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半跪着, 头伏在她的膝盖上,痛哭的眼泪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裙。

锁链拴在她的足腕上, 实则却拴在他的脖颈, 他的心里。他以谢期之喜为喜, 以谢期之乐为乐, 以谢期之忧为忧。

到底谁被谁囚禁了?

如此轻易就玩弄了他的心, 谢期却并不觉得高兴,一个感情淡漠的枭雄,此刻却为情所困, 被情所累,在她面前失态。

谢期只觉得悲哀也难过。

为什么要这么互相折磨, 他到底为什么能如此执着,重来一次还是不放过她?

“为什么……你放过我, 我也放过你,不要再强行将我束缚在身边, 不要这么彼此互相折磨,难道不好吗?”

谢期觉得很疲累,萧直分明也很疲累,但他的执着顺着一条路走到黑,走入了死胡同, 让她更加害怕。

“阿鸢, 我不会放手的。”

他脸上仍旧带着泪痕,此刻却笑了, 双眼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 像是两个深邃的洞。

“对你来说是第二次,对我来说已经很多次了, 可每一次,你都死在二十九岁,甚至不跟我在一起,你选择了别人,死的更早,十八岁?十九岁?甚至没能活过二十。”

“你想嫁给萧琰,甚至是明如槐,韩越他们,你想玩几年,这可以的,我心里难受,想把他们都杀死,嫉妒把我的心啃食坏了,因为你不喜欢我斩尽杀绝,我能忍耐,我谁都可以不杀,你喜欢,甚至跟他们生一两个孩子,我都能容忍。可是阿鸢,他们保护不了你,甚至比我更加无能。”

萧直的笑逐渐变得狂气,病态,大手包住她的,轻轻摩挲她的,温柔无比。

“果然只有我呢,只有我能护住你,外面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一场刺杀,一场落水,甚至漠北蛮子公主下毒,都能要了你得命。”

“你不能随便乱跑,阿鸢,你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

谢期呆住,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这种怪神乱力的事,她听了浑身发毛,暗暗心惊,此刻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不信,你……你不要胡乱说话,你在吓我,我不信。”

萧直就那么温柔的看着她,充耳不闻:“阿鸢,别再自己跑出来了,好吗,我真的很担心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旁人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便让别人一世都不痛快,让他们觉得死了都是奢望。阿鸢不喜欢我杀人,我就不杀,我都听阿鸢的,可是阿鸢若总是私自出逃,次数多了,我就真的忍不住了。”

他果然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不论是否重生,她都不肯手上沾染鲜血,更不愿无辜之人因她而丧生。

她也觉得奇怪,爹爹分明是那样一个权臣,教儿女时却始终要他们风光霁月,行如君子。

要她轻贱人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轻易决定旁人的命运,她确实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关。

“你上辈子都没有对非你政敌的人滥杀无辜,这辈子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见他脸上又要露出那种可怕的微笑,谢期又道:“如果你那么做,我会更加恨你。”

萧直无所谓:“阿鸢不是一直都恨我,从没爱过我吗 ,没关系,我不在乎。”

“不是出逃……”

谢期扭过头:“我在宫里呆的闷了,想出来走走,是我求贞娘带我出来玩的,你别苛责别人。”

萧直笑的开怀,抱住了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鸢不是要弃我而去, 。”

他将她搂在怀中,胡乱的亲吻,萧直是很主意自己的形象,虽不比那些一味追求魏晋风流的文人士子在脸上敷粉,但净面刮胡也用熏香,随身佩戴香囊。

只是一晚而已,他下巴上便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这样亲她,扎的她脸痒痒的又有点疼。

谢期气的把他推开,一巴掌呼上去,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萧直此刻笑的傻乎乎,简直像村头娶到媳妇儿的傻大个,什么阴鸷危险,帝王威仪,全都消失了。

“我打你耳光,你还在这傻笑?”谢期实在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萧直都不像萧直。

下一刻他果然干了更加不像萧直的事。

他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阿鸢想不想再打几下,只要阿鸢开心。”

谢期瞪大双眼,气急败坏:“你是疯了吗,我看你是真疯了,装成这样有意思吗?”

萧直气定神闲:“阿鸢,你又不是第一次打我耳光,那时候我也没还手,也没对你做什么。怎么萧琰讨好你,你就信他对你真心,我对你好,你处处怀疑我别有居心。”

冷嗤一声,她嘲讽他是毫不客气的:“你还敢说,萧琰如何待我,你又如何待我?我又凭什么不信他,信你?”

萧直叹气,语气酸酸的:“他还曾承诺你要立萧续做你的嗣子,让你成为摄政太后呢,还不是游疑不定,最后不再提此事,他选择了萧氏江山,没选择你,你还这么信他。”

“难道不是因为你封闭宫室,让他无法下诏令,没有你从中作梗,我现在已经是大梁太后。”

萧直摇头:“阿鸢,你太小看男人的决心,他是实权皇帝真的想要做什么没人能阻止他,他只是担心萧续不满一岁,你弹压不住朝臣,而我得不到你又绝不会帮忙,大梁会四分五裂,重蹈后唐的覆辙,所以说他选择了萧家江山放弃了你,是没错的。”

谢期沉默不语,伤疤被他直接揭开,就算是她也没法再虚与委蛇。

“生气了吗?”

这人又凑过来亲她的眼角:“就会生我的气,那辈子我的不好你都记起来了,我的好却没想起。你觉得萧琰便是对你一片真心?他承诺有了你绝不再纳妃,可还是为了稳住漠北,娶了他们送来的乌如居次,你有了身孕,乌如居次害你身殒,那时,你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年纪,才十八岁,可萧琰居然放了乌如贱人一命,就是怕破坏禅城之盟。”

谢期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说的又有头有尾:“我不信,你是不是做梦梦见的,萧琰不可能任由别人害我,漠北是想送来居次和亲,我见过那道奏折的,可乌如居次在来西京的路上就病死了,我大梁军队压境,和亲的事也便不了了之。”

萧直轻叹一声,揉她因为害喜胃口不好而变得有些消瘦的脸颊。

“真是个傻丫头,这一次我知道她会害你,怎么可能会让她活着,是我叫人在他们饮用水里投了疫病的毒包,乌如跟他的随从喝了,都发病啦,到底是个居次,漠北汗把她接回去养病,结果疫病就在王庭里传播,他们元气大伤,不仅没法和亲,南下对峙兵马也不足。”

谢期就像听天书一样,满脸疑惑还有些惊恐:“你……你要不,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要不,找天师观,给你驱驱邪?”

“这是哪里看来的话本子,你倒是能开个茶馆去说书,一定有许多人给你打赏。”

萧直丝毫不生气,只要她不离开他,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鸢觉得是我编的故事,就是吧,无所谓阿鸢信不信,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怎么想都可以。”

谢期忍耐再三,她很害怕,可又好奇。

“你梦里的话本子,都是什么样的故事,都跟我有关吗?你说我嫁给了萧琰不止,还嫁给了明如槐和韩越?我嫁了这么多人,这怎么可能呢。”

萧直微笑:“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萧氏□□的事。”

谢期点头:“不论是民间故事还是皇室藏本,都把太•祖说成是神人下凡了,说他乃是南北梁国萧氏出身,没落皇族,得遇玄女授兵书后,就变了一个人,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

神话本朝开宗太•祖,将皇祖捧上神坛,不过是为了加强统治罢了。

“太•祖可不是萧氏皇族,跟南北朝那萧实在沾不上边,□□朝朝臣只是不愿承认太•祖乞丐出身,非要给太•祖寻个高贵身份罢了,无户无籍,凭空出现,无兵无卒,却能灭十国后与宋划江而治,后又伐宋灭西夏,征服大辽,把辽人赶出了燕云十六州,他出身既不是贵族又非哪一国国主权臣,凭什么?”

谢期疑惑。

“那是因为,太•祖得遇仙人,是真的。”

“天命所归者,本应是宋太祖赵匡胤,也应由他来终结乱世,一统中原,但本朝太•祖逆天改命,得了一身仙人传授的本领,可以回溯时间,他一遍一遍回溯时间,找到结点逐个击破,这才使大梁得了天下。”

谢期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她,她好像在听天书。

萧直却非常平静,就像他说的不是这种鬼神之事,可太•祖是他祖先,哪有说这种故事编排自己祖宗的,这是大不敬,大不孝!

“然而太•祖强行逆天改命,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他本人三十五忽发怪疾,英年早夭,娶妻纳妾生育孩子二十几人,却只活了一个病歪歪的太宗,萧家后代子孙,励精图治神志清醒的基本都三四十而亡,长寿的则会慢慢患上疯病,比如平帝,萧琰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