟这个毒舌老教条走!”

钟明华定睛看了一眼,是紧挨着朱家岭的友谊村,遂看向方雯,“方姐?”

方雯有点迟疑,不过还是点了头,“这两个案子都是离婚案,一对老两口,一对新夫妻,你记得我说的话,别和稀泥,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别硬劝……”

沈丽一把将钟明华扯进了办公室,“知道了,方庭长,我们研判案子了哈!”

方雯摇摇头,拿起另外两本案卷,也回了办公室。

一上午飞快的过去,钟明华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只是将案子概况了解了一遍。

沈丽给他的是小夫妻离婚的案子,两个人在起诉状和答辩书里头都各执一词,一个指责对方不称职,一个批评对方不负责,说的都还算有道理,看得钟明华晕头转向,感叹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两口子都是驴脾气。

沈丽的案子相对简单点,老两口加起来将近一百多岁了,孙子都已经上幼儿园,女方坚持不过了,声称两人感情早已破裂,只等着孩子结婚就离婚,但男方死活不同意,一直拖着,为此对簿公堂。

下午的时候,沈丽就驱车和钟明华一道去了朱家岭。

沈丽信心满满地说,“朱家岭是什么地方,那是咱们这一带离婚率最低的地方,也是百岁老人最多的村子,搞不好那夫妻俩的爸妈都还健在呢,到时候大家劝一劝,各自低个头,给个台阶,又是几十年的夫妻!”

钟明华有点犹豫,“可是,我看诉讼状里头,女方的阿姨说男方婚内多次出轨,还有家暴记录,这……都打医院去了,还撮合人家,不太好吧?”

沈丽摇摇头,一脸不赞同,“少年夫妻老来伴,都过了半辈子了,多半是一口气下不去,互相端着不肯下台阶,咱们只要递个台阶过去,各打三十大板,也就差不多顺过这口气了,你到时候就看着吧,大姐我干这个可是专业的。”

钟明华一想到自己也是头回干调解,沈丽都专业干了好几年了,经验肯定更加丰富,也就不吭声了,俩人换了个话题,沈丽又给他说了点调解工作的‘经验之谈’,也就到了朱家岭的原告家。

钟明华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默默地将原被告的情况快速过了一遍。

原告刘凤霞,娘家在朱家岭不远的铁炉村,今年五十六岁,被告朱三强,朱家岭人,今年五十八岁,两个人中学时候是同班同学,自由恋爱结婚。婚后定居朱家岭,以种植核桃为生,两人育有三女一儿,现在都已经成年,儿子在外地工作,女儿分散在城口县周边,刘凤霞退休后,小女儿嫁回了朱家岭,她就到小女儿家居住,目前已经超过两年没再回家,朱三强独自居住,朱三强找过宗亲,找过族老,也喊过子女劝说,刘凤霞始终不肯回家,并且于本月提出了离婚诉讼。刘凤霞在诉讼状中称自己已经在娘家祖坟预留了墓地,死后也不跟朱三强合葬,誓要离婚不可,朱三强则说刘凤霞只是跟他赌气,因为他年轻时候很得一些女青年的喜欢,所以因爱生恨,他愿意跟刘凤霞讲清楚,以后保证不再跟那些女人接触,一切都是误会。

因为此案的争议焦点在原告刘凤霞身上,所以沈丽先来到了刘凤霞的小女儿家,她认为只要劝好了刘凤霞,她提提要求,朱三强再放低身段好好表现一下衷心,刘凤霞一定会同意调解,进而放弃离婚。

钟明华下意识地觉得这想法不大妥当,不过他爸妈这辈子没红过脸,具体是哪里不妥当,他怎么也没想出来。

没成想,钟明华因为想着案子,走慢了几步,还没等他进门,就看到先他一步进门的沈丽“哎呀”一声,被一下子推到了门外,直接在门口摔成了滚地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