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去年用了太玄道长的药,不是大好了吗?怎的还会咳血?”

谢期气急败坏,却不敢当着萧琰的面暴怒, 在外面走来走去, 双手攥拳, 恨不得将下面跪着的太医全部拉出去斩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她这皇后一怒, 也有不少人要遭殃。

“娘娘,太玄真人到了。”

白胡子老道入了宫来,甩了拂尘恭敬行礼, 面上不见丝毫惧色。

对这么一位老神仙,谢期到底没有直接发作,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惧与怕:“真人, 去年时你不是说,用了你的药, 陛下可以缓解一二,当时是好了,可现在已经开春,往年开春时,陛下的病都会慢慢好转, 怎的今年却严重了?”

叫宫女将萧琰的衫子摊开给他看, 上头好大一块血迹,还夹杂着丝丝肉块, 看着便可怕不已。

谢期眼神露出杀气, 大有太玄不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就要他偿命的意思。

太玄神神在在:“娘娘疑心老道, 当初老道也说了,这药只能缓解陛下病痛,却不能延长陛下寿数。”

谢期的表情很可怕,吓得一众太医,甚至是自小服侍她的流霞等人,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真人的意思是,陛下寿数已到?你这老道,诅咒九五之尊,居心何在,想谋反不成?陛下也许就是吃你的药,吃死的,你谋害陛下,本宫要杀了你,把天师观都毁了,把你的徒子徒孙,那些小道士都杀了,看你这老道还敢不敢乱说话!”

太玄却平淡无比:“娘娘不会那么做,您是真正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之人,怎会做夏桀商纣之事,您便是真的杀了老道,陛下寿数乃是天定,老道虽有些小小神通,却并非是天上仙神,若老道有法子,延人寿命,这长生之法,早就为先帝呈上了。”

谢期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想要让自己更加冷静些:“你献药的时候,不是说过,陛下福泽绵长,是有后福的。”

太玄叹气:“老道的确说过,这话也不是假话,这后福什么时候来,老道却算不准日子。”

也许是在下辈子。

谢期冷着脸发呆,整个人都没了从前的精神气,缩在宽大的椅子中,仿徨又无助的模样,让躲在暗处的萧直看着,心揪起来一样的疼。

阿鸢,阿鸢,他的阿鸢,就那么爱萧琰,明明知道他注定早死,却依然付出了自己的心,真傻。

她的乳名,在他口中,百转千回,缠绵悱恻,此时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死生,乃命也,此为定数,娘娘您可以要了老道的性命,然娘娘不应最是知道陛下寿数的人吗?”

谢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

她一把揪起太玄的衣领,想要从他皱巴巴宛如核桃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都能重生,能有重来一次改写历史的机会,为什么萧琰就不行,就一定要像上辈子英年早逝?

他才只有二十一,还有那么多大好的年华,他还要成为大梁的中兴之主,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公平,好人却不能长命,祸害却能遗留千年。

“我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陛下不可以?今日你若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把你们都杀光,你那道观的小道士一个也别想保住!”

谢期带着哭腔,眼含泪花。

她是不会真的杀人,早年有狭义仁善之心,这些垂帘听政后,越发知晓普通百姓的疾苦,她怎么可能杀无辜之人。

“娘娘能有机会,是有人以寿命气运为交换,为您偷得这些时间,但陛下他,没有,已在既定的局中,老道无能为力。”

谢期近乎崩溃,颓然将他放下,凄楚彷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不关心谁的付出能让她重活一回,她只关心,该如何救萧琰。

“老道的药,可以继续给陛下吃,至少能缓解痛苦,别的,老道当真是,无能为力。”

谢期肩膀松下,似是极为疲惫,对他挥了挥手:“药送进去给陛下服用,昭告天下,遴选神医,有能医治陛下者,封侯爵,赏黄金千两。”

她发了一会呆,示意太医和宫婢们都下去,她想要笑,却根本笑不出,笑不出来也不能哭丧着脸进去让萧琰看见,这样他的心情不是更加不好吗。

萧琰病着,她要坚强起来才可以。

可泪水却不听使唤,簌簌流下,捂着嘴巴,都不敢大声哭泣,怕萧琰会听到。

为什么人生才给了她一点甜,就要让她如此苦。

谢期明白,自己所受的苦跟那些底层挣扎要活下去的百姓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面对爱人的离去,谁又能真正做到生死看淡,平静面对?

只能哭一炷香的时间,不能超过这个时间。

她不仅是萧琰的妻子,还是大梁的皇后,萧琰病重,她不撑起来,她与萧琰,他们的养女丽质要怎么办呢。

如果要流眼泪,就流一会吧,让她稍微发泄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谢期哭了多久,萧直就看了多久,他本是来看萧琰的,然而不论是暴怒要杀人的她,还是哭泣伤心的她,谢期一定不想让他看到。

哪怕她成婚,成了自己的皇婶,他也丝毫不认为谢期是萧琰的女人,她总会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

但现在,就给她一点空间,假装不知道吧,反正萧琰的时间,剩的也不多了。

以后,他们有的是长久相处的日子,来日方长。

谢期擦着眼泪,捂着脸长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这才走入后殿。

萧琰服下了太玄的丹药,果然止住了咳血,面色比之从前的惨白也变得好了一些。

窗边的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燃的是助眠的沉水香。

萧琰在睡着,哪怕是梦中也蹙着眉。

谢期轻轻坐下,没有发出响声,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萧琰生的好看,虽然他们都说裴境才是西京第一美男子,可她就是觉得,她的夫君最好看。

因为病重,他眼底发青,素日保养得宜的头发也开始变得干枯发黄。

萧琰对她真好,可他这样好,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就不能让他寿终正寝?

他还有许多雄心大志没能完成,他还有许多的爱没能对她诉说……

哪怕谢期没什么动静,萧琰也醒了,因为生病,他变得很是浅眠。

“别让我喝那助眠汤,太苦了,跟我说说话吧。”萧琰去握她的手,目光温暖而绵长。

谢期抽抽鼻子,露出他最喜欢的明媚笑容:“好,太玄真人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吧,你吃完后就好些了,太玄真人说了,你这病还是得将养着,慢慢的不动怒不思情,便会好了,我也吩咐他们,在全天下广选太医,总有名医圣手,能给你祛了这个病根的。”

萧琰微笑看她,此时很想亲一亲她的脸。

“以前总说,我要多活几年,跟我的梓潼恩爱百年,子孙绵绵,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我怎么舍得合眼,梓潼是我的福星呢。”

谢期鼻头一酸,笑着应道:“是啊,你看连太玄真人都说你没事,看来这辈子你都要跟我锁死啦,等我变成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你也找不得别的女人了。”

“那感情好,我求之不得。”

萧琰和煦的笑,轻叹一声:“别难过,阿鸢,生死有命,我早在少年时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你当初选择嫁给我的时候,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谢期慢慢睁大眼睛。

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她不爱他,可现在她爱他!

“真是傻瓜,你说什么呢,怎么还是老腔调,我不是说了,太玄真人……”

“阿鸢!”

萧琰打断她的话,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面对现实,你跟我,都要坚强起来,这一天是会来的。”

萧琰想要亲亲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告诉他不要哭了,一切都他在,此时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

“我本想将定王家的幼子萧续立为嗣子,你好生养他,将他培养长大,做摄政太后这个位子,可现在萧续才不到一岁,朝堂之上那些大臣,都是虎狼之辈,哪怕有谢觞在,你当真弹压的住他们?阿直他,他对你……”

这副说遗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如刀在割谢期的肉,让她疼。

“别说那些了,我不是说过,你会没事的,你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呢,难道这一切说的都不算数吗?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的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阿鸢!”

“我不管,我才不管什么朝政,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要是走了,以前那些诺言我全当作废,我就骄奢**逸,大兴土木,我还要养十个八个,不,养一百个男宠,气死你!”

萧琰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那又如何,到那时,我已经死了。”

谢期呆住,扑倒他怀中,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