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对话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至少没有让两人心意相通。

萧琰疲惫至极,身体的疼痛,心上的疼痛、嫉妒啃噬着他的心, 让他根本无法做到平静对待, 尤其在面对她的眼泪时。

“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不看我, 你不爱我了吗, 当初所说的,陪我到最后都不算数了吗?”谢期不依不饶。

萧琰却只是怜爱的望着她,心中有苦难言。

“你出去吧, 过了今日我会移驾九渊山,你在朝中替我总理朝政, 好吗?”

“你去九渊山做什么?”谢期完全迷惑不解:“你不在我身边,我受不了, 我要看着你,照顾你。”

为什么移驾九渊山, 就是为了不让她见他啊。

萧琰笑不出来,更不能明说,她这个脾气懂事时非常温柔可人,而生气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的。

他只是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谢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想要问个清楚,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病了就不再爱她, 不想履行诺言?

然而见到他的病容, 谢期将一切话语咽回肚中,给他掖好被角, 走了出去。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不是硬要拽着别人求一个明白的结果。

然而强忍的情绪,就在萧直出现在乾元殿外的那一刻,迅速破功,谢期愤恨且怨毒的盯着萧直:“你来做什么?你来看我夫君的笑话吗?他病了,你却健健康康的,凭什么?”

纵然知道,她绝不会爱他,然而面对这样如刮骨弯刀一般的眼神,萧直呼吸一窒,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一攥,疼得他差点弯下腰。

他身子颤什么,谢期不太明白,难道他心里有鬼,是他对萧琰下的手?

谢期冷厉了眉眼,一字一句:“萧直,是不是你?你对陛下做了什么?你下了毒手?”

什么坏事都是他做的,萧直自认绝非好人,也确实盘算着大阴谋,但他绝不可能杀萧琰。

“我有没有下手,阿鸢,你应该心知肚明。”

饶是萧直,被心爱的姑娘这样揣测,就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会面对她的怀疑与怨愤,甚至可能她一生都不会爱上他。

可真正面对时,他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

“你我都很清楚,皇叔他寿命将近,一生为病痛所苦,二十一英年早亡,这就是皇叔的结局。”

谢期不能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萧直愣住了,他摸了摸左脸,火辣辣的,她没收力,应该已经打肿了。

萧直动了动嘴,看到她眼底的绝望,好似有一只大手,将他往海底越拉越深,任由他被黑暗汹涌的海潮吞没。

然而他却无比平静,只是望着她:“你消气了吗?”

他摸了摸肿胀的侧脸,不恼,反而笑了:“你这么恨我,是不是说明心里也有我呢,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他笑的如此甜蜜,甚至试图去摸她的手,让她再打一巴掌。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攥着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病的受苦受难的不是你?你说命数乃是天定,为何,我能重活一世,老天爷既对我如此偏爱,何不开开恩,对我所爱之人也能偏爱一些?”

“还有你,上辈子,你什么都得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唾手可得的佳人,前朝的贤名,你富有四海,你什么都有,为什么重来一次,就不能把你的得到的分给别人一些吗?”

萧直满脸难过,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又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瓶子般,不敢去碰。

她怎么知道,他没有付出呢,这一辈子,本就是他强求而来。

如今萧琰只是步入命定的寿数,走入已经既定的命途,她就受不了,就这样伤心,若他真的做了那件事,还不一定要如何的恨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失去?”

他失去她,三十年了,夜夜不得入梦,寻尽办法,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重新开始。

“阿鸢,你跟皇叔在一起三年,还不够吗?”

她分明就不属于萧琰,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成婚,过了三年的日子,他萧直已是这个世上最大度的人了,还要他怎样!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夫君就会好,身体会康健起来,他会成为一个好帝王,青史留名,与我恩爱长久。”

谢期的手转移到他的脖子上,缓慢用力,掐的萧直面色憋红,呼吸不畅。

然而他却并未做任何反抗。

“我不相信你说的命,我不相信!”

如果萧琰注定会二十一岁英年早夭,那么她谢期,是不是也会在二十九难产而死呢,她要活,她能活,萧琰凭什么不能?

萧直奄奄一息,面上的神态却是满足的,痴痴的看着她,那种宽和与温柔让她觉得病态,觉得害怕。

“想杀我吗?也好,阿鸢可以杀我,但……你是……我的,不论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

“闭嘴!”

谢期眼睛猩红,她只想要他死,她要杀了萧直。

萧琰死了,萧直也别想好好活着。

“诶呀,皇后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啊,快快放开符阳王啊。”

“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过来,把娘娘拉开,娘娘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有人把她拉开,七手八脚的,有人在顺她的后背,她眼里却只有一个萧直。

“阿鸢,你看,我说过的,不到我死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小德关为什么会拦住她?他不是萧琰的内侍官吗?流霞为什么也在拦着她?

“流霞,赶快,去叫侍卫,符阳王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把他给本宫拉下去,把他给我杖责!”

然而没有人动。

流霞面露不忍,将她护在怀中:“娘娘,咱们先回凰栖宫吧,您太激动了,奴婢给您煮静心茶,您喝些冷静冷静。”

“混账东西,一群混账东西!关怀德,你是不是背叛了陛下,陛下对你那么好,那么倚重你,你居然敢背地卖主?”

谢期气急,腹部不正常的疼,额上冒着冷汗,眼前发黑。

脖颈上传来剧痛,她就这样晕了过去。

流霞抱住谢期,凰栖宫的宫女们都上前在,围在谢期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萧直。

萧直想要伸手摸一摸谢期的侧脸,被流霞毫不客气的拍开:“符阳王,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呢,请你自重,莫要对皇后娘娘无礼!”

萧直笑了笑,这笑是极为渗人的,流霞浑身发抖仍旧强装镇定,毫不退让。

“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女子,阿鸢应当很喜欢你吧,放心,你是阿鸢的人,我不会为难你。”

流霞余光瞥到那些外面穿着铠甲的护卫,仍旧是金吾卫的打扮,却没一个是熟脸。

“凰栖宫什么都不会做,还请王爷履行承诺,也不会对凰栖宫,对皇后娘娘出手。”

萧直摇摇头,贪婪的望着谢期熟睡的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放他们离去。

直到凰栖宫的人走了许久,他仍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

“殿下,您……您还进去见陛下吗,陛下等您好一会儿了。”

小德关头上冒着冷汗,上前提醒。

“走吧。”

萧直默然,小德关擦着头上的汗珠,只觉得符阳王的威势越发赫赫,他在宫廷浸**多年,居然不敢直视。

小德关越发害怕,面上也越发恭敬。

刚才还睡着的萧琰,现在居然醒着,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皇叔身子如何?太玄真人的药应该会起些作用。”

萧琰充耳不闻,只在那里接着写,如此已经算是冷遇,萧直却浑不在意,找了个蒲团坐在那里,面色平静。

他终于写完,咳嗽几声,喉头一股腥甜,太玄的药就像是麻沸散,只能缓解他身子病痛的痛苦,可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四面露洞的破布袋,每刻都在泄露生命力,那些珍惜药材添补的根本就不够流失的。

此刻他看上去好像好了一些,实际上却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萧直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边,他喝了一口,将咳嗽压下去,自顾自的念了起来。

“大行皇帝遗诏,朕自登基伊始,夙夜勤政,不敢有违祖训,今日将去,我大梁国祚无承,定王之子萧续,为昭烈皇帝直系血脉,聪敏机灵,着改玉牒,为朕与皇后之嫡出皇子,着立为太子,皇后人品贵重,贤良淑德,因太子年幼,令太子尊皇后为太后,孝顺膝头不得有违,皇后摄政,兵马大元帅谢觞、符阳郡王、次辅赵帧辅政,则朕心可安矣。”

萧琰身子虚的厉害,断断续续的将遗照念完。

“阿直,你觉得如何?若叫你做辅政大臣,你可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安定这个天下?”

萧直却直言不讳:“臣不会。”

萧琰定定的看着他,也笑了,是苦笑,丢掉那一篇遗诏:“是,想来朕现在就算有遗诏,也发不出这个乾元殿了吧。”

“这难道不是皇叔纵容的结果?定王之子为嗣子,那奶娃才多大,今年不过一岁,坐在那个位子上,多少人觊觎,他且还能活?雍王磨刀霍霍,便是定王,皇叔以为,定王作为皇帝生父,正值壮年,便没那个想法?”

“您若真这么做,无异把皇后和太子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