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期终于明白, 为何上辈子萧直执意不放过二叔一家,哪怕明面上答应她饶他们一命,却宁愿让锦衣卫们装作马匪截杀, 也要灭口。

谁知道二叔手里拿捏着什么秘密, 对待这种叛国之人, 是绝不应轻易饶恕。

现在这块烫手山芋, 到了谢期手上。

“我爹说过, 年轻时他跟家里闹翻,几乎舍弃了谢姓,自己打拼流落街头, 二叔,是谢家唯一一个接济过他的人, 虽然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兄弟感情却很好, 我记事起,跟二叔家走动来往也是最多的。”

“上一次, 若不是谢觞执意保你二叔,为他藏了很多祸事,他至少不会被连累致死,至少能辞官告老还乡。”

看她面色不善,萧直急忙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就是说句大实话。”

“我竟不知, 二叔做了这么多的错事, 行了,你现在将事交给我决定, 自己倒是成了甩手掌柜, 没了责任。”

萧直满脸无辜。

谢期深吸一口气:“叛国之罪,罪无可恕, 以贪腐之名下狱,叫监察司处理了吧,至于我二叔家几个堂弟妹……查清楚是否有所牵连,卷入其中的罪不可恕一并处死,不过几个最小的,便饶恕性命,叫……叫谢家宗族领回去。”

如今,她做决定,处置自己的亲戚,居然也如此云淡风轻,眼睛都不眨。

可谢期难免惆怅,一抬头,便见到萧直满脸欣慰。

“如今阿鸢也成合格的执政者,这很好。”

谢期脸冷下来,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跟她表明,是她二叔错了,他上辈子杀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大梁律法施行连坐,律法严苛,如海家只是因为成了新政和平帝怒火的替罪羊,就被诛杀了九族了,男眷成年的斩首,未成年流放,女眷全部没入教坊。

沈妙贞的亲娘,出身赵郡徐氏,可因为是海家的媳妇,就必须没入教坊司,徐家根本就无法援手。

叛国之罪,更是九罪中最重的,若真揭发出二叔与蛮人勾结,按照律法,便是他们这个谢,也是逃脱不了的。

萧直上辈子只是私下诛杀,没因此连累谢朝谢朗,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然而谢期相貌太过明媚绮丽,哪怕气汹汹的瞪人,也一点都不凶悍,反而像是在抛媚眼。

在她面前,他总是没什么自制力的。

萧直觉得心口痒痒,捧住她的脸,便想亲上去,如今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都会变成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萧直也不例外。

他最唾弃被美色所迷,不务正业,把性命也搭进去的昏君。

现在,他却也成了这种昏君。

唇要印上她的,谢期却忽觉胸口一阵翻涌,推开他,捂着嘴干呕起来。

萧直忙让人去请太医,眼中暗含期待。

谢期还以为是苦夏的缘故,胃口一直不大好,可太医来了,把完了脉,跪地恭喜,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谢期的脸完全沉了下来,萧直却欣喜若狂,赏了太医,高兴的想把谢期抱起来。

谢期摸着小腹,不见喜色,脸上唯有不敢置信和眉头紧皱:“怀孕,我怎么可能怀孕,我分明有喝避子……”

满宫的宫人头都垂下,不敢发出声响。

她很快便想清楚其中症结,豁然抬头,满腔怒火对着萧直发泄而出:“是不是你干的,你换了我的药?”

萧直丝毫不慌张:“现在你终于肯承认,日日喝的根本就不是补药,而是避子汤?”

谢期咬住了嘴唇。

“阿鸢,你就这么不想要我的孩子,这对我,对清儿和浊儿,都是不公平的。”

“我只是,害怕……”

再抬起头,谢期双眼蕴满泪水:“我因生清儿和浊儿,难产而死,双胎本就怀的不易,泽儿那时,是因为太医把了脉,是单胎,可这一回,我真的怕,萧直,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让我再经历生育之痛,你当真爱我吗?”

他心里很清楚,她是假装的。

一声轻叹,这叹息声中有无奈,妥协,更多的却是纵容。

“正是因为爱你,我才想让你生下清儿和浊儿。”

谢期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鬼话,他现在对她确实无限纵容,基本她说什么他都会听,可她不想有孕,这人分明知道她在喝着避子汤,却强行要她有孕。

“阿鸢,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清儿浊儿必须出生。”

才能维系命运的纺线。

“你就不怕我这一次也难产而死吗?”

萧直想去握她的手,谢期既心虚又生气,可装已经装到这种地步,也只能继续装下去。

她打开了他的手,偏头不去看他。

“阿鸢……”

萧直无奈,强行抱住她,好好跟她分说:“你那回难产,是因为常年服用避子汤,虽然都是温和的,可到底对你身子有了影响,而那日,你又动了胎气……”

一想到一切的开始,始于她的难产,萧直眼中闪过阴翳。

“这一回一定会没事的,阿鸢,你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儿。”

谢期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蒙混过关,除了擅自服用避子汤,她还做了更大的事,一旦被揭发出来便前功尽弃,萧直会如何待她都不知道呢。

“我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会没事的。”

见她仍旧垂眸不语,萧直也没别的法子:“说起来,今日前朝有官员请立太子,阿鸢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那个站出来上奏立太子的,就是后党推出来的人,看似是中立的清流,背地里已经被她的人给收买了。

就是她安排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我想着,泽儿如今也两岁多了,看着身体康健,虽然咱们大梁没有册封如此年幼的太子的前例,但我只有阿鸢一个妻子,这太子早封也早安阿鸢的心。”

谢期狂喜,不敢置信看他:“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哄骗我,你当真愿意立泽儿为太子。”

真是个小没良心,只有用到他的时候才会跟他露出笑颜。

他也真是贱皮子,就是吃她这套。

大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肚子:“前提是,你好好养胎,把清儿和浊儿也生下来。”

谢期沉默,孩子已经有了,她不会为了不要就喝堕胎药打掉他们,毕竟喝堕胎药,对女子身体也不好,稍有不慎就会遗留下血之症。

“我不会不要他们,我只是……”

这一次萧直没有等她解释:“我知道阿鸢怎么想的,阿鸢怨我换了你的药,可已经有了,阿鸢便好生待他们,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虽是我,可母亲却是你,你能像待泽儿一样待他们吗?”

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可又不像。

泽儿不是他的,是萧琰的,以萧直的脾气,要是知道了,焉能容她和她的孩子,更不要提立泽儿为太子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泽儿是我们的孩子,肚子里这个焉能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难道还会厚待那个薄待这个?”

萧直笑了:“那就好,这一回后,我再也不会迫你生,除了泽儿,我们只要清儿和浊儿,就足够了。”

谢期嗯了几声,心里却想的是立太子的事。

而萧直果然说话算数,此事后他们重归于好,他也便顺从朝臣所请,立长子萧泽为太子。

萧泽成了太子,但到底年纪还小不能监国,萧直也带他祭了天和太庙,这便是正式承认了萧泽的地位。

而谢期也暂时放下心来,只是她的泽儿一日不继承皇后,她便只能安心片刻。

怀双胎到底要辛苦些,不过害喜呕吐的症状倒是比怀泽儿要好些,就是肚子要比寻常孕妇要大的多。

萧直时常会在夜间给她揉捏腿脚,哄她入睡,完全是个好夫君的样子。

便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就能为妻子做到这种地步?亲自给她更衣,给她洗脚,揉捏身体服侍她?

萧琰也没有过这样吧。

萧直都这般低到了尘埃里,可她还停留在上辈子的仇恨中,值得吗?

有时她也会问自己,值得吗?

皇后的尊位,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只有她一人的专宠,临朝听政,大权在握,萧直都给了她。

复仇真的有意义吗?迷茫的时候,谢期也问自己。

在不停的问自己,审视自己后,谢期觉得,值得。

因为补偿,曾经的伤害便不再存在?若没有重来一次,她就真的死了,死人如何像活人讨一个公平,而她因为萧直的举动,感动了,就把自己后半辈子都交到他的手中,任由他来决定她的生死吗?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走到这至高无上的顶点,她绝不不后悔。

又至七月,酷暑难耐,谢期因月份大了更是坐着都会出汗,她又不能贪食冰,更觉难忍。

萧直很是忧心,便带她去甘泉宫避暑,因她肚子太大,还特意叫车架慢慢的走,马车里也放了好些冰,就是为了给她解暑。

他实在贴心,倘若没有上辈子的仇,她一定会死心塌地的爱上萧直的吧。

忽的,车架剧烈震动了一下,萧直抱住她,让她靠在软垫上,还没来得及开帘子训斥,黄村礼惊声尖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有刺客,快护驾,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