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开始, 都始于他的强求。

谢期难产而亡,死于他最爱她的时候,萧直痛过, 却也觉得不过走了一个女子, 他天生凉薄淡漠, 对女人哪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痴情, 大概痛几年, 也就渐渐忘却了。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然而他低估了谢期对他的影响, 她是一壶浅淡如水的酒,初喝一口不觉有什么, 却后劲十足。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不仅不能忘怀, 反而夜夜记起,最终她成了他的心魔。

他坐在那里, 任由自己爱意疯长,对着一个已逝之人。

在她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爱她,却始终放不下帝王的身份,想要挽回却太迟了, 她死了, 却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他思念成疾, 开始后悔并伤害一切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包括自己,然而时间越久, 她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他这种人,伤害了她,却还活的好好的,还能长命百岁,而她还那么年轻,就去了。

凭什么,别人都能得到幸福安稳的人生,他的爱人,却不能。

听闻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曾寻找方士作法,只为再见佳人一面,他开始求仙问道,为的却不是自己永享长生,他知道今生再也无法补救,想要求一个来生。

他长宿在天师观,日夜虔诚修道,给许多佛寺捐了银钱修庙,不管是无量道尊,还是如来佛祖,他都拜,只求能让他再见他的阿鸢一面,求来世续缘。

天师观供着他这么一位天子,又不能随意赶他走,一观道士苦不堪言。

观主终于对他说,或可去天师观发源之地九渊山附近寻找他还活着的师父,太玄真人。

九渊山不仅是萧家龙兴之地,也是天师观发源之地,从□□起兵安定天下时,天师观那位祖师便是大梁国师。

九渊山破晓峰,天师观一座小小道观,隐藏在深山之中,群山之巅,却在□□朝后,再无此观踪迹。

观主告诉他,要诚心,也许会见到太玄真人。

从山脚下到破晓峰,总共九千六百三十阶,一阶一叩首,愿他所爱之人来世仍出生于富裕之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愿他萧直,能在来世仍与所爱之人再续前缘,偿还罪过,愿今生,她能来入梦,叫他再见她一面。

许是诚心感动上天,萧家先祖保佑,他果然寻到了天师观祖观,却也发现了萧氏能发家得到天下的秘密。

明明最初,赵家天子赵匡胤只剩黄袍加身一统中原,却被萧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压过一头,最后是萧氏得了天下。

原来□□真有神人相助。

在被隐藏起来的天师观祖观中,他发现了浮世镜。

“□□发觉回溯能力乃是逆天而行,他得天下后,就将不属于此世的力量封于此镜中,却仍旧不得善终,你是萧氏血脉,却不知打碎浮世镜后,能否像□□一般驾驭这股力量。”

回溯,回溯是什么,萧直弄明白这种神异力量后,升起了希望,如果他也能像□□一般,得到这股力量,将时间推回到十年前,是不是就能补救,他与阿鸢就能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然而他萧直终究不是□□,用了十五年,强行叫天师观进行移形换影之术,才让他拥有了这股力量,他没有听从太玄真人的劝告,得到的那一刻就发动了力量。

他要去找阿鸢,要弥补自己过错,要给她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第一次,时间回溯到了十年前,阿鸢刚进宫的那时,他欣喜若狂,虽然时间的落点不在他掌控之中,但不论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都足以让他高兴。

阿鸢与王、孙两家贵女一起入宫,被他封了贵嫔,他迫不及待就去找了阿鸢,看到了更年轻时,还纯善天真的阿鸢,果然,此时的阿鸢还不是后来那个备受伤害的她,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待她好,她也投桃报李。

他们很快就成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因为要补偿上辈子的过错,他信守诺言,封了阿鸢为皇后,与谢觞联手,哪怕这一次最终都不得不对上谢家,他也不会再采取极端的方法,误叫人伤了她父亲的性命。

他独宠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人人羡慕的恩爱帝后。

上辈子,他的阿鸢是难产而死,这是他的心结,所以这一次他并不打算让阿鸢有孕,她只要跟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过完这一生,就足够了,至于孩子,他早已看开,从宗族过继一个,好生教养,也算对萧氏有了交代。

十年的幸福生活,他肃清朝堂,她夫唱妇随,出则同座,入则同卧,本应是这样的。

可在二十九岁,阿鸢依然死去,这一次并未死于难产,是死于雍王残党的刺杀。

为什么会这样,阿鸢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失去了温度,重来一次,他都没有再伤害她,磋磨她,给了她独一无二的爱,为什么,阿鸢还是会死。

这一次,他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本就该死的王若君孙芍,处置了他们家族,他也留了她们一命。

为什么别人还活着,他还活着,阿鸢却会死?

他不懂,也不甘心,他再次发动了回溯。

第二次,他回来的更早一些,回到他还是废太子之子时,重来第二次,他轻车熟路,这一次他发誓,一定会保护好阿鸢,跟她白头偕老。

联合各派,清缴雍王,战漠北,他早早让自己成了萧琰眼中的后起之秀,值得重用之人,而他因为回来的更早,王府那些侍妾,不管是宋蘅还是郑元娘,他一个没要。

因为有了机会,他有意识接近阿鸢,获得了她的好感,顺理成章的,阿鸢及笄之后便嫁给了他。

这一次他更加紧张,生怕雍王残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再伤害她的阿鸢。

阿鸢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她的安危。

他的阿鸢,这么的好,这么的单纯,认为天下所有人都是好人,没人会伤害他。

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总会抱住他,轻柔的拍着他的背,顺着他的发,给他安慰,给他力量。

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他最期望看到的结局。

然而阿鸢还是去了,甚至比上辈子死的更早,这一次是替裕太后挡灾,误服毒药。

他分明已经肃清雍王势力,为什么阿鸢还是会死?

绝望之下他再次发动回溯,一次又一次,阿鸢从来没有活下去的结局。

他想起太玄真人说过的话,妄图逆天改命者,都要受到天罚,而人命数有定,强行更改很可能不仅无法更改,还会招致祸事。

但他萧直不信命。

如果阿鸢的祸事来自于自己,那么再次重新开始,他就远离她。

他记得,明如槐不是喜欢她吗,不是愿意为她去死吗?在他的引导下,这一次,阿鸢嫁给了明如槐。

纵然难过,伤心,看到属于他的阿鸢与别的男人成婚恩爱,就像有人捏着他的心脏一样的疼,看到明如槐为她簪花,他气的吐血。

可若是没了自己,阿鸢能幸福,那他也认了。

明如槐被谢家养了几年,后认祖归宗回了明家,可明家跟谢家怎么能比,分给他的家产也完全不能支撑他过活,平日开支都是用的阿鸢的嫁妆。

萧直很不满意,阿鸢肚量惊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加上明如槐的确待阿鸢很好,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变故发生在阿鸢十八岁时,明如槐的娘亲四娘子病重,她夫君已亡,夫君的儿子也不愿给她寻医问药,明如槐将母亲和几个同母弟弟妹妹接回家抚养。

他娘吃药的钱,养育弟弟妹妹们的钱,都要阿鸢来出,阿鸢没有怨言。

可跟着四娘子进了明家的那个表姐,却让阿鸢和明如槐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四娘子非要让明如槐纳那女子为妾,阿鸢不同意,四娘子以性命相挟,阿鸢却依然不肯松口。

四娘子在遗憾之中病逝,打理了四娘子的葬礼,阿鸢便给了那表姐银子,让她出去单独过活。

却没想到,明如槐居然私自置了个小院,让他那表姐外室不是外室,亲戚不是亲戚的过着日子。

糊涂的明如槐,一直暗中关注的萧直已经开始后悔。

阿鸢的性子没经过深宫中十多年的磋磨,是绝不会忍气吞声的,直接寻到了那小院,要把明如槐这个兴风作浪的表姐打发走。

却正看到被下了药,跟他那表姐纠缠到**的明如槐,气急之下的阿鸢,拿起鞭子就要打杀那女人,却在推搡间,被明如槐那个表姐一个失手,推到博古架上,后脑砸到凸起的铜鼎,当场身亡。

这一次死的时候,阿鸢还不到二十岁。

萧直气急败坏,觉得自己眼瞎,怎么就瞧中了明如槐,觉得他是个好人呢,料理了明如槐,弄死他那个表姐,他开始下一次回溯。

明如槐不行,就换别人!

他不信,他的阿鸢就不能得到幸福,不能长命百岁!

她的阿鸢与父亲老部下的儿子韩越暗生情愫,在天骥军的营帐,韩越教她射箭,对她一见钟情。

韩越是武将出身,为人忠诚,应该不会像明如槐一样,处理不了内宅妇人之事。

阿鸢嫁给了韩越,跟随他一起去了北宁府戍边。

这一次他回溯的太晚,没能经营自己的势力,漠北虎视眈眈,觊觎大梁已久,早就想南下打草谷。

他苦心支撑,甚至亲自带兵抗敌,却终究没能阻挡历史的潮流,北宁城破,韩越带兵突入漠北王庭却失踪,阿鸢与韩家人逃走不及,死于乱军之中。

这一次,阿鸢十九岁。

他真是看走了眼,韩越也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没了阿鸢活着的世界,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面无表情,熟门熟路的发动了回溯。

但是这一次,时间线并没有推进很靠前,他想起一切时,阿鸢已经嫁给了萧琰,成了萧琰的皇后。

萧琰是注定早死的,阿鸢怎么会嫁给他?

可看在他对阿鸢很好,并且阿鸢也很高兴的份上,他妥协了,但结局依然是那样,因为他没能回来的更早一些,萧琰身子不好,只能勉强平衡朝局,为了稳定边境,萧琰接受了漠北和亲。

那个乌如居次一入宫,便成了贤妃。

阿鸢很气恼,也很伤心,但她仍旧对这位漠北来的公主以礼相待。

萧直只想保护阿鸢的安全,他殚精竭虑在最短的时间内创立监察司的前身,悬镜暗卫以保护阿鸢,可还是没能阻止乌如居次害阿鸢。

这一次,阿鸢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腹中还怀着孩子。

狗屁的世界,存在根本就没意义,萧琰怕漠北,他可不怕,萧琰说不能杀乌如,他偏要杀,他还要将她折磨致死,让她痛苦的死去。

乌如的哀嚎渐渐没了声息,把尸体挂在北宁城门,羞辱漠北,萧直面无表情,再次回溯。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活,阿鸢却必须要死。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他一次又一次亲眼看到阿鸢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不能救她。

果然只有他才可以,别人都不行,只有他才能保护阿鸢,只有在他身边,阿鸢才能活的更长一些。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他开始逐渐明白。

阿鸢的悲剧命运,最初是来自于他,二十九而死,难产两个儿子而亡,在所有的时间线中,寻找那一星半点的可能性。

命运的改变,是很难得。

萧直不信命,只信自己。

他心中有一个计划,他猜到了为何阿鸢与别人在一起,会死的更早。

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几次回溯,一次还是两次?太玄真人警告过他,太多次回溯,会如□□一样,没有来世,不能转生,灵魂飘散于时间的罅隙之中,永恒孤寂。

不过,无所谓,谁在乎自己最后会如何,他都不在乎,阿鸢不能存在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

他知道,他已经疯了。

偏执、疯狂,可那又怎么样呢,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让她好好活着,幸福安稳的过这一生,早已成为他的信仰。

这一次的回溯,比他任何时候都早,他隐约能察觉到,对能力的控制已经开始失序,或许他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他准备着,积蓄着力量,这一次他要死在阿鸢前面,将她的注定会早死的命运换到自己身上,以他们的两个孩子作为锚点,固定她如浮絮一般漂泊不定的一生。

天师观,每一次重来,命运般的第一次相逢,看到她眼神的第一刻,他就明白,这是有着第一次记忆的阿鸢。

她只记得他的不好,却不记得别人对她的负心薄幸。

没关系,没关系。

萧直对自己说,他在赎罪,不论她如何对他,都没关系,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