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期肚子的月份大了, 除了手脚浮肿,晚上入睡总会喘不上来气,燥热气短, 而最近又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这一夜又是如此, 萧直睡觉本也睡得不沉, 听到她的叫喊, 长臂一揽, 就把她抱在怀中。

大手不住的顺着她的后背,轻柔亲吻她的额头眼睛。

谢期从睡梦中惊醒,还有些呆呆的, 木愣愣的看着帐中顶上的绣花绒团,眼泪就这么簌簌流下。

“怎么了, 又做噩梦?”

萧直心疼不已,她睡梦中还出了不少冷汗, 萧直现在服侍她已经熟门熟路,拿了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汗水。

寝衣都浸透了, 拉开她的衣裳,细致给她擦拭,从脖颈到胸口小腹,一处都没有放过。

谢期本就肤如凝脂,有孕后并没有寻常女子的憔悴面上起黄斑, 反而肌肤越发白里透红, 柔嫩顺滑,摸上去仿佛握着一块暖玉。

可萧直却没有丝毫旖念, 只是一丝不苟为她擦身, 给她换了一件新的寝衣。

还没等他系上她胸前的带子,她便扑倒他怀中, 她浑身都是冷的,颤抖着,依偎着他。

萧直轻轻拍着她,就像在拍着小宝宝,他也不是没亲自照顾过孩子。

“怎么了?”

“做了,做了好可怕的梦,好可怕……”谢期的牙齿都在打战。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我在这呢,谁也不能伤害你。”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温暖,哪怕谢期厌恶他不喜欢他,此刻能保护她,给她安全感的,只有萧直。

“好可怕的梦,梦里一直好痛苦,可就是醒不过来。”

萧直不住的安抚她,亲吻她:“告诉我,做了什么梦,没事了,我在这。”

谢期一愣:“我不记得了具体内容了,就是好痛苦的样子,好想哭,就好像,好像我在水里,一直一直挣扎,却没人把我救上岸去。”

“我会救你的。”

萧直的眼睛很认真,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我会救阿鸢,不管阿鸢在哪里,黄泉碧落,我总会去救你出来。”

“对不起,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些,你吓到了,什么转生,回溯的,子不语怪神乱力,都怪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谢期抽抽鼻子,委屈极了。

“都怪你……”

“是,怪我,对不起。”

“都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

萧直神色非常认真,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想打我几巴掌吗?要是还不解气,□□几刀也行,只是暂时留着我一条性命。”

他的大手抚摸着谢期圆滚滚的肚子:“我还得暂时活着,给你跟孩子布置一个稳定的朝堂,给你们一个安定的未来,我才能去死。”

谢期再也忍不住,哭出声,用尽全身的力气,锤他的肩膀:“混蛋,混蛋,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混蛋,为什么现在才对我好,一切都晚了,你知道吗?你以为现在这样补偿我,就能抵消上辈子对我的伤害?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伤害已经造成了,我爹爹就算不是你逼死的,也是因你而死,我的小侄子,我嫂嫂,就这样简单的让我放过你,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吗?”

“我贱吗?我贱吗?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我成什么人了,对得起养育我的爹爹,对我那么好的嫂嫂吗?你为什么曾经要那么对我,萧直,混蛋,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要是从来就不认识你,就好了……”

她说的对,她一切苦难的源头,是来自于他,一步错步步错。

哪怕他回溯这么多次,也没能救下她,给她一个更加幸福安稳的未来。

他抱住了她,想要将她揉进怀中,融入他的骨他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不能放手,阿鸢,对不起,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你,护好你过完这一生,你要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哪怕是杀了他,都行,到了时间他会这么做的。

只有第一次他娶了别的女人,后来的每一次,他都只要她,他谁都不想要,周慧荑与他是陌路人,他故意躲开跟她的交集,宋蘅被他送走了,他给了她很多银子,还为她寻了个秀才做夫君,崔氏女是真的肺痨而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怕这样激动的时候,他仍旧克制着,没有碰到她隆起的肚子。

谢期哭的累了,在他有节奏的轻轻拍背下,又睡了过去。

萧直一夜未睡,一直在黑暗中,凝视了她一晚,他的惶恐和害怕,已经够多了,而现在他希望她能想起,只有这样她才会知道他对她的好,他的赎罪,可现在看到她这样,又担忧她想起,她会痛苦,会害怕。

罢了,不想起来也很好,靠着对他的恨意支撑她走下去,也够了。

只有他一人在这无尽的地狱中痛苦,备受煎熬,他的阿鸢,无知无觉的过好这一生,已经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谢期精神奕奕,萧直眼下则有些青黑。

谢期态度一如往常,就像昨晚的情绪崩溃,根本就没发生过,态度依然对他不冷不热。

萧直也不在乎,还是温柔体贴,黏黏糊糊,好像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已经满足,并不奢求她的心。

又过一年开春时,谢期十九岁,她挣扎了一夜,生下一个男孩,这孩子不是清儿和浊儿,但萧直依然非常高兴,为了这个孩子大赦天下,给孩子取了大名,单名一个泽。

谢期不打算再生,出了月子难免要跟萧直行夫妻之事,便暗中寻了避子汤以备不时之需。

而谢期坐满月子后,萧直便提出带她一起上朝,让她垂帘听政。

举朝哗然,先帝在时,皇后临朝听政是因为先帝体弱,先帝用了这个理由大臣们也没法子阻止,可现在这位皇后也要临朝听政,萧直用的什么手段,其实他什么手段都不用,朝臣们也没什么法子。

毕竟萧琰还不会杀谏臣,对士大夫妥协,萧直就是个混不吝,根本不吃言官死谏那一套。

有哪个言官想要作秀,萧直却不会叫他死成,让侍卫拿下便叫监察司呈上那官员私下的阴私,顺便治罪。

水至清则无鱼,便是最古板的官员,到底也为自己亲戚通过方便之门。

萧直的态度也光棍,他是皇帝兢兢业业处理朝政,不涉及底线的事他不做,可别的事比如纳妃,让皇后垂帘听政,他也不听劝的,好言劝几句他也就轻轻放过,这种想踩着他这个皇帝作秀的官员,便依法查办,里子面子都给他掀了。

这么个皇帝,谁能不怕。

谢期得以顺理成章的上朝听政,不过因是女眷,面前总要遮挡帘子,朝臣们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几个,都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份,也没见过她的相貌。

这些大臣们左右不了萧直,更是佩服谢觞教导女儿的手段,先皇后便迷惑了先帝,如今这位皇后也把今上的心拿捏住了。

谢觞却只是讪笑,什么都不解释。

跟着萧直上朝,见到他的各种手段,谢期真是叹为观止,与萧琰的和稀泥相比,萧直虽看似冷面无情,实则不偏不倚,将朝中两股势力利用的很平衡,而除世家和清流外,他还暗中培养寒门士子和监察司这第三第四股势力。

她开始慢慢批奏折,有什么不懂的,萧直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

只要不离开他,她想要什么,萧直都给了。

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

谢期时常在想,这辈子,她变成了一个权利欲如此重的女人,究竟是好还是坏,但纵然萧直已经什么都给了她,她却仍旧不满足,路已走到这地步,她都要继续走下去,已经不能再回头。

上辈子,她天真烂漫,要的并不多,纵为妾妃,只要姐妹和睦,夫君能有一点敬重怜爱她,在宫中纵然无子无宠的度过一生,她也并不埋怨。

但要的少时,却被伤的体无完肤,要的多时,被全然满足却仍旧填不满心中欲望的沟壑。

权利的滋味,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萧直说的话,一辈子对她好,给她想要的,也许是真的,但她,已经都不相信了。

命运只有握在自己手中,她才能真真正正的放心。

不过,她有意迎合,泽儿出生后,她也不再对他动辄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萧直受宠若惊,很是满足,也待她越发温柔呵护。

两人相处,倒也真有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了。

宫外已经有传言,说她与萧直是又一对昭烈帝和温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同心护佑大梁,乃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对此,谢期放任,毕竟她的名声越好,就越能名正言顺的接手权利。

她与萧直两人,吃住在一处,哪怕批折子,他也要把她放在腿上,缠缠绵绵,一点也不像沉脸不愿多言的他。

“娘娘,汤来了。”

谢期将汤盖打开,摸了一下陶器边缘,烫的嘶了一声。

萧直给她吹手,埋怨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期笑语盈盈,亲手盛了一碗汤,拿起白瓷勺子,喂到他嘴边:“这可是我亲手炖的,看在我差点烫伤的份上,你若不都喝完,可浪费了我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