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黎汤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听何望金说完,黎汤的心跳有些快,她的目光紧紧盯住何望金,犹疑着问:“你确定你没找错人吗?我不记得我小时候出过车祸。”

何望金也被弄不会了,看着黎汤满脸的怀疑,也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人。那小女孩以前长成这样,说不定长大不是等比放大,而是换了个长相呢?

“何某有个不情之请,”何望金诚恳地望着黎汤,“黎女士能不能拿一张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看?这样我就能确定了。”

黎汤的表情有些微妙,失落中夹杂着遗憾。

“可我小时候没拍过照片,还是长大以后才有机会拍的。”

何望金愣住,看着面前的女孩,猜测她应当是过得不好。

黎汤起身:“我去洗把脸,何先生稍等。”

出门的一瞬间,却刚好撞上从隔壁包间出来的江簇簇,两人脸上都有些惊讶。

“好巧哦,你也在这里吃饭吗?丛丛也在,要不要来打个招呼?”江簇簇走到黎汤身边,神色自然地问黎汤。

黎汤摇头:“等改天吧,今天是跟客人一起吃饭,可能没时间。”

江簇簇也不勉强,又问:“去卫生间吗?”

两人结伴去卫生间,江簇簇试探道:“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啊,是跟人吵架了吗?还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明明是做演员的人,脸上的表情却能让人一眼看出端倪。

江簇簇在心里叹息着,紧紧盯住她的面部表情。

“却是遇见了点想不通的难事。”黎汤沉默着,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难怪江簇簇会一反常态地追问,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就连嘴唇都发白,一副萎靡不振、经过了巨大打击的模样。

黎汤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开嘴角,又对上江簇簇担忧的眼神,轻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

两人一起回了包厢,江簇簇交代道:“我就在你隔壁,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记得叫我。”

闪身回了包厢,江簇簇冲着余遄略微摇头。

如果说原本对黎汤的好感度是0,经过相处之后,哪怕知道当时故意弄坏梯子的人是她,江簇簇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因为她的坦率,也因为她哪怕无比害怕,还是选择奋不顾身站起来的那份勇气。江簇簇认为,这样的人,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惜这次偶然的遇见并未掀起什么风浪,一家五口离开餐厅时,江簇簇还下意识看了一眼隔壁的门,仍然是紧闭状态,不知道是换了一桌,还是黎汤他们仍然在聊。

不过几个小时以后,江簇簇就在热搜尾巴上知道了黎汤见了谁。

她趿拉着拖鞋一路狂奔,甚至忘了敲门,也忘了是在深夜,直接推门进了余遄的房间。

客厅没人,江簇簇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往卧室走。

卧室也没人,**倒是放着干净的家居服,卫生间里传来似有若无的水声。江簇簇一愣,这才察觉到不妥,转身就想推出他的房间。

卫生间门响起,余遄出来。

他走路不知道是有什么独门秘籍,像只猫,几乎不会发出声响。

江簇簇愣住,打量他。

他穿着睡袍,腰带没系,从胸到腹,再……

“流氓吗你!”江簇簇随手抓起他放在**的衣服砸过去,大件准确地掉进他怀里,只有个轻飘飘的,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悠然落地。

江簇簇瞪大眼睛,如同即将沸腾的热水,从脖子根往脸上红。

余遄观察着她窘迫的脸色,慢条斯理道:“我都没叫流氓,你叫什么?”

“别跟我说话,你快去把……穿上。”江簇簇快速转过身,仰着头看着余遄的屋门,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深夜寂静的房间里,能听见他伸手拨弄衣帽间灯光开关的声音,以及衣物窸窣的响声,还有她剧烈的心跳。

看了那个之后,真的会长针眼吗?

江簇簇的脑子已经逐渐变色。

“说吧,什么事?”余遄拍拍她的肩,带她在床边的小几旁坐下,淡然的模样跟江簇簇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簇簇不自觉地打量他,这人已经换成了上下两件的睡衣,柔顺的丝绸,纯黑的面料,上面的印花是玩球的小白猫。

纯黑的颜色更是衬得他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的模样恰到好处,柔软得像是个身娇腰柔易推倒的小白脸。这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她情不自禁地问:“你不尴尬吗?”

余遄动作一顿,垂着眼打量她:“你都替我尴尬了,我还有什么好尴尬的。”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江簇簇只好拼命把这事抛之脑后,转而跟余遄说起正事:“黎汤上热搜了,跟她一起吃饭的那个男的我见过,是我们上期节目时借住那家的主人。”

余遄戴上眼镜,原本打算打开手机的动作停住,抬眼看她:“他们为什么会有联系?”

“而且看样子,录节目时黎汤肯定是不认识房主的。他家里有放照片,黎汤也去参观过,如果是认识的人,那她一定会有反应。可她当时跟我们没区别。”

余遄原本想点开江簇簇说的那条热搜,却又被另一条吸引目光,干脆利落地点进去。

话题里是路人偷拍到的江簇簇,她抱着丛丛,不知道母女俩在说些什么,一个眼神柔和,一个眼里全是得意洋洋。

见余遄半晌不说话,江簇簇有些纳闷儿,探头过去,刚好看见放大的照片。

她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说正事呢,你在干什么?”

余遄快速点了保存,手略略向下滑,发现下面还有。看着即将炸毛的江簇簇,从善如流地将页面返回到她想让自己看的地方。

点进去,是狗仔拍的视频。

从黎汤跟那男人进饭店到出来,过去了几个小时,两人最亲密的动作大概就是黎汤抬手给他开门。

原本依黎汤的十八线身份,这种事情上不了新闻。偏偏她嫁给了叶珩,再加上最近《爸爸不在家》热度高,才会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们。

余遄看完,转头就对上江簇簇炯炯有神的目光。

他不明所以,试探着回答:“要帮她澄清?”

“他们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有点不太能理解。”江簇簇挠头,低头看着这条八卦,“我让漱漱去查查,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是咱们不能听的?”

她为了看评论,几乎挤到余遄怀里。

鼻尖触到她洗发水的香味儿,明明他们用的都是同款,在她身上却格外不一样。

江簇簇津津有味地看着,头皮突然一凉。伸手一摸,是一滴水。

她疑惑地抬头,看见余遄躲闪的眼神,还有往下滴水的头发,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快去把头发吹干,晚上不弄干头发睡觉要得偏头痛的。”

余遄没回答,站起来的动作倒是很利索,如果不是她闪得快,说不定就被撅到一边了。

难得见他这么慌张的模样,江簇簇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朝着卫生间喊了一声,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转身离开。

等余遄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人,刚刚的一切都像是他朦胧的错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眨眨眼,不再细想这件事,把视频转发给宋一鸣,又给她留了言。

起身回到床边,看见放在床头的书,余遄才发现,这件事拖了好几天都还没解决。现在去找她显然不合适,况且按照江簇簇的性格,直截了当地问,势必问不出什么。

这晚他睡得不怎么踏实。

早起时又刚好对上江簇簇看戏的眼神:“就跟你说睡前要擦干头发,你看你这个样子,活像是被吸干了。”

……做个傻子真好。

余遄看她一眼,没接话,转身看着宋一鸣发来的资料。

黎汤也为这件事烦恼着,因为叶珩回来了。

“真有你的黎汤,我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回来你就给我送这么大一个惊喜?”叶珩拿着平板就要往黎汤身上砸,却被她敏捷地躲开。

这还是黎汤第一次表现出反抗的意思,叶珩怒火更盛,对着黎汤怒目而视,气极反笑道:“参加了个节目翅膀硬了是吗?觉得你已经不再需要叶家撑腰了?”

黎汤低着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握拳,沉默着摇了摇头。

书房门被敲响,叶珩忍住怒气,柔声说:“叶勉,爸爸妈妈有事要说,等晚会儿再听你说话,好不好?”

敲门声没再响起,叶勉鬼鬼祟祟蹲在门口,凝神静听房间里的动静。

陶瓷破碎的声音响起,吓得叶勉打了个激灵。他伸手想去碰门把手,终究还是缩回来。

找江阿姨,她一定有办法的。

叶勉突然想起妈妈曾经交代过他的话,悄悄起身,离开书房,回到了自己房间。

然后叶勉就犯了难,他没有江阿姨的联系方式,但妈妈的手机上一定会有。

再次回到书房,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叶勉转身就跑,去卧室找她的手机。平时妈妈去书房跟爸爸说话都不会带手机,这次也一定不会的吧?

看见黎汤的来电时,江簇簇正双目无神地被押在办公桌前听天书。最离谱的是,丛丛居然能听得懂师漱漱和方暮在说什么。

她经常怀疑,丛丛真的只有5岁吗?真的是两个炮灰的好大女吗?

黎汤这通电话来得很及时,及时拯救了昏昏欲睡的江簇簇。她瞪大眼睛,忙不迭地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的却是叶勉的气声:“江阿姨快来救救我妈妈,她要被我爸爸打死了。”

江簇簇要再问一些具体情况,可叶勉没在房间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在反复强调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人声。

挂了叶勉的电话,江簇簇二话不说就拨通110。

围观全程的师漱漱和方暮一头雾水:“这种时候不该赶紧去救她?”

“我去得能有警察去得快?”江簇簇也莫名其妙,“你们是搞程序把脑子搞掉了吗?”

“叶珩那小崽子多半不会揍人,摔打东西倒是会。”方暮摸着下巴,跟两人分析道,“他们叶家一脉相承的虚伪,他爹当年就想空手套白狼,被我识破,没想到儿子也是个伪君子。”

“那要去看看吗?”师漱漱问。

方暮也望向江簇簇:“去的话可能会有当场被灭口的风险,不过不去,可能会失去一个盟友。”

这些事她从未告诉过方暮,方暮却能够准确猜到她跟黎汤可能达成了合作。

“黎汤几次三番进出你家,如果不是我出手快,可能早就打草惊蛇了。”方暮翻了个白眼,“有时候觉得你脑子好使,有时候又觉得你是个棒槌。”

江簇簇坦然应了,问了丛丛的意见,单枪匹马闯叶家。

她到时,警察正好在对两口子进行批评教育。

叶珩原本还纳闷是谁报的警,看见江簇簇出现,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她搞的鬼。

黎汤也看着江簇簇,有些意外她的出现。之前何望金告诉她的事,她还没有头绪,却没想到因此上了新闻。

送走两位,没了外人,江簇簇连样子都不想装了,看着叶勉,问他:“要不要跟江阿姨和妈妈一起出去玩?”

叶勉疯狂点头,突然又想起亲爹还在场,目光怯怯地望向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叶珩。

“好好一个男子汉,为什么非要跟她们厮混不可?”叶珩冷嗤一声,“叶勉,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心里还清楚吗?”

叶勉被他这么一句话吓得不敢动弹。

江簇簇被黎汤拉着,忍无可忍,还是开口冷嘲热讽道:“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还有脸教育叶勉,你配吗?”

一顿输出之后,江簇簇转移话题:“不是我说啊叶总,就您这个肚量,是怎么让叶氏至今还没倒的?”

她目光诚恳,像是随口说的一句话。

叶珩放下戒心,打量着她:“大概因为有簇簇这样的优秀艺人吧。”

一想到原来的江簇簇可能跟他有过一段,江簇簇就被恶心得嗷嗷叫。一手提着叶勉,一手拉着黎汤,果断地离开了叶家。

“今天谢谢你了。”黎汤小声跟江簇簇道谢。

“你别谢我,你有想过之后怎么办吗?”江簇簇问她。

两人都心知肚明,江簇簇所说的以后,只差临门一脚,黎汤早该做打算了。

偏偏黎汤的目光又望着叶勉,并没有回答江簇簇的问题。

车子停在住宅区外,黎汤往外一看,吓了一跳,急忙说:“簇簇,心意我领了,但不用再麻烦我表姐,我跟叶珩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们知道了只是徒增烦恼和麻烦。”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你想知道的信息就在她们手里?”江簇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好奇地问。

“你是不是……”黎汤有些迟疑,碍于叶勉还在,终究没问出口。

“我帮你打听过了,尚老师今天在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江簇簇没强迫她,只是把选择权交给她,“如果你不想,咱们可以去找丛丛一起玩,度过快乐的一天。”

黎汤垂下眼睫,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看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江簇簇这才抬手给尚德明发了消息。

原本两人都没打算让黎汤重新找回并不美好的记忆,哪怕知道,这就意味着摆在面前的一条可能会有结果的路断了。

可边疆那位房东出现之后,黎汤变了,她开始找尚德明旁敲侧击以前的事。这个以前,包括但不限于她失去的那段儿时记忆,以及她为什么从来没有童年时的照片。

而尚德明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她们一家势单力薄,斗不过有叶氏撑腰的尚一龙一家,却也不想看着黎汤一直这么认贼作父,甚至还过着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的日子。

贸然唤醒黎汤的回忆也不可能,人脑构造复杂,她们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万一强迫黎汤啃下这些,出了问题又该怎么办?

事情就这么拖了十几年,她们一家除了偷偷摸摸给黎汤塞钱、送吃送喝,并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做的这些事,对黎汤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对他们来说,却是在抚慰自己不安的良心。

尚德明一直很怕黎汤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她已经快三十岁,如果能活到九十岁,几乎三分之一的人生都已经被浪费了。

明里暗里暗示过黎汤许多次,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始终都没有什么回音。直到黎汤找上门托她帮忙传话,尚德明总算看到了希望,是她们家的希望,也是黎汤的希望。

好在结果还不算坏。

尚德明把叶勉安排到儿童房,带着黎汤去了琴房,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她没直截了当地摊牌,反而试探着黎汤的来意。

黎汤反而直率很多,把何望金告诉她的消息一股脑倒给了尚德明。

在黎汤的印象里,这位堂姐一家都是很温柔的人,会给她送到学校很多吃食和衣服,也会偷偷给她塞钱。知道她父母不喜欢他们,每次跟黎汤见面都小心翼翼,生怕连累了她。

这还是第一次,黎汤见堂姐反应这么激烈。

尚德明猛锤桌子:“我就知道这件事不对劲。”

她的眼里含着了泪水,看着黎汤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可惜黎汤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关于她自己的记忆,看来仍然没有唤醒一丝一毫。

尚德明深吸一口气,握住黎汤的手。不知是不是在空调房里蹲久了,两人的手都很凉,黎汤的手心里还沁出细密的汗水。

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黎汤,并且给足了黎汤独处的空间,自己去书房取了一本相册回来。

“这本相册是出事之后我去你家做客时偷拿的,以前叔叔婶婶给你拍了很多照片,一个架子都是你的相册……”尚德明哽咽着,不忍再往下说。

黎汤的脑子嗡鸣声一片。

很难相信,她居然认贼作父。听着堂姐说这些,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黎汤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这段记忆。

“不记得也好,”尚德明温柔地顺着黎汤的发丝,“如果你醒来时记得以前的事,大概已经活不到现在了吧。”

她垂下眼睫,转身离开琴房。

黎汤盯着面前的相册,看起来跟她在别人家见过的上世纪的相册没什么不同,俗气的大花,里面收藏了那些被她遗忘的回忆。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全被她丢掉了。

她有些不敢打开,想抬手翻开,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完全拿不住这本相册。

细微的敲门声响起,黎汤盯着门口,眼看着门被打开一条小缝,一颗小脑袋从外面钻进来,关切地望着她。

“妈妈,你没事吧?”叶勉看黎汤没有拒绝的意思,转身关上门,毫不犹豫地跑到黎汤身边。

看着桌子上的相册,他下意识伸出手,又在碰到之前缩回手,扭头看着黎汤,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等黎汤同意,叶勉这才翻开相册。

是一家三口的照片,父亲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一双年轻人脸上都带了幸福的笑,背后是林城著名景点。

叶勉没见过这种模糊画质的老照片,仔细辨认着一旁的字,写得很潦草,他认不出来。

“这是什么?”叶勉伸手指着一侧的那行字,好奇地问黎汤。

黎汤盯着,响起尚德明的那句话:“你原本叫尚德馨,叔叔婶婶都希望你这一辈子傲然独立,能够做个善良正直又温暖的人。”

她来得突然,尚德明的父母刚好报了旅行团出门,尚德明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零星消息告诉她。

上面写的字是:德馨满月照。

叶勉见她不回答,以为黎汤也不认识,安慰道:“妈妈,等我以后学了连笔字,看懂了再告诉你。”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叶勉翻动相册的声音。

陌生的情绪激**着黎汤的心口,脑瓜子也莫名其妙开始嗡嗡作响。她抬手按住头,视线却仍然盯着相册。

里面的一家三口非常陌生,女孩脸上肆意的笑容让她不敢直视。那是她从记事起就从未拥有过的快乐,黎汤甚至有些嫉妒那个小女孩。

堂姐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何望金更没有必要。

被叶勉带着看完整本相册,黎汤脑子里有些模糊的画面,只不过她分不清是看完照片后留下的印象,还是自己曾经的回忆。

“到底是从没得到过比较幸运,还是得到又失去?”江簇簇的手磕在桌子上,托着腮叹了口气。

余遄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没回答,只是把平板推给她。

是一张海报,在为狮子座流星雨招揽生意。地址是千里之外樊城的著名观测点。

“丛丛不是最近很喜欢看星星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余遄看着她,眼里格外诚恳。

江簇簇没拒绝,思忖着问:“我可以问问师漱漱她们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吗?她也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这个余遄当然考虑过了,他眼珠子略微一动,眨眨眼:“不用问了,这个消息是景总告诉我的,她们家早就商量好了要去的。”

“好耶。”滑梯里传来丛丛兴高采烈的声音,她快速从滑梯里钻出来,跑向爸爸妈妈:“所以我可以跟着师阿姨一起看星星了吗?”

“丛丛很喜欢师阿姨吗?”余遄瞥了一眼江簇簇,问。

“师阿姨认识很多星星,而且还有超大的望远镜。”丛丛毫不设防地把爸爸想要的信息说出来。

狮子座流星雨是真,师漱漱一家要去看流星雨也是真,这是余遄想到的最好的试探这两个人的办法。

江簇簇在一旁托着下巴听他们父女俩讲话,丝毫没有插嘴的意思,表情平静惬意,看不出任何端倪。

察觉到余遄的视线,江簇簇递过去一个眼神:你瞅啥?

余遄默默移开目光——

他不相信当年帮助自己的人会是这个神经病。

“爸爸以后也能像师阿姨一样厉害吗?”丛丛眨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余遄。

江簇簇替他回答了:“师阿姨是专业的,你爸爸是业余选手,如果想让他弯道超车,除非丛丛有办法让师阿姨停止研究十年。”

话虽无情,但是真的。

余遄摸摸丛丛的头,想说些什么。

丛丛怜爱的目光望着余遄,安慰他道:“没事爸爸,你虽然干这个不行,但你比师阿姨……”

非常可疑的停顿。

江簇簇笑出来:“这种时候要说,‘无论怎样,爸爸都是我最爱的人’,学会了吗?”

余遄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还在组织语言,却被丛丛的小手握住无名指。

“爸爸却是是我最爱的爸爸。”丛丛看着余遄的眼睛,诚恳道。

一旁的江簇簇懒得观看着父慈女孝的小剧场,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消息:“我们节目组最近真是热闹,就连论坛都说我们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火是挺火,小人也是真的招。”

说起这个,余遄脸上表情严肃了不少:“不知道那个尚一龙还会不会有后招,他们一家为了钱能不择手段,你坏了他的财路,所以你们之后录节目一定要当心。”

江簇簇点头应下:“你不是帮我们投放了很多保镖吗?问题不大。”

她语气轻松,像是丝毫没当回事。可又没显出对保镖的排斥,余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个活动会很多人去吗?”江簇簇又举起手里的纸,问余遄。

“有可能,据说是三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余遄问,“你有经验吗?”

“经验?经验可能算不上,我以前干这个都是凑数的……”江簇簇懒洋洋地托着脸,目光悠远。

等他们一家三口到了观测营地时,师漱漱已经把这边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帮忙做好了。看着跟余遄寒暄的景长洲,江簇簇冲师漱漱挤眼睛:“百忙之中抽空?”

“狗皮膏药撕不掉。”师漱漱翻了个白眼,小声说,“你们影帝很绝啊,我看有余氏的员工吐槽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有三百六十天都见不到大领导。”

江簇簇也看不懂他的操作,只好仇富了:“他天天在家也挺忙的,估计就是为了陪丛丛吧,居家办公的忠实拥趸。”

“不过我觉得,最主要的还在于他有钱。”江簇簇叹息道。

两个小朋友社交能力都非常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和别的小朋友玩到一起。

师漱漱选的两间帐篷距离人群很远,在整个观测营地的最高处。视线很好,如果不是她跑得快,也拿不下这块地。

原本买两间是为了清净,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派上用场。

他们准备的东西都很充足,这里可以弄烧烤,江簇簇撸袖子就上:“是时候给大家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江簇簇别的不说,手艺所有人吃了都说好。

“妈妈,以后咱们回家也可以吃这个吗?”丛丛吃得满脸油光,殷殷切切地望着江簇簇。

可惜她妈铁面无私,冷血无情:“不可以,这个东西只能偶尔吃,经常吃对身体不好。”

丛丛咂嘴,又望向爸爸。

自从妈妈回来之后,丛丛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不对劲主要就是基于爸爸和妈妈的关系。

妈妈以前不爱她,但更讨厌爸爸。可现在不一样了,比起自己,爸爸好像更爱妈妈。明明是在跟她商量问题,爸爸的眼神总是往妈妈身上瞥。

这也就算了,以前爸爸纵容她做的事,现在居然因为妈妈不同意,爸爸也要附和着说不。

丛丛委屈,但说给爷爷奶奶听,他们总会像捡了钱一样高兴。

这次的爸爸果真也没能支棱起来,他这次连妈妈的脸色都没看,直接拿了烤玉米堵住丛丛的嘴:“这些东西吃多了会变傻。”

丛丛化悲愤为食欲,一边用最凶的眼神瞪着爸爸,一边伸出小手拿盘子里的东西。

余遄伸手揉揉丛丛的小脑袋,笑起来:“丛丛现在就像是一只生气的小兔子,希望等丛丛对外人生气的时候是只愤怒的小狼。”

一群人因他的话,把目光都集中在丛丛身上。

江簇簇煞有介事地打量着好大女的脸色,点头赞同道:“爸爸说得对,丛丛要再凶狠一点才好。”

大河已经吃饱,进入呆滞状态,听着大人们逗丛丛,毫不犹豫道:“我可以保护丛丛,她可以不那么凶狠。”

师漱漱伸手敲他脑袋:“小朋友,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丛丛可以选择做只小兔子,也可以选择做草原的头狼。”

“你也一样,可以做凶狠的狼,也可以做只小刺猬。”

大河看看师漱漱,又看看爸爸,似懂非懂道:“可是老师教我们要让着女孩子。”

“你们都是小朋友,难道小男孩就不需要让了吗?”景长洲看着排排坐看热闹的夫妻俩,教育儿子,“应该是你想不想让,不想让也没关系,你也还是个小朋友呢。”

大河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那如果我因为不让着别的小朋友被告状了,爸爸妈妈还会支持我吗?”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了,大河正直又善良,如果不让着别人,那一定对方有问题。”师漱漱摸摸他的大脑袋,神色认真,丝毫没有平时的随意。

天色渐暗,四周一片漆黑,唯一亮起的星光,是帐篷旁小桌上的煤油灯。远处原本清晰可见的群山已经融为一体,苍穹之中挣扎着亮起遥远的星星点点,然后是被点亮的月亮。

“今天天气还不错,运气好的话,后半夜应该能见到流星雨爆发。”师漱漱躺在摇椅上,手里举着手机,身下的摇椅随着她漫不经心的摇动,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北极星是哪颗?”冷不防的,余遄问出自己的问题。

“Polaris?”师漱漱脱口而出。

“嗯?”江簇簇下意识应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江簇簇在黑暗里眨眨眼,只当刚刚的乌龙没发生过,抬头认真找了找,给余遄指明了方向。

越离谱的答案好像越接近正确答案,余遄盯着江簇簇,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就是那个,别看我,看天啊。”江簇簇莫名其妙道。

不是摊牌的最好时机,余遄乖乖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移动视线,又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比对。

“为什么师漱漱叫Polaris你下意识应了?”余遄好奇道。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是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事。江簇簇抠抠手指,想起过去:“跟师老师叫着玩的名字,就像你的网名跟你的真名一样,是个马甲罢了。”

“这个有什么好说的,不正常吗?”江簇簇奇怪道,“你有问题。”

事情如果简单粗暴点,如同江簇簇所说,那么当年的好心人就该是她。可那本书上的字迹又八成属于师漱漱,除非她们的字迹相同。

看着江簇簇如常的脸色,余遄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提起这个名字毫无反应?